他昨天把这些东西全都放在他战友家里了。
陈绮上前接住穿衣镜：“咦？哪里来的穿衣镜？”
韩青一边支落地挂衣杆，一边道：“借我战友的。等咱们开店了，也买一个这样的穿衣镜。”
陈绮想了想，道：“到时候得好好找找，看有没有照人的时候显瘦的穿衣镜！”
韩青低头笑了。
他和陈绮刚把摊子支上，就有两个穿着铁路短袖制服的年轻姑娘在摊子前停下了自行车，她们先打量了陈绮一番，然后才去看落地挂衣杆上挂的样衣。
陈绮今天穿的是上海那边最流行的一款裙子——红底白波点短袖修身裙，下面配一双白色凉鞋，她个子高而苗条，这样一条裙子越发显出了她的好身段。
见状陈绮忙笑盈盈介绍落地挂衣杆上挂的样衣：“我身上这种裙子，是现在上海最时髦的款式，我这里还有白底黑波点，还有白底绿波点，还有白底蓝波点！”
其中一个瘦些的姑娘挑了又挑，最后选了和陈绮身上一模一样的裙子。
另一个圆润些的姑娘挑了一条大红连衣裙，却又嫌领口开得有些大，一时犹豫不决。
陈绮忙称赞了一番，然后道：“如今上海的姑娘都爱比赛穿漂亮衣服，名为‘斩衣’，又叫‘斩裙’，这款红绸裙子可是把上海公园里所有的好看裙子都‘斩’得落花流水，上海大街上到处都是，咱们郑城还没人穿呢，你要是穿上的话，绝对领导郑城新潮流！”
那姑娘听了，笑了起来，就把这条裙子买了下来。
韩青找零钱的时候，圆润些的姑娘笑着交代他：“我们俩都是客运段的，我们段年轻姑娘最多，看我们穿了新衣服，中午下班一定都要来买，你们可不要走！”
陈绮一听，眼波流转，给韩青使了个眼色。
韩青会意，忙拿了两条搭配着卖的丝巾送给了这两个姑娘：“我先谢谢你们帮着介绍顾客！”
陈绮热情地上前，教那两个姑娘如何系这种小丝巾。
韩青在一边看着陈绮，默默思索着。
在他印象中，方兰芝虽然长得好看，是蔡家营有名的一枝花，却一向沉默寡言性格软弱，很难让人注意到她。
如今的方兰芝却漂亮活泼，聪明勇敢，而且会很多东西，与他记忆中的方兰芝似乎不是一个人......
暂时没有顾客的时候，陈绮把自己在新华书店买的服装画报都给了韩青，让韩青看着培养审美。
到了中午的时候，果真来了一大群下班的铁路女工，都围着韩青和陈绮的摊子看衣服。
韩青和陈绮使出浑身解数，一下子卖出了十几套衣服。
这群顾客散了之后，又来了几个铁路医院的女医生和护士，又把摊子围得水泄不通。
今天进的货多，他们好不容易把货物都卖完，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
韩青和陈绮都是只吃了早饭，早饿得前心贴后背。
陈绮见旁边有个卖酸汤水饺的小店，就叫上韩青先去吃饺子。
她点了个韭菜鸡蛋馅的酸汤水饺，韩青点了个大肉萝卜馅的酸汤水饺。
面皮筋斗，饺子馅鲜香可口，酸汤又酸又辣，陈绮把自己的那碗酸汤水饺连饺子带汤全给解决了，便坐在那里等韩青。
韩青也很快吃完了。
两人坐在那里算了算帐，发现今天比昨天赚的还多，整整赚了七十三块钱！
陈绮美滋滋道：“韩青，你可真有做生意的眼光，这个铁路家属区太大了，人也多，客运段，铁路医院，学校，都是女......女同志扎堆的地方，明天咱们生意估计还不错！”
韩青剑眉微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缓缓道：“现在天热，咱们在外面摆摊还行，得赶紧计划着找个门面房开服装店了！”
陈绮点了点头，道：“我记得你那个战友叫冯建国，对不对？你让他帮咱们打听打听吧，最好就在火车站二马路那一片！”
在方兰芝的记忆中，韩青的第一个服装店就开在火车站附近，因此陈绮这样提议。
韩青“嗯”了一声，端起茶杯，把里面的茶水全都喝完，然后道：“方兰芝，你要不要跟着我去我战友家？”
陈绮想了想，问韩青：“你这个战友是和爸妈一起住吗？”
韩青点了点头，道：“冯建国和他爸妈一起住。他爸是旁边铁十七中的副校长，学校就在前面不远。”
陈绮一听那个冯建国的爸爸是铁十七中的校长，笑容一下子变得灿烂起来：“咱们衣架什么的都放人家家里，怎么能空手过去？我去买点水果香烟熟食什么的带上吧！”
