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之后第一件大事就是选秀,开春以来,整个京城都沉浸在这场盛事之中,各郡的秀女已经陆续上京,钗环锦缎供不应求,连秦诺名下的香料铺子的销量都随之暴增。
秦聪身体欠佳的消息只怕瞒不住了,很多知晓内情,又心疼女儿的门阀之家开始想方设法退出选秀。
消息传开之后,只怕想要将女儿捞出来的人更多。
“我们霍家原本五娘是有资格选秀的。却一开始就报了免选,我原本还奇怪呢。”霍幼绢咬着唇,这件事,霍家应该比任何朝臣都更早知晓吧,自己果然是已经被排除霍家的权利中心之外了。
“皇上的情况只怕不容乐观。若是皇上病重甚至驾崩,朝中必然大乱。”霍幼绢忧心忡忡。
“贤妃不是已经生下一位皇子吗?”秦诺还没有那么悲观。
“才几十天大的孩子,将来如何谁能说得清楚,而且国朝不安,仰赖长君。若皇上支撑时间久还好说,若一年半载就要……到时候只怕就要在三位王爷之中择一继承了。”
秦诺沉默了,这个时代婴幼儿的夭折率高得出奇,一个小婴儿继位确实风险太大。
“燕王殿下与我霍家一向过从甚密,也许他是听闻了你即将与我成亲的消息,想要提前剪除未来的对手也说不定。”
霍幼绢的话提供了一个新思路。
秦泽也有可能是恐惧自己成了霍家的女婿之后,霍家转而支持自己,所以提前下手,想要杀自己?他是否知晓霍幼绢已经被排除霍家的权利中心之外了呢?
从太液湖上遥望岸边,垂柳缕缕,绿意点点,红柱绿瓦的凉亭之中,年轻男女相对而立。湖面上烟波渺渺,更衬得那两人鲜活生动,宛如神仙中人。
一身素衣的大将军裴翎站在船头,凭栏而立,遥望着这幅生动的画面。
不多时,谋士曹琦从后面走上来,躬身行礼道:“主公,您等的人到了。”
见裴翎还在远眺岸边,他跟着望了过去。目光所及,是一对年轻男女凉亭相会。虽然看不清楚容颜,依稀能感觉气度出众之极。
曹琦摇了摇扇子,调笑道:“鸳鸯成对蝶双,飞啊。”
裴翎低笑了一声,转过身来,“贵客既然来了,上客房一叙吧。”
两人拾阶而下,进了画舫中央的客房。
推开门,一个圆滚滚的身影正坐在客座上。
见到裴翎进来,他立刻起身迎上,然后恭敬地躬身一礼。
看着在自己面前深深弯下的腰,裴翎略往旁边退了一步,淡然道:“舒王爷不必客气,你贵为一品亲王,裴翎如今投闲置散,实在受不得此礼。”
“小王这一礼,非是为尊卑品级,而是敬仰大将军的为人。”秦勋目光诚挚,言辞恳切。
他面上保持着和煦的微笑,心中却如擂鼓般跃动不知。只因为他明白,决定自己一生命运的关键时刻已经到了。
身为皇子,他对那个位置不是没有过幻想,但前有名正言顺、深孚众望的太子,后有父皇宠爱,天资卓越的弟弟,自己这个老好人,从来只能在夹缝中求得一丝生存。谁知晓,天下风云突变,曾经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位置,突然间近在咫尺了。这就是天命吧。
秦勋的笑容和煦亲切:“所谓的投闲置散,哈,实不相瞒,小王平日里也只是个闲王,一不涉足朝政,二无实权官职,实打实的闲人一个。只偶尔弄些小生意赚点儿银子罢了。”
“舒王殿下的生意做得可不小。”裴翎淡然笑道。
秦勋心里一颤,定神细看对面,依然是那般云淡风轻的表情。
只是普通的客套话罢了,他竭力安慰着自己。
裴翎继续笑道:“纵然闲居在家,也听说过王爷生意财源滚滚来,日进斗金的事情。”
秦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大将军见笑了,我秦勋就是俗人一个,平日里好些吃用之物,美酒美色什么的,哈哈,哪样都需要银子啊,只好尽力赚钱了。”
“醇酒美人,大丈夫当如是也。”裴翎哈哈大笑。
秦勋彻底放下心来,笑道:“大将军原来也是爽快人。若早知晓将军这般平易近人,我秦勋早就上门讨教了。实不相瞒,我此生酷爱武艺战阵,平生最佩服的就是征战沙场的名将勇士,心中早对大将军仰慕已久了。”
“原来王爷也是我道中人,”裴翎笑道,两人分主宾落座,“今次冒昧将王爷请来,其实是想要请教一事。”
“何事?”
“王爷对当今天下大势如何看待?”
秦勋心头一紧,正戏来了!
