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诺死命的抽打着马匹,以最快速度逃离战场,不仅是为了自己的生命,更是为了辟东营全体的存亡。
他深深明白,自己这个皇帝一刻不安全,辟东营就一刻不会后撤。
而战事继续拖延下去,胜利的天平将向着北朔一方倾斜,因为后方还有更多的北朔援军在向这边赶来。
当然,己方在函谷关内也有数万兵马后援,但真要变成双方旷日持久的大混战,这可不是秦诺想看到的。
骑兵冲锋对战,己方战力是真的落后于北朔的。
秦诺苦涩地承认这一点。
难怪这些年来北疆战场上的胜仗,基本上都是靠着裴翎等人奇谋布局,偏门取胜。堂堂正正在战场上打赢的极少。
天下战局,多正少奇,靠着奇谋布局来取得胜利,难以持久,还是需要有足够的实力啊。
一场布局,几乎底牌尽出,但面对北朔精锐无匹,横扫天下的铁骑,还是无法取得完全的战果。
奔驰在雪地中,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遥不可闻了。
天色阴暗下来,黑夜再一次降临世间,还有铺天盖地的大雪。
秦诺转身吩咐陈长安:“派人回去传讯,就说朕已经平安脱离战场,命辟东营和北疆兵马后撤回横刀城,不可恋战。”
陈长安却断然拒绝这个要求,“皇上安全,臣才能返回传讯。”
“你……”
“皇上,辟东营存亡,无关天下大局,但皇上一人之安危,牵系天下存亡。请皇上恕臣不能领旨。若是詹将军在此,也必是同样的选择。”
随着秦勋勾结北朔,证据确凿,这个舒亲王虽然还没有被正式处罚,但在清楚内情的人眼中,已经跟废人无误了。
到此为止,景耀帝留下的皇子,全部扑街。只剩下了秦诺一根儿独苗。再加上之前经过逆王之乱,将皇室亲近血脉屠戮殆尽。
说秦诺一人安危牵系天下苍生,还真不是夸张的。
秦诺无奈地继续抽打着马匹。
然而,意外之所以称之为意外,就是它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秦诺感觉自己的好运气真的已经彻底用光了。疾驰在雪地上,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就在骑兵队伍飞奔疾驰的时候,他身下的马匹突然一颤,猛地跌倒在地。
“皇上!”惊呼一声,陪同在身边的陈长安也好不到那里去,实际上同行前冲的十几个骑士,都发生了同样的遭遇。
一整天的大雪,已经埋到战马小腿,道路被完全遮掩,之前秦诺一行完全凭借着方向感和四周的矮树来赶路。
谁能知道,这一望无际的厚厚积雪底下,竟然有个坑!
而且看众人摔倒的规模,这个坑还不小!
秦诺在地上翻了个滚,灰头土脸爬了起来,手脚酸软,
因为积雪的缓冲,众人都没有受伤,但马匹就没这么幸运了。
可怜身下的骏马,陷在深深的积雪中,只余下头颅口鼻还露在外面,嘶鸣不已。
陈长安立刻命令后续骑兵停下,为秦诺换马,更改方向。
但就是这样短暂停留的功夫里,身后的马蹄声在逐渐逼近。
是贪狼营的追兵。这些战士是钢铁铸成的怪物吗?一天一夜的鏖战下来,竟然还能死追着自己不放!
陈长安当机立断,命属下护着秦诺前行。自己带兵反向回击,迎上了追兵。
秦诺没有迟疑,他立刻换马前冲,此时此刻,他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住自己的一条小命。
身后传来兵器交击的冷酷声响,是陈长安带着骑兵,与追兵交上了手。
打马狂奔在雪地里,有一瞬间,秦诺有种错觉,自己又一次回到了两年前的冬夜,在辟东营的重重包围下,他孤身一人,单骑快马,向着幽暗的密林深处逃亡。
而如今也是在辟东营的包围下,却是披荆斩棘,挥洒热血,护着自己一路逃亡。
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而追兵越来越近。
贪狼营的追兵像是疯了一样,被陈长安阻截之后,竟然也兵分两路,不肯放弃前方的猎物。
对他们皇帝被人生生劈死的耻辱和愤怒,只有前方这个人的鲜血,才能暂时舒缓。
马匹突然嘶鸣不已,前方的道路闪烁着水晶版剔透的光泽。竟然是一条小河,河面已经完全结冰了。
要变道吗?沿着河道向下奔逃,亦或者直接渡河走过去。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底下的河水冻透了没有。
一时间,秦诺犹豫不决。
就在这样紧张万分的时刻。
突然河道对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有一队骑兵从东边尽头,疾驰前冲。
秦诺霎时间心头冰冷。
是北朔的援军?同一个方向,竟然还有两波援军,怎么可能?这不科学!
