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相册里只有一张照片。
钟家母女和梁家三人的合照上,少年少女的表情是如出一辙的淡然清冷。
穿着红色大衣的少女头发飘摇,那天的风很大,吹得她的长发在他耳边飘拂。他站在她的身边,面无表情的看着相机。
相机下没有拍到的画面是,
——他僵硬的手脚,慌乱的心跳,夜晚时才会出现的的画面在此刻浮出脑海,见于天日之下。
梁亦封的头往后靠,沉默许久之后,玄关处的声控灯变暗。
整个公寓里只有单一只廊灯发出昏黄的光,他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清冷的侧脸线条在微光下被勾勒的格外的冷毅清晰。
如果没有遇到隋禹,梁亦封可以告诉自己,这个人可能是叫钟年、仲念、仲年;
但是隋禹出现了,这些猜测都可以推翻。
或许重逢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但梁亦封想,他能够擦肩而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人,只为遇到她。
·
丢了行李,钟念的心情始终淡淡。
晚饭的时候也没吃多少,在国外的时候吃西餐吃汉堡,她脑海里十分想念中国美食,但等回国之后,却也提不起任何兴趣。
就像很多旅客会来南城旅游,选择那些知名的旅游景点,不惜花上好几个小时排队。而自己除了小学秋游去过那里,就再也没去过,因为总觉得,总有一天会去的。
但到底是哪一天,也不知道。
总归有那么一天。
晚餐结束之后,钟念便被隋禹送到了自己的住处。
她早在回来之前就请好友苏花朝帮忙找了个住处,公寓就在市中心,边上有大型超市、购物商场,出行便利,小区环境不错,安保很好,钟念看了照片之后便拍板订桌了。
下车之后,隋禹问她需要帮忙吗?
夜晚凉风徐徐,钟念把脸颊处的碎发挽至耳根后,她轻抿了下唇,露出一个很淡的笑来:“会不会打扰你的约会?”
一路上他的手机就没安静过,各种微信和短信消息,电话都来了二十几个。
钟念不经意的看到上面的名字,“安安”、“coco”、“小鱼”……
她不着痕迹的收回视线,想起回国前母亲在电话里小心翼翼的试探:“念念,隋禹那孩子我觉得不错,你要不要……”
是啊,隋禹做个朋友很不错。
做恋人的话,她没有那么大的肚量,让自己的爱人手机上有上百个女孩的联系方式,甚至是每天的流连花丛。
隋禹闻言,咧嘴笑开。
他浮浪的侧脸格外的清晰,眼里淬了一道道碎光,像是天外繁星般耀眼。
隋禹朝她眨了眨眼,“多谢理解!”
钟念挥了挥手:“走吧。”
隋禹按了下喇叭,“那我走了。”
“嗯。”她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
隋禹嘴角挂着痞笑,眉眼染着浮荡,他开着车,奔驰而去。
等到他闪烁的车灯彻底溶于夜色、消失不见之后,钟念才转身进楼。
房子是早就被收拾过了的,网络时代方便的只需要勾勾手指就能解决一切。
保洁阿姨把房子收拾的干干净净,客厅放了一瓶花,室内花香四溢。
钟念洗漱好之后,躺在床上准备睡觉。
天上弦月发出清冷月光,月光透过未拉严实的窗帘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光线。
光线从她的眉眼处,缓缓的转移到了脚踝处。
长久的奔波之后,她终于合上双眼睡去。
眉眼在阴影中安静的合着,室内一切安静无声。
卧室角落处,黑色漆面的行李箱安静的躺在那里,一丝不动。
不知是从哪儿漏了风进来,吹起了行李箱上的行李条。
行李条在光与暗之间飘荡,上面的拼音在半明半暗中渐渐清晰明朗了起来。
上面写着,
——Yifeng Liang。
·
隔天早上,钟念换上昨天洗好晾干的衣服,潦草的收拾了下自己,便出门了。
行李没有找回来,她还得去商场买几套衣服。日常穿的衣服,工作服,以及过几天好友结婚,她总要有套拿得出手的便服。
护肤品和化妆品也都得买,数码店也要了解一下,还要买些保养品,她下午要回家,钟母在家里等了她好久了。