“如今天下,我大周上承天命,扫清六合,已据有天下十之八九,但北方北朔狼子野心,南边还有个南陈残党,现在叫乌理国了,不省心,急需像大将军这样的绝世名将将其一举扫平,给我大周天下除此外患。”
裴翎微微眯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眸中异色。
秦勋忐忑地盯着对方,不知道自己这个答案是否能让人满意。
那一瞬间,他好像回到了五岁初入学堂的时候。面对启蒙恩师,心中充满了忐忑和期盼。
“王爷高见,如此只是外患可除。”裴翎继续道:“那内忧如何解除?”
内忧?秦勋咬着唇,裴翎这是要求自己表态了,毕竟只拿虚幻的大饼出来是不够的。谁知道自己将来继位之后,待天下扫清,不会兔死狗烹,或者继续联合霍家等权贵,打压对方的势力呢。
“我秦勋虽然是个俗人,但也明白一件事,功必赏,过必罚,之前霍家在边关连吃败仗,折损我大周精兵强将无数,回来之后竟然只是罚俸训斥了事。唉,父皇就是这点儿不好,太心软。论理,我当儿子的不应该如此说长辈,但父皇这些年对霍家之辈一味儿的优容,养得他们越发不知天高地厚。”秦勋摇摇头,“如此岂是长久之道。”
对面的裴翎不动声色,这样的答案显然没法让他满意。
“其实霍太后这些年行事也未免太……实不相瞒,我母妃困局宫中。如今还要日日侍奉霍太后,看其眼色行事,我这做儿子的日夜难安啊。”
秦勋的母亲是霍太后宫中的女官,当年霍太后为了与郭贵妃争宠,从身边挑选了几个美貌出众的侍奉皇帝。秦勋母妃便是其中之一,承宠之后有幸生下了皇子,被册封为嫔,但因为根基浅薄,一直依赖着霍太后,谨小慎微地过日子。好在秦勋是个争气的,性格圆滑周到,不仅霍太后这边侍奉的好,连秦健那边也都相处融洽。
裴翎不动声色:“王爷一片孝心,确实让人感佩。”
秦勋话锋一转,继续道:“其实之前父皇也意识到了霍家有所不妥,最后两年,想要压制收拾霍家来着。可惜天不假年。”他咬咬牙,继续放大招,“之前三哥,也就是逆王谋反的时候,曾经指责太后娘娘毒杀父皇,此事未必捕风捉影,也许有迹可循。”
话说到这份儿上,秦勋这是赤,裸裸表明,如果有需要,他甚至可以将霍家连根拔除。
裴翎的神情终于动了,他含笑看着秦勋。“王爷有此决心,裴翎乐见。”
秦勋悄悄松了一口气。这算是顺利过关了吗?然而这一口气松到半截,突然又轻飘飘抛过来一句话。
“对内对外,王爷已有定论,那么对天下苍生,王爷认为该如何应对?”
这个问题倒是早已在预料之中,微一沉吟,秦勋洒然一笑:“哈,我秦勋是个俗人,也是个粗人,那些个大道理我是不懂的,但我觉得吧,这治天下,不外乎内圣外王四个字。对外呢,就要靠拳头,靠兵马,靠大将军这样的名将精兵。对内,应该鼓励耕种,休养生息,天下百姓经过这些年的征战劳苦,也该好好歇息了。”
“王爷有此仁厚之心,是天下苍生之福。”
……
画舫水顺漂流,在和风细雨中缓缓经过东岸。
东岸边上的凉亭里,那对风华出众的少年情侣还在热切地交谈着。
裴翎的目光望过去,眼中隐约浮起一丝笑意。
在客房内侃侃而谈的秦勋也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
此时画舫与凉亭已经隔得极近了,他一眼便认出亭中两人是谁。顿时皱起眉头,自己这个九弟怎么也跑来这里了,还有对面霍幼绢这个贱婢。上次将自己敲晕过去,可恨她将来是自己的弟媳,不能干什么了。
不过也无所谓,想当年郭贵妃也是父皇的弟媳妇呢,不也一样乖乖入宫当了宠妃。若将来自己能登大位,一定不能放过这个小贱人。
只是……他目光落在裴翎的眼神上。难不成他同时对九弟也有兴趣?
心中一阵烦躁,霍家有秦聪刚出生的儿子在手中,还有秦泽这个原本就属于他们一系的皇子当备胎。裴翎只能从自己和秦诺之中二选一了。
自己年龄居长,资质也不差,怎么看都应该是选择自己才对。
难道……他是感觉,一个呆傻的傀儡,更容易控制?