冯叔叔既然是铁十七中的副校长，和旁边的铁十三小同属郑城铁路教委，说不定认识铁十三小的校长，先去认识认识再说。
做人做事都要未雨绸缪嘛！
韩青昨天下午去冯建国家时，已经送去好几样礼物了，不过陈绮这样一说，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
他发现自从自己提到方建国的爸爸是铁十七中的校长，陈绮眼睛都亮了起来，有种特别的热情，便记在心里，悄悄观察。
第十二章
到了铁路家属区最大的商店，陈绮一进去就盯着玻璃板下的那些香烟盒子看。
她还真是不太了解香烟的行情，就问韩青：“咱们要给你战友他爸爸送礼的话，哪种烟能拿得出手？”
韩青虽然不抽烟，不过周围男的一般都抽，他耳濡目染，也算了解一些行情。
他认真地看了看，道：“牡丹、大前门和彩蝶都可以。”
韩青开口问售货员：“同志，牡丹和大前门多少钱一包？”
售货员是两个中年妇女，正站在柜台后面聊天，也不抬头，懒洋洋道：“牡丹有烟票的话五毛一包，没烟票的话六毛五一包；大前门有烟票的话三毛五一包，没有的话五毛一包！”
韩青又问道：“彩蝶呢？”
彩蝶烟是郑城卷烟厂出的，应该没那么贵。
其中一个售货员抬头一看，发现顾客居然是个剑眉星目的高个子男青年，忙转过身子凑了过来，热情洋溢道：“彩蝶暂时没货！”
她笑嘻嘻看着韩青的脸，搭讪着道：“彩蝶虽然是郑城卷烟厂生产的，不过都配到外地去了，咱们郑城一般不容易买到，你就算去别的商店，也是断货。”
另一个售货员也凑了过来：“要是送礼的话，牡丹和大前门都挺有面子的，牡丹是北京卷烟厂出的，大前门是天津出的！”
韩青看向陈绮：“买牡丹吧？”
他觉得陈绮这次去冯建国家，似乎有事要找冯建国他爸，因此提议买更好一些的牡丹，反正公中出钱。
陈绮点了点头，道：“买烟的钱我来出吧！”
韩青看了她一眼，道：“公中出钱。”
不等陈绮再说，他就看向售货员：“我们没有烟票，拿一条牡丹吧！”
这售货员为难地看了看韩青，视线在韩青脸上停留了几秒钟：“唉，你要是有烟票的话，能便宜不少钱呢！”
韩青干脆利落道：“我们没有烟票。”
陈绮拿出六块五，递给了售货员，买到了一条牡丹。
出了商店，韩青直接带着陈绮就去了冯建国家。
冯建国在郑城铁路局电务段上班，六天一个白班，三天一个夜班，他是明天晚上的夜班，所以昨天和今天都在家里呆着。
闲着也是闲着，冯建国就在家里陪着他爸喝着茶看电视。
外面有人敲门，他忙起身去开门，见是老战友韩青，就笑了起来，正要说话，一眼看到韩青身后跟着一个姑娘，一下子变成了哑巴——这姑娘扎着高高的马尾，穿着红底白波点连衣裙，真是又好看又时髦！
韩青和冯建国是老熟人了，抬手在冯建国肩膀上拍了一下，笑道：“咦？建国，你怎么不请我们进去了？”
冯建国脸有些红，眼睛不敢看陈绮，闪身让韩青和陈绮进来。
冯建国他爸冯校长正坐在木制沙发椅上看电视，听到声音，忙笑着道：“建国，是韩青来了吧？快请他进来吧！”
进了冯家的客厅，韩青怕冯家人误会他和陈绮的关系，忙介绍道：“冯叔，这是跟我合伙做服装生意的方兰芝，我们一个生产队的！”
冯校长是个胖乎乎的老头，穿着洗得稀薄的白汗衫和一条土棉布大裤头，手里拿着蒲扇，和街上常见的老头没什么区别，他摇着蒲扇笑呵呵道：“小韩，小方，都坐下喝茶！”
陈绮忙把手里的这条牡丹烟双手送上，笑容：“冯叔，我和韩青做生意麻烦您了，知道您喜欢吸烟，给您带了条烟，你可别和我们年轻人客气！”
冯校长一看，是一条牡丹，知道这烟不便宜，便不肯收：“你们这俩小同志太客气了，这条烟我不能要！”
韩青看了陈绮一眼，含笑道：“冯叔，你要是不收，我以后可不敢再把衣架什么的放你家了！”
冯校长这才把烟收了下来，放在了茶几上，口中还道：“以后再来，可不能拿东西了！”
冯建国这时候拿起茶壶，给韩青和陈绮一人倒了一杯茶，然后自己在韩青旁边坐了下来。
聊了一会儿后，韩青说起了想在火车站附近开服装店的事，要冯建国也帮他打听打听，看有没有门面房出租。
冯建国还没开口，冯校长就笑了起来：“哎，也真是巧，我们学校在火车站南边二马路那里有两个门面房，其中一个门面房房租刚好到期，还没寻到新租户！”
韩青闻言，忙道：“冯叔，是二马路路西的那一排平房吗？”
