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念以指做梳,把头发扎了起来,然后走到桌子边坐下,吃早餐。
钟念问他:“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梁亦封说:“六点多。”
“你……醒的这么早啊?”
“嗯。”他睡眠质量向来不好,如果不是因为她在他的怀里,恐怕这漫漫长夜,他会一直保持清醒。
钟念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看了眼,是刘奇,接了起来:“喂,刘大哥。”
“长江发大水了,我现在过来接你,我们一起过去。”刘奇严肃的说着这些话。
钟念看着梁亦封,重复他的话:“长江发大水了?”
梁亦封也猛然抬起头来。
电话那端,刘奇说:“嗯,附近的几个村都被淹了,江水泛滥成灾,情况非常严重,政府已经派部队过来支援了。”
钟念:“嗯,我现在在第一医院,你过来接我还是我直接过去?”
“第一医院?你怎么上那儿去了?”
钟念没和他说太多,“你把地址给我吧,我叫车过去。”
“这个时间叫得到车吗?”
“我试试,总之你先过去,我马上就来。”
钟念说完,吃了一半的早餐也不吃了,她拿过自己的包,看着梁亦封:“我要马上去现场,先走了。”
她说完就走,步履匆忙,和梁亦封擦肩而过的时候,却被他拉住。
钟念:“怎么了?”
梁亦封看着她,“我送你过去。”
钟念说:“你还要上班。”
梁亦封看了眼腕表,“值班的人来了,我可以走了。”
钟念凝神看着他:“你确定?”
“骗你做什么?”他脱掉衣服,便不是悬壶济世的医生,而是她一人的男人。
钟念跟在他的身后,再三确认:“你确定是下班了吧?”
“废话很多。”他斜睨了她一眼,“我不是会因为私事而耽误公事儿的人。”
确实如此,梁亦封公私分明的很,即便他对医学没有多么的热爱,但在医院,他做到了他该做的所有。谈及专业知识方面,他眼神专注,满脸认真。
钟念没再追问,坐上他的车。
得亏梁亦封的车底盘高,在积水颇深的城市街头还能行驶不至于熄火。
市中心倒还好,等到了乡下,道路崎岖蜿蜒,钟念摇摇晃晃之间,看到了泥渍飞溅到了窗上,透明车窗玻璃上染了灰色的泥。
一辆好车,就这么被糟蹋了。
她心想。
她目视前方,前方的路更差,坑坑洼洼的,而且路很窄,大雨冲散泥沙,这一段路并没有铺柏油或是水泥,泥沙堆积的路极易摧毁。
钟念看着梁亦封:“我们在这里停吧。”
梁亦封:“离那里还有五公里,你确定?”
“可是这路太差了。”钟念并不想因为一个采访而失去生命。
总得为这个社会奉献点什么才够,人这一生,不能辜负了父母,不能辜负社会,并且,不能辜负国家。
她在英国留学时就下定决心,学有所成便回国报效祖国。
如果她现在是一位战地记者,她甘愿就此死去,但死之前,一定会把真相告知所有人。
但她不是,她现在只是电视台的一位记者。
她要做的,是在珍爱生命的前提下,给观众呈现出百分百真实的社会百态。
梁亦封十指收紧,牢牢的把着方向盘。
他看向钟念:“我开了十年车了,你放心一点。”
钟念死咬着牙,沉默不语。
梁亦封双唇抿成一条线,许久,他说:“钟念,不过是把命暂且放在我的手上,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过不了多久,我自然会把你的命还给你。”他的语气云淡风轻的,像是在谈论天气一般。
钟念眼眶发热,她扭头看向窗外,轻喃道:“好。”
不过就是把命交给他,反正不是交给自己。
钟念不信自己,但在当下的那一刻,钟念选择了相信梁亦封。
这是她自父亲离世之后,第一次的相信。
她把信任,给了她如今的男朋友。
即便她现在没有那么爱他,但在此刻,她选择信他。
几百米的距离,梁亦封开的又慢又稳,大雨砸在挡风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风声呼啸,树叶发出簌簌声,流水在外面流淌,像是置身瀑布一般。
钟念阖着眼,不敢看眼前的一切。
梁亦封没让她睁眼。
他全程沉默不发,只专注的看着前方。
一直到了目的地,梁亦封才开口:“到了。”
钟念如释重负的睁开眼,浑然无力的倒在副驾驶上。
她扭头看向梁亦封,他脸上似乎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淡漠模样,没有一丝的紧张和不安,仿佛是在走一条宽十米的马路一般。
还来不及她多做打量,刘奇已经跑了过来,他敲着车窗:“钟念!”