钟念是在高二第二个学期结束便离开中国的。
她的舅舅沈良义在英国工作,钟念当时父亲离世,母亲一人苦苦支撑着家里所有的开支,她被寄托在父亲的好友梁为勉家,沈良义在英国稳定下来之后,便把钟念给接了过去。
沈薇原本也是要去的,可她说:“我又不会说英文,去了那儿人生地不熟的,还是算了。”
沈良义刚开始也劝过她,钟念也劝过她,可她一直拒绝,只说让钟念在那儿好好学习好好生活,两个人也就放弃了。
这些年钟念也没回国,都是沈薇到英国来的。
也不知道家里到底怎么样了,她的房间还是以前那个样子吗?挂在客厅沙发后面的画还在吧?那是她和爸爸一起画的。
钟念大包小包的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沈薇刚好在楼下院子里。
她关上车门,出租车扬尘而去。
母女俩相隔着栅栏互相凝视着彼此,乡下小院里,家门口的柳树郁郁葱葱,在空中摇曳着柳枝。蓝天白云做板,空气里裹挟着不知名的花香。
安静了许久之后,钟念抬腿走上前,轻声喟叹:“妈,我回来了。”
沈薇眼眶微湿,她用手背抹了抹眼角,“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钟念在家里转了一圈,一切都没变,陈年旧物依旧摆放在当初的位置,就连那副画都清晰的像是昨日而染。
她站在沙发前仰头看着那副画的时候,钟母走了过来,说:“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嗯,不走了。”她接过茶杯,轻抿了一口,“妈,我会陪着你的。”
钟母闻言,嗤笑了一声,“我这老太婆要什么人陪啊,一个人过挺好的。”
很多年前,钟念在电话里小心翼翼的说:“妈妈,如果觉得孤单,你可以找个……叔叔的。”父亲的离开太匆忙,所有人都是猝不及防的接受这苍茫的一切。
沈薇一个人在国内,钟念每当想起母亲一个人面对偌大的房子的场景,都忍不住落泪。她是真的希望能够有人能够陪陪母亲的。
当年沈薇也是这么说的。
不过她还说了句话,让钟念泪目。
——“一个人在,好歹想老钟的时候能够光明正大的,牵挂他的时候也能去看看他;身边有人就不一样了,连想他都得压抑住,也不能在人前提起他,再也不能骄傲的说:‘钟怀啊,他是我的丈夫’了。”
钟念捂着脸在电话那端失声痛哭。
她的父亲和母亲,真的是全天下最好的父母了。
母女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钟母突然说道:“晚上叫了你梁叔叔一家到家里吃饭,念念,这些年你梁叔叔一家对我真的不错,还有小梁,也很关心我,经常来看我。”
钟母口中的梁叔叔是钟怀的好友梁为勉,当年钟念在市一中上学,家里出了那样大的状况,钟母为了生计到处奔波,家里常常没有人在。梁为勉主动提出让钟念住在梁家,正好和梁亦封做个伴。
做个伴什么的倒是假的,钟念和梁亦封两个人性格太像,冷冰冰的,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在钟念的记忆里,两个人统共就没说过多少话。
从到梁家,再离开梁家,两个人着实生冷的过分了些。
钟念想起当时那个桀骜少年,鼻梁上架着幅金色框眼镜,镜片后面他狭长的双眸冷清、不带一丝情绪,年少时冷清的让她不敢靠近,不知道这些年,有没有变化。
钟念问:“梁亦封他现在好吗?”
话一出口,她总觉得哪里怪了。
这种语气,怎么这么像是关怀多年未见的前男友的语气呢?
第3章 ZhongNian
钟念在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之后,立马别过脸去。她清了清嗓子,低头抿了口水以掩饰不自在。
钟母倒是没有意识到,勾着唇回答她:“挺好的啊,刚评上主治医师,和朋友开的公司也搞得很好。”
倒是发展的很好。
钟念想起以前,梁亦封在学校的时候就已经初显锋芒了,成绩好,领导力又强,即便性格孤僻的令人望而生畏,但依旧有人向他靠近。男的也有,女的也有。
后者当然是为了爱情。
钟念下意识道:“他结婚了吧?”