冯校长笑着点了点头：“那个门面五十平米左右，以前每月的租金是八块一个月，还给你们按八块算，怎么样？”
韩青心里愿意，却还是看向陈绮：“小方，你的意思呢？”
他原本一直叫“方兰芝”，如今也跟着冯校长叫起了“小方”。
陈绮笑容可爱：“冯叔，我们自然愿意租了，不过我和韩青是做服装生意，自然要长长久久的，能不能签租房合同时多签几年？”
见冯校长没有立刻同意，她忙又补充一句：“如果签十年合同的话，我们愿意每年涨百分之二十的房租！”
十年后金基商场就建起来了，二马路那边逐渐都拆了，所以十年合同就行了！
冯校长一听，爽快地笑了起来：“这样吧，明天上午我们学校开校务会，我在校务会上提一下，要是没问题，明天下午就可以签租房合同！”
陈绮和韩青都看中了火车站附近的商机，因此听了冯校长的话，两人相视一看，彼此会意，忙答应了下来。
想着冯家要吃晚饭了，陈绮和韩青陪着冯校长又聊了一会儿便告辞出门了。
冯建国送陈绮和韩青出去。
他还是不怎么敢和陈绮说话，搭讪着和韩青说道：“韩青，明天有了消息，我就去你们摊子上找你。”
韩青笑了起来，抬手揽住冯建国：“建国，这件事得你多操心了，等事情办成，我请你吃烩面！”
冯建国觑了陈绮一眼，道：“自己兄弟，别客气！”
陈绮正好与冯建国视线对上，她本来就长得漂亮，在原来的世界也被人这样看惯了，因此心里有一些明白，便装作无意凑到韩青左腕的手表上看了看，道：“韩青，已经快七点了，咱们得赶紧回去了，我儿子估计在家都等急了！”
对待感情陈绮一向干脆，从不吊着人，她根本没打算在这个世界谈恋爱，因此一开始就切断一切可能性。
冯建国一听，脸色有些苍白，试探着问道：“小方已经结婚了？”
陈绮笑眯眯道：“孩子都六岁了呢！”
冯建国心里失望之极，又胡乱聊了两句，目送韩青和陈绮骑着自行车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中，这才怏怏回家去了。
陈绮想起方旭的交代，在商店门口停了一下，给方旭买了铅笔、橡皮和田字格作业本。
因为急着回村，陈绮和韩青都把自行车骑得飞快，一路风驰电掣往西而去。
等韩青和陈绮相跟着骑着自行车进了蔡家营，天已经黑透了，大路两边白杨树浓密的树影中隐隐透出些昏黄灯光，影影绰绰的。
到了方家大门口，陈绮这捏住车闸停了下来。
韩青没有立即离开，脚踩地骑在自行车上，忽然低声问陈绮：“你怎么不告诉方建国你已经离婚了？”
第十三章
陈绮正在敲门，根本没听见韩青的问话。
听到马明莲过来应门的声音，韩青怕引起误会，骑着车就走了。
陈绮今天真是累得够呛，洗罢澡她躺在床上，方旭跪在一边给她按摩。
六岁小男孩的手又软又嫩，没有什么力道，可是按在陈绮身上，陈绮一颗心都要融化了，她一下子明白为何养孩子那样辛苦，人类还要繁衍后代了......
少女时代，她也曾无数次想象过她和周佳的孩子，会长什么样子。
可是他们最终还是拗不过周佳的爸妈，只得分手......
分手是陈绮提出来的。
午夜梦回，她常常会回到她和周佳的学生时代，一抬眼，就会看到前座那个微微笑着的阳光少年，可是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再浓烈的爱，也要向现实低头。
陈绮伸出胳膊抱住方旭，把眼泪全蹭在了方旭的汗衫上。
早上陈绮刷牙的时候，马明莲在一边唠叨着：“今天是端午节，你怎么还要出去，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忙个啥，要去公社交公粮了，也不知道帮帮我......”
陈绮没吭声。
刷完牙，她直接拿了十块钱递给了马明莲：“妈，这是我摆摊卖衣服挣的钱，你拿着零花吧！”
马明莲紧紧捏着钱，眉开眼笑，也忘记唠叨了：“你去摆摊挣钱是正事，你尽管去吧，交公粮也不用你管......”
蔡家营这边过端午节，需要吃煮鸡蛋、粽子和油炸的麻叶，方家没有钱买糯米，就没包粽子，只煮了几个鸡蛋，炸了些麻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