钟念立马整理好心情,她浑身像是披了件铠甲一般,坚硬、百毒不侵。
她拿起设备,下车,头也不回的走到现场,像奔赴战场似的。
而留在车内的梁亦封,十分缓慢的抽回手,十指伸开,手心全是汗。
她大概不知道,那几百米开的他多疲惫。
身边坐着的可是他的命,他用了百分之一万的精力在开这辆车,生怕一不小心,就和她丧尸黄泉。
他还没有爱够她,还没有得到她全部的爱。
这一生还远不足够。
第51章 ZhongNian
风雨太大,长江水位高涨,江水汹涌从河道里冲了出来。
解放军扛着沙袋抬高河道水位,混沌江水从缝隙里蔓延出来。
澎湃江水汹涌。
钟念穿着一次性雨衣,在举步维艰的环境中进行报道。
说话之间仿佛都有一股泥土味儿,江水拍打着她的身体,雨水飞溅,大风呼啸而过,雨像是刀子一般刮在人的脸上。
刘奇举着摄影机,艰难的站在钟念对面。
解放军官走过来,大声说:“你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着!据说待会雨下的更大了!”
正好报道结束,钟念和刘奇对看了一眼,收起设备,往临时搭建的安全屋里走去。
那里有几位受伤的群众,还有和他们一样赶来报道的记者。
钟念看到有人在里面忙碌,走近了一看,确实是梁亦封。
他弯着腰,侧脸线条紧绷,认真而又专注的处理着伤口。
受伤的人右手有很大的一块伤口,止不住的流血,梁亦封的车上备有医疗箱,他从车上拿过医疗箱,给那人进行了一个简单的处理。
梁亦封:“等雨小一点,再去医院看看。”
“谢谢,谢谢。”
梁亦封没回他,转头给另外一个人处理伤口。
到了安全屋里,钟念听到受伤的人的谈话,初步了解了他们的情况。是隔壁村庄的农民,因为大雨,得把田里的东西收一下,结果山上的泥沙滚了下来,还有石子,几个人躲闪不急,被石头撞的乌青一片,甚至流血了。
这种天气,确实对朴实的劳动者不友好。
刘奇正在四处取镜,钟念走到梁亦封身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递绷带。”他说。
钟念点头,站在一旁给他递绷带。
当天的雨下的非常大,安全屋只能挡一点,被风卷进来的雨落的大家浑身湿透。
但无人说一句怨词。
不远处,解放军官正在低头苦干,他们的衣服湿透,不知道是因为这雨,还是因为身上的汗。
他们气喘吁吁,没有一丝停歇。
有长官走了过来,安抚被困于此的大家,“没关系的,我们的车马上就到,待会就送你们回家。中国解放军一定会保证你们的安全的!”
钟念看着他,分明是混沌天光,天色暗的不行,但他身上那一抹绿色却格外的耀眼。
钟念想起父亲曾经在报纸上如此写到——要相信这个国家,相信这个国家会给我们公平、正义、安全,相信国家领导人、相信中国人民解放军,相信正义永远都不会缺席。
此时此刻,钟念终于体会到了钟怀当时写下这些话的心情了。
风雨太大,边上村民为了方便临时组建的房子也被风吹散。
临时搭建的安全屋也摇摇欲坠,河道两侧的樟树被吹的连根拔起,台风似乎正在渐渐变大!甚至不远处的江水翻涌到空中,足足有三米高!
几名军官对视一眼,立马下令,“马上把车开过来,把这些村民和媒体接走!另外,告诉下面的人,一个都不许出事!”
“好!”
钟念看着正在忙碌的梁亦封,她问:“处理好了吗?”
梁亦封:“快了。”
“嗯。”
梁亦封做好收尾工作,站起身来,看她:“你还要待在这里吗?”