对面的骑兵来得比预料中更快,几乎是马蹄声传到的瞬间,那群银白色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山道尽头。
如一支飞驰的利箭,他们径直越过雪原,冲向战场。
正要咬牙命令全军渡河,秦诺策马往前走了两步,脚下立刻传来冰面碎裂的咯吱声。果然没有完全冻上!
而相隔遥远,对面的骑兵已经抬起了手。
首先招呼过来的是破空而至的飞矢,穿破苍茫的暴雪和狂乱的寒风,擦着秦诺的耳边,射向后方。
一个骑兵惨呼一声,从战马上跌落下去。
是贪狼营的士兵,追击队伍中跑地最快的那个。
紧接着无数箭矢划破天际,落在后方的追兵身上。
是自己人!秦诺心头一喜,同时护卫在身边的辟东营战士也松懈下来。
来袭的骑兵队伍已经隔得近了,可惜纷纷扬扬的暴雪遮蔽了视线,秦诺一时竟然分辨不出来的是哪些兵马。
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清朗中带着三分纯稚,如同他极具掩饰的娃娃脸长相。
“这玩意儿在战场上用来,真是顺手。”
秦诺还停留在河边,没来得及想起这个熟悉的声音是谁的,突然一条灵蛇般的影子对着自己袭来。
长鞭灵活地缠绕上他的腰肢,然后一股巨大的力道带着他冲天而起。
居高临下的视角,他看到了陪在自己身边的辟东营战士震惊的神情,看到了地上散乱一片的碎石巨木,又看到了前来支援的队伍的白马银枪。
支援的队伍比想象中要少,好像只有几百号人吧。
来不及细思,然后,秦诺重重落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那人揽住自己的腰,清朗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臣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第173章 告白
一瞬间, 秦诺以为自己二次穿越了,或者说重生了, 重生回了两年前的那个夜晚。
某个人白马银枪, 率领八百精兵,冲杀在队伍当中,纵横大闹一场, 又巧合地遇到了出逃的自己。
然后, 挥鞭将险些跌进水中的他捞了上来。
一模一样的情形, 已经是第二次, 不, 第三次了!这是什么孽缘?
他跟这个混蛋之间……秦诺转过头, 盯着裴拓那张俊逸英朗的脸。
眼瞅着怀中的人一脸懵逼状, 裴拓表示理解。
养在深闺的公主殿下, 纵然性情大方,开朗好动,也不可能见识过这样血腥残酷的杀戮战场。直到现在还没有崩溃流泪, 已经能赞一句巾帼英豪了。
不愧是自己钟情之人!
也许是他视线中那炽热的温度太过明显了,秦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裴拓这是怎么了?失心疯了吗?竟然用这种……不可描述……的眼神盯着自己。
喂,搞什么啊,他跟裴拓相处多少次了?这家伙对自己这个皇帝顶多只能维持表面上的礼节,甚至眼神里的不屑有时候都掩饰不住好吧。
什么时候有这么……温柔体贴无限深情护花骑士看着最钟爱的花朵一样的纯情眼神了。
上次两人之间传出谣言之后,明明这小子对自己意见大得很……
懵逼之中,秦诺突然心神一动,低头看向自己身上。
他还穿着秦芷的衣服呢!
从送嫁的鸾凤车上下来, 因为急着观战,他只是散了头发,去了珠钗,然后披上了一件雪青色的貂绒大氅,并没有来得及更换里面的衣裳。
所以……这家伙把自己当做秦芷了!!!
对了,之前这小子就惦记着妹妹,还曾经想要入宫偷窥来着。
不知道为什么,比起生气来,秦诺更感觉想笑。
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只在瞬间。战局危急,根本没有说明的时间。
旁边一骑匆匆上前,招呼道:“裴拓,追兵到了,准备迎敌吧。”
又冲着秦诺颔首为礼,“公主殿下,臣等失礼了。”
是晏畅,难怪刚才听见的声音有些熟悉。
盯着他的娃娃脸。秦诺神游天外,霹雳营内眼瘸的毛病是不是传染啊?晏畅这小子好像也完全没有认出自己来!还有旁边姚星旭几个人。
裴拓眼神眯起,一声“失礼了!”然后动作轻柔地将秦诺放到一边,带着骑兵冲了上去。
他所带的人马并不多,只有几百人罢了,但这股有生力量的加入,对久战疲惫的双方都是一个极大的刺激,几乎转眼之间就扭转了局面。
秦诺并没有等很久,裴拓等人就成功击退贪狼营的追兵,接应陈长安他们,返回河边了。
众人继续策马东行。
经过秦诺身边,裴拓伸出一只手来。
秦诺略一犹豫,拉住了他的手,飞身跃上战马。自己的马匹陷落在河边,事急从权。
对秦诺的配合,裴拓几乎大喜过望。
怀中躯体纤细窈窕,乌黑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缭绕在鼻端,带着清甜的气息。
回想两人的几次相逢,都是这般机缘巧合。
这就是缘分吗?