一瞬间秦勋的脑海中闪过的无数个念头,但口中殷勤的话语一直不停,还提起茶壶为裴翎续了一杯茶水。
第50章 约谈
画舫从眼前飘过, 秦诺恍然不觉,他还在和霍幼绢谈话。
“所以王爷这些天才会如此帮助辟东营?”霍幼绢问道。
“既然已经允诺了, 自然就该做到。”秦诺点点头。私藏兵器一案能这么快水落石出, 蒙洛功不可没,而他提出的要求,是秦诺帮助辟东营渡过难关。
因为依附秦健这个逆王谋反, 辟东营被列入了朝廷的黑名单。不过营中并不全是秦健的死党, 其中一位副统领就比较聪明, 在见势不妙之后, 迅速改变了立场, 亲自前往丞相府中求见告密, 并且随后约束手下, 没有参与叛乱, 去驰援秦健。
这一举动总算让辟东营不至于彻底从京城五卫中消失。但也不可能挽回朝廷大幅度削弱辟东营的决心。参与叛乱的军士都被斩杀或者流放,剩余的中间派被打散,或者发配往别的军队, 或者派去边关加入陷阵营这种敢死队。辟东营从八万精兵一举被压缩到不足两万人,并且中层以上的军官几乎全部更换。
被调离辟东营的士兵通常很难找到好去处,他们虽然没有公然参加叛乱,但郭家在辟东营经营良久,身为叛贼余党,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当然,蒙洛也清楚,秦诺没有那么大的力量拯救整个辟东营, 所以他只要求秦诺尽力而为。
按照大周皇室惯例,宗室亲王是不外封的,但在京郊也会有广阔的封地庄园,并且有三千的私兵名额。
如今朝野上下尚武之风浓厚,实际操作中,很多王爷的私兵远不止三千,更别说像秦健这种野心勃勃之人了。
秦诺所能做的,便是趁着王府亲兵扩张的功夫,将辟东营的一支兵马调入自己麾下,同时向神策营的几位打了个声招呼,对辟东营划拨来的兵马妥善安置。
“王爷不怕此举引来非议吗?毕竟辟东营是叛贼余党。”
“非议又如何,我之前明哲保身,还不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秦诺耸耸肩。他是看明白了,就算自己退避隐居,这世道也不容他,如此反而不如积极进取,至少要弄到自保的力量。
被秦诺的说法逗得直笑,霍幼绢笑完之后又皱眉问道:“辟东营多骄兵悍将,王爷只怕难以约束。”
“先让蒙洛带着,中途接手,我也不指望他们能多么忠心耿耿,只希望看在本王按时发军饷的份儿上,干好该干的活儿。”秦诺耸耸肩。
他事后仔细调查过,之前在温泉行宫里劫掠杀戮的,都是秦健的私兵,辟东营作为禁军五卫之一,大周顶级的精兵,军纪还算森严,总算不至于在大事未成之前,露出这种地痞流氓的嘴脸来。
霍幼绢笑道:“他们若是聪明,应该能意识到,除了依附王爷,根本无路可走。”
“只是这个蒙洛,王爷真要保下他的性命吗?此人曾经公开杀戮宗室,性情桀骜,非安分之人。”
秦诺摸了摸鼻子:“这事儿我也纳闷呢。”其实他对保下蒙洛性命这件事,并不抱太大希望,虽然按照自己的承诺,尽力周旋,替他在天牢里销了户,报了身亡,又更换了名字,但瞒不过有心人的。
从内廷到兵部,几方势力却都选择了视而不见。也许蒙洛只是个小人物,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只要自己面上做得好看,都懒得追究了。当然,更可能是他们压根儿没工夫关心这点儿小事,如今朝野上下的目光都在秦聪的身体状况上。
风景如画,美眷如花,两人之间谈论的却不是风花雪月,满口都是朝中大事。
“不谈这些扫兴的事儿了,今天好不容易能出门见一面,我有带礼物送你。”秦诺转过话题,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锦盒。
在霍幼绢满含期待的目光中打开。
两人之间常有来往,秦诺经常弄些新奇古怪的小东西当做礼物送给霍幼绢,有时候是一件亲自设计的精巧首饰,有时候是实验室里新制作的香料,有时候是王府特制的新奇点心。而这一次,是几副画。
霍幼绢真的惊讶了,她这些日子接触下来,早发现秦诺并非传说中的呆笨之人,但是不学无术是真的。在她看来,应该是秦诺少年时候宫中生存不易,为了明哲保身,故意装作呆笨的模样,也因此没法好好学习课业,很是遗憾。
但眼前这幅画是怎么回事儿?
笔触并不是如今流行的工笔描摹,只是简单的黑色线条勾勒,却意外生动可爱。图画中是一个身穿长裙的女孩,只有巴掌大小,胖嘟嘟的模样。
第一幅是女孩捧着书卷,坐在窗前,第二幅是走在树林中折花,人面桃花相映成辉,第三幅是桌前吃点心,点心可爱,人更可爱。
从头发衣裙上,霍幼绢一眼认出是自己。画的都是两个人几次见面时候的场景。
“此种风格的画作,幼绢竟然从未见过。”霍幼绢爱不释手,满脸惊叹。
“喜欢吗?”秦诺得意洋洋地问道。眼前的四幅画是用了后世卡通画的风格,当然超出这个时代人的想象。秦诺前世业余爱好就是画画,也算琴棋书画勉强沾边了。
“喜欢,很好看,虽然跟大家之作不同,但是真的特别有趣,幼绢无法形容。”霍幼绢爱惜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总算抬起头来,好奇道,“王爷是从哪里学来的这种画作,师从何人?当世名家,幼绢竟然未曾听过有这种风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