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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宴已经进行到了尾声,殿中不少人都有些醉意。
秦诺喝了两杯,觉得有些头晕,便退席了。殿中有些不胜酒力的臣子也相继退了出去。
秦诺走出殿外,月朗风清,星子闪烁。
他带着几个侍从,走在摘星楼后的花园中,不期然远远见到两个身影。
背对着他的那个,秦诺一眼认出是方源,另外一个俊秀风流,一双桃花眼天然含情,是任惊雷。这两人怎么凑到一块去了?
随着他脚步接近,两人立刻察觉,向这边望过来。
见到秦诺,跪地行礼。
“不必多礼了。任副统领怎么不在殿内畅饮,来这里了?”
“是刚才看到方侍卫出来,跟着过来了。”任惊雷站起身来,笑得爽朗,“臣还从未见过马球打得这么好的人,实在技痒,忍不住前来讨教。哈,让皇上见笑了。”
秦诺点点头,神态温和。
平心而论,他是希望方源多接触一下朝中的年轻武将的,这样能尽快甩脱他南陈故旧的身份,融入到大周的新环境中。
不过秦诺离开,身为贴身侍卫的方源立刻跟上了。
留下任惊雷盯着他的背影,充满了探究。
走到中庭,站在茂密的花树从中,秦诺突然转过头,“方源,谢谢你。”
他诚心诚意地说着。
方源低头道:“皇上不必谢臣。”
“嗯,不过我还是要说一声谢。”秦诺心中是真的很高兴,这几乎是方源第一次主动想要帮助他做什么。
其实心中还有一大堆的疑惑,比如从哪里学得马球技术?之前看过铁浮屠的资料吗?
刚才任惊雷接近他,想必也是试探这些情报吧。
秦诺不着急,他并不想逼迫这个人,他相信,终有一天,方源会主动告诉他的。
对于方源的过去,他虽然好奇,并不太在乎,因为他能肯定,自己拥有这个人的未来。
***
随着皇帝离开,整个殿堂气氛更加活路起来。
觥筹交错之间,裴拓和韩光兆的打赌也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一个个哄笑着,要立刻开始。
比试便在殿前的小广场上进行。
裴拓命人取来了随身的新式开天弩,也不必别人动手,他站在小广场上,将看着简单的弓,弩展开,亲自扣动机关匣,对准了百步之外的铁甲。
群臣对兵部新研发的器械也有所耳闻,但亲眼见过的不多。眼睁睁看着一根简单的铁棍竟然变成了一柄工艺复杂的弓,弩,众人大为惊讶。
三声破空响过,铁甲宛如纸糊的一般,直接被射穿三个透明窟窿。
旁观的韩光兆和使节团成员无不色变。
范文晟等人则大喜过望,早就听说过兵部最近研发的新式开天弩威力强大,有开天射日之威,不想能有如此成效,也不枉之前工部耗费了那么多银两。
有性格谨慎的看了看使节团,感觉这种神器,还是应该多多保密才好,战场上一鸣惊人,方收奇效。如此轻易显露人前,这南乡侯也太轻狂了些。
只是听说此物原本就是霹雳营牵头研发出来的,倒也不好说什么。
韩光兆皱起眉头,“久闻裴小将军武功过人,若是以内力催动箭矢,想必也能达到如此效果吧。”内家高手凭借深厚的功体,确实可以达到飞花摘叶皆为利器的地步。
裴拓冷笑一声,“大人也未免太多疑了,既然怀疑我从中动手脚,便再换个人来使用吧,保证让你心服口服。”
说着,往旁边的一个服侍的小太监招手道,“你过来一下。”
小太监还没走动,韩光兆悠悠开口道:“在下听闻大周朝廷中有一队暗卫,专以宦官充任,日常起居服侍贵人,充当护卫。”
裴拓气结,挥手让小太监退到一边,冷声问道:“那你们如何才能心服?”
韩光兆笑而不语,再换一个人,如何能够保证此人不是隐藏的高手。
“下官是文臣,手无缚鸡之力,两国人尽皆知,不如便由在下来亲手试一试好了。”
裴拓皱眉,似乎在犹豫,毕竟开天弩是军机重器,随意交到别人手中,有些不妥。但转念想到,此物构造无比复杂,便是最老道的工匠,也要拆解研究数日才能弄清楚其中细节,只是交给韩光兆试一试,不可能被他看破什么的。
犹豫的功夫,韩光兆已经走上前来。
裴拓干脆将开天弩递给了他。
韩光兆面色不变,将弓、弩在手中掂量了几下,然后对准远处的铁甲,尝试射击。
果然一箭洞穿,宛如之前。
韩光兆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快步冲上去。
因为脚步太过踉跄,险些跌倒在地,然后他扑到铁甲上,反复查看,终于确认上面插着的确实是自己刚才的箭矢。
韩光兆惊叹不已,“如此神器,军中多备,可如虎添翼啊。”一边低头细看开天弩的构造。
裴拓可不会让他多看,径直将开天弩接过来。
一个小插曲,便以北朔一方认赌服输而告终。
宴席很快结束了,众人纷纷离开摘星楼。
第85章 真假虚实
走在回去的路上, 穆凌忍不住策马凑近了车窗。趁着周围没人注意,他翻身下马, 钻进了马车里。
车轱辘在青石板的官道上飞驰而过, 丝毫没有停顿。
在车厢里坐下,接过韩光兆递上的湿毛巾,穆凌在脸上用力擦了擦。
只是简单的清理, 容貌便起了奇异的变化, 依然是高鼻深目的英朗容貌, 只是眉毛更加纤细, 肤色也更加白皙, 整个人便多了三分清秀, 那是一种属于少年人特有的秀美。
原本的穆凌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如今看来, 竟然只有十六七岁模样了。
“这些东西黏在脸上真难受。”穆凌笑着,声音也清脆了很多。
“谁让六殿下非要下场呢。”韩光兆笑着,递上了一杯茶水。
穆凌不忙着喝水, 着急问道:“韩卿,那开天弩果然如此强大?”