钟念摇摇头:“没,该做的都做了,继续待在这里也是给解放军添乱。”
梁亦封说:“好,那我们一起回去。”
“嗯。”
没多久,解放军的军用卡车就开了过来。
体积大,重量比平时的汽车要多好几倍,在这里的村民和媒体被送上车里,梁亦封和钟念落在最后,然而,在他们二人上车之前,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被风卷的支离破碎,呐喊和哭泣分外的彷徨无措:“连长!小邓受伤了!军医在吗?”
“军医呢?”
“还没到。”
钟念看到面前的人眉头紧蹙,大喊:“你们人呢?”
没一会儿,两个人扶着一个人过来,那人似乎是骨折了,右腿没法走路,满脸苍白,脸上都是泥渍,只露出来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连长:“我催一下军医,先扶你们连长上那辆车休息一下!”
边上还有辆军用卡车,两三个人把伤者扶了上去。
但这个时候,手机没有一丝信号。
连长急的直跺脚,“怎么就没有信号啊,不是说了让你们小心点吗,一个个的怎么这么不让我放心呢?手机怎么就没有信号啊!”
在他急躁不安之时,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是医生。”
身边众人齐齐往声音来源地看去。
钟念看向梁亦封,梁亦封伸手捏了捏她的手心,继而走上前,同连长介绍道:“南城第一中心医院外科医生,梁亦封。”
连长看着他:“外科医生?”
梁亦封:“嗯。”
连长连忙拉过他:“医生你好,麻烦你去看一下我们受伤的人。”
梁亦封看着他拉着自己的手,几不可查的蹙了下眉,然后点头:“嗯。”
走之前,梁亦封看向钟念:“你和他们一起走。”
钟念站在车上,忙跳了下来,“我和你一起。”
梁亦封拒绝:“这里很危险。”
“那你呢?”钟念反问他。
既然这里这么危险,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原本就是特立独行,向来独来独往的你,在此刻可以选择冷漠忽视,但偏偏走出来,说自己是医生,军医没来,你可知道你面对的到底是一个伤者,还是无数个伤者?
这里确实危险,风雨交加,或许下一秒台风就会掀翻这辆超级重的军用卡车,但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这一趟车之后,下一趟会是什么时候?
钟念看着他,眼神坚定。
梁亦封和她对视着,几秒之后,他抿唇答应。
军用卡车缓缓开走,只留下他们二人在。
钟念跟在梁亦封身后,看他去处理伤者的伤口,他眉心专注,眼神认真,周边的环境简陋、肮脏,黏稠的泥水噌在梁亦封的衣角上,留下劣迹斑斑。
可梁亦封却像是没看到似的,专心的处理着伤口。
钟念想的没有错,解决完一个人,又来一个人。
这样恶劣的天气,士兵们都吃不太消了,背着沙袋,堵着水位,堤防着将倒欲倒的树,全身湿透,风吹干,再浸湿。
军医终于在傍晚的时候赶来,彼时卡车里已经有许多人了。
简单的处理好,继而又离开。
没到走不动路的时候,就都得上前拼搏,和天灾做斗争。
天灾无可避免,但天灾造成的灾难,中国解放军必将它完美解决。
梁亦封和军医一同处理着这里的事情,钟念没有什么好帮忙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帮这些解放军递水和吃的。
两个人原本只是留在这儿“一会儿”,殊不知,这个“一会儿”,是从白昼,到另一个白昼。
隔天的雨已经小了很多了。
江水的水位渐渐下去,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好消息传了过来,台风即将离开南城。
钟念脸色稍霁。
她看到江边的沙袋旁,有很多人趴在沙袋上,辛苦了一天一夜,大家都疲惫不已,但抹了把脸,又重新为这座城市隔绝灾难。
等到下午的时候,雨已经不再下了。
似乎前几天的狂风暴雨只是一场梦境一般。
潮水翻涌,只有这滔滔江水是那场台风和暴雨的证明。
众人眼里露出欣慰笑意。
钟念和梁亦封下了车。
两个人和他们告别。
军官还想留他们,但留下来也不知道做些什么。
只是问他们在哪里工作的,叫什么名字。
钟念从包里拿出自己新闻报道时用到的话筒,说:“我是南城电视台的记者,我可以做一个采访吗,很快,几分钟就行。”
军官此时脸上露出几分羞赧,“采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