裴拓向来自诩理智,此时此刻,竟然也开始情不自禁相信起命中注定这种虚无缥缈的说法来了。
如果真的是上天注定的这段情缘,那么他甘之如饴。
明明还在杀戮危机的战场,内心却是一片岁月静好,与她相伴的时光,就算刀山火海,也是光明坦途。
旁边晏畅不住地瞥向两人,裴拓这家伙好像对公主很有想法呢,那关切万分的模样,不太正常啊。还有,公主似乎对裴拓也有点儿意思,否则平常的大家闺秀,不可能接受这样安静地坐在别人怀中吧?
策马飞驰的陈长安赶了上来,气喘吁吁问道晏畅:“你们怎么来了这边。霹雳营主力杀到了吗?”
按照之前的战略部署,裴翎应该带着北疆军主力和霹雳营从昌龙观向北,杀奔突毕族了。不可能出现在此地啊。
如果不是裴翎和北疆主力都不在,北朔的皇帝陛下,也不可能如此放心地带着部分精锐南下。结果被秦诺炸成烤肉串。
晏畅回道:“不是,三天前,我们从昌龙观向西巡视,发现突毕族一支兵马经过的痕迹。便跟了上来。他们是乘坐战船,沿着赤水河走了水路。之后在东边浅滩上下船上岸,往这边来的……”
原来那支出其不意的奇兵是突毕族的兵马。秦诺恍然大悟。难怪他总是想不透,为什么会突然有这么一支队伍冲杀出来。
突毕族不可能知晓这次自己的战略部署。是机缘巧合,前来朝见皇帝?还是铤而走险,想要突袭大周送嫁队伍,将联姻的公主杀掉?亦或者是……
线索太少,无法分析。反正被他们这一打扰,破坏了自己的计划。
裴拓率领的也只是斥候队伍,所以人数较少。原本他们只是想跟着这支军队,看清楚他们的意图,没想到卷入了战事,恰逢其会,又将秦诺救了出来。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果然就算料事如神,也无法算尽所有的变局。
幸而自己的好运气还没有彻底耗尽。秦诺庆幸地想着。
对自己运气感觉庆幸的还有裴拓。
幽暗的丘陵中山道中,一行人行色匆匆。狂风卷起暴雪,扑打在一行人的头上脸上。
夜幕已经彻底笼罩住整个天地,四野没有任何光亮。
在这样近乎幽闭的环境中,唯有怀中的躯体,是唯一的光芒。
这样微妙的心态之下,裴拓忍不住干了他这几年脑海中反复徘徊的一件事!
他低声道:“殿下,臣一直倾慕殿下,思之念之,如痴如狂……殿下也许会笑臣不自量力……”
听着耳边温柔的话语,感受到丝丝热气贴在耳廓上,秦诺实在对这个睁眼瞎子忍无可忍了,一脸严肃地抬头打断他的真情告白。
“裴拓,你的心意,朕承受不起!”
***
一个人的感情能被粉碎到何种地步呢?
裴拓以为,在听说那个人的真实身份之后,便已经经历了这辈子最残忍的打击,他硬生生挺住了,没有崩溃。
但是在这个寒冷的冬夜,他又一次感受到了丝毫不逊于当初的寒意。
那种如坠冰窖的感觉,仿佛一颗心在瞬间就被冻裂、砸碎,变成了满地残渣……
一切从怀中的人抬起头,盯着自己开始的。
两人隔得很近,那张秀美绝伦的容颜近在咫尺,曾经朝思暮念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的人,
裴拓甚至能够看清楚,自己的面容,清晰地倒映着那双明亮的眼眸中。
明明很近,又仿佛很远。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儿了?
秦诺生怕他清醒不过来,继续说道,“裴拓,你醒一醒,是朕!”
声音清朗柔润,无比熟悉,实际上,对秦诺这位皇帝陛下,裴拓相处的时间非常多,也非常熟悉。
裴拓身体颤抖了瞬间,但是久经杀伐的他还是硬撑着冷静了下来。
怀中的人不是她,而是皇帝,他终于确认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怎么会变成这样的?皇帝身上还穿着公主的长裙啊!
对了,他一定是担心妹妹,而且担心战局有变,所以亲自上阵了,他们原本就是双胞胎,容貌酷似,虽然平日里男女分际,并不觉得那样相像。
哈哈,是天色太黑暗,风雪太狂暴,自己也太着急了……胆敢亲身上战场,皇帝还是胆识非凡的,平日里小看他了嘛,而且也是个关心妹妹的好哥哥。如今的那个人,应该还在横刀城,或者在函谷关内,平安地坐在火炉边上,等候凯旋的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