“还没呐。”钟母满是忧愁道,“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了,总想着先忙事业,你一个,小梁一个,到现在都没结婚。”
钟念闻言低眉一笑,“没遇到合适的。”
“哎,”钟母无奈笑笑,“两个人怎么就这么像呢,连回答都一模一样。”
钟念举杯送水的动作突然顿住,玻璃杯里的水澄澈晃动。她晃了晃水杯,泛起层层波纹,水波微漾,思绪微动。
钟念脸上滑出微微笑意,侧脸柔和宁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晚上吃饭的时候,梁家二老都来了,钟念站在院子外,上前迎二老下车,视线驾驶座上扫,却没有看到梁亦封的身影。
二老笑呵呵的看着她,目光仁慈,眼里满是笑意。
梁阿姨的眼里泛着盈盈泪光,她的手放在钟念的肩上,有点哽咽道:“念念,你可算是回来了。”
钟念在长辈面前素来都是礼貌至极的。
她揣着温柔笑意,在路灯柔和灯光下,眉目被笼上一层韫色,她微垂着眼,灯光在眼睑处投射出一片阴影。
她说:“梁阿姨,您这些年没有一点变化,还是那么的美。”
当年的南城第一美人,依然风光无限、魅力万千。
岁月向来优待美人。
吃饭的时候,钟母疑惑道:“小梁几时下班,要不要给他留点菜?”
梁为勉大手一挥,“他今天加班,不过来。”
梁母咬着筷子,含糊道:“又不是不能请假,今天念念回来呐,好歹是老同学,俩人以前就住隔壁屋,怎么也算得上关系不错了,这都不请假过来?”
梁为勉闷了口酒,自家做的酒味道格外的冲,他倒是爽的呲了声,继而道:“他不知道钟念回来。”
钟念就坐在梁为勉对面,她举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中。
梁为勉接着说:“我就问他来你沈阿姨家吃饭吗,他说加班,不来了,然后我就挂了。”
“……”
短暂的沉默后,钟念扯了下嘴角,说:“我回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不来,也没有关系。”
两个人也没有过多少的交集,即便高中时同桌,住在同一屋檐下,甚至两张床就隔了一道墙,每每夜晚的时候,钟念意识混沌之际,耳边有过幻听,听到他沉闷浓烈的呼吸声。
室外大雨,她的意识迷离,隔天醒来,仰头只看到他清冷的下颌线。
一切都是幻想,一切都是假象。
他们依然是没有任何交集的平行线,沿着各自的轨道前行。
饭后茶余之际。
嘘寒问暖之后,梁母也免不得八卦起来。
“念念年纪不小了吧,也该找个人定下来了。”
钟念:“嗯。”
梁父听到,挑了挑眉:“你别看到一个单身姑娘就催她结婚,先把家里那位小梁总的终身大事给解决了吧。”
梁母嫌弃的撇了撇嘴,“您家那位小梁总不适合结婚,他适合孤独终老。”
钟念在一旁,嘴角忍不住勾了勾,露出微微笑意。
梁阿姨的性格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梁叔叔也是。只不过梁亦封却一点都不像他们的孩子,他太沉闷,看上去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身上似乎隔了层真空似的,很缥缈很虚幻,一点都不真实。
她略微有点走神,再回过神的时候,耳边是梁母的话了。
“不过也没必要为了结婚而去谈恋爱,我们和你母亲对你的期望只有一个,你过得开心最重要。”
钟念笑着点头:“谢谢你,梁阿姨。”
梁母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
最后钟念送他们离开的时候,梁母拉着她的手,说:“念念,你以后有事就来找我们,只要能帮,我都会帮你的,我们是一家人,知道吗?”
“知道。”钟念送她上车。
她站在原地,看着两盏车灯在视野里闪烁,消失于苍茫夜色之中。
车辆缓缓消失在视野中,一弯圆月悬挂枝头,风吹动枝桠发出簌簌声响,初夏时分,晚风带着微末凉意。
钟念把脸颊边的碎发抚过,转身回去的时候,心里没来由的空。
那是一种怅然若失的空。
今天很好不是吗?可她依然觉得,哪里少了点什么。
回到家之后,钟母跑过来说:“你手机刚刚在响。”
钟念回房点开手机,是一个陌生电话,她回拨回去,没人接听。不到几秒的时间,手机亮了起来,是隋禹。
他说航空公司的人和他联系了,找到那个人了,他把她的电话给过去了,让她注意点最近的陌生来电。末了,他还嘱托道,明天别忘了去试婚纱。
钟念这才想起来,她提早回国,是因为她的好友苏花朝要结婚了。
她是伴娘。
·
隔天,钟念赶到婚纱店的时候,苏花朝已经试好了自己的婚纱了。
苏花朝坐在一边的沙发上喝着花茶,一见到她,难免少不了几番冷嘲热讽:“钟大记者,跑新闻不都是要先别人一步的吗,怎么到我这儿,还让我等你呢?”
钟念站在她的对面,双手环在胸前,挑了挑眉,道:“不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