韩光兆脸色沉重,“之前的消息果然没错,此种开天弩射程远而强,是我铁浮屠的克星,裴翎此人退隐朝中多年,本以为他陷身朝野内斗,束手束脚, 没想到还有空闲研究此物,真是心腹之患。”
穆凌满脸忧愁,“那怎么办?”
“不必着急,”韩光兆笑了笑,从袖中摸出一物来。
通体黝黑光滑,赫然就是一柄便于携带的开天弩。
穆凌一怔,旋即面露喜色,“竟然成功了。不枉你以身涉险。”
韩光兆也压抑不住激动,长笑三声,才道:“侥幸而已,实在是天佑我朝。”
之前他们派出密使接触南营的赵鼎,索要开天弩、的图纸。
弄到之后,立刻命令随队的工匠进行研发仿制,本以为三五日就能摸清头绪,没想到制作竟然格外困难。几次都无法成功。
无奈之下,他们再次找到了赵鼎,想要索取一个样本。
结果被赵鼎断然拒绝,开天弩的生产在兵部的严格控制之下,每一个都有明确的编号,失败品则立刻销毁,根本没有偷窃的可能。
就算用妻儿威胁都没用,因为此事根本不可能完成,只会连累性命不保。
韩光兆等人眼看着威胁无用,干脆想出了一个诡异的计划。
他亲自上阵,弄一只回来!
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为了北朔的未来,韩光兆还是决定冒险试一试。
他先命令随队的能工巧匠,根据图纸仿造了一支弓、弩,外表经过赵鼎帮忙鉴定,绝对一模一样,内核当然没有那么强大的威力了。
今日的晚宴上,韩光兆贴身携带了,藏在衣袖里。在设计裴拓将随身的开天弩拿出来试验之后,韩光兆就进入了高度紧张之中。每一句话,都是精心设计,终于让裴拓点头同意他亲手试一试。
在射穿了对面的铁甲之后,他故意装作难以置信的模样,踉跄着扑过去,其实是暗中将藏在袖子里的弓、弩与手中的调换过了。
幸好大周的这种新式开天弩,为了便与随身携带,是可以折叠的,而且体积不大。他动作迅速而轻巧,竟然没有被人察觉。也是大周方面对他这个不会武功的书生看轻了。
对收买赵鼎,就算以妻儿为诱饵,韩光兆其实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虽然对方现在恭顺,私底下如何谁能断定?赵鼎对北朔满心仇恨由来已久,再加上开天弩这种精致物件,在机关图上动点儿手脚太容易了。
但是有了一个实物就不一样了。
就算那张机关图是赵鼎动过手脚的,只要依循实物来研究,迟早能找到真正的关窍。所以一开始,他们就没有把全部的赌注压在赵鼎身上。
“那裴家小子自以为狂傲,只是为韩卿的妙计铺路而已。”穆凌心悦诚服地叹道。
“南乡侯会将此物公然在我们面前显摆,只怕不仅是热血上头,更多的是为了威慑。”韩光兆笑道,“最近几年,大周朝野斗争剧烈,连皇位都变动了数次,只怕从上到下都不想开战。所以将此物显露出来,威慑我等。”
“而且我敢打赌,此种弓弩的生产一定极为困难,否则大周军中早已经备齐。”
“所以回了国内,咱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呢。”
穆凌点点头,沉默下来。
韩光兆察言观色,突然问道:“殿下郁郁不快,可是因为之前公主那一番话。”
“没有。”穆凌果断摇头。
虽然他否认地坚定,韩光兆却心知肚明,笑道:“两军对垒,各施手段罢了。今次马球之争,是两国大事,不能以普通竞赛论之,况且我国高手都在国内未动,而大周诸人都是禁军精锐,本就对我方不公平。借助些手段取巧也是情理之中。”
“我知道了。”穆凌被戳中心事,故作不耐烦地摇头道,“我没有郁闷了,只是有些遗憾,今次南行一趟,终究无缘得见裴将军。”
韩光兆笑了笑。北朔的风气,向来敬重英雄。裴翎一战功成,之后多年驻守北疆,让北朔大军数次铩羽而归,北朔朝野固然将其视为头号大敌,但也对其敬佩不已。眼前的穆凌,就是头一号,对裴翎推崇备至的。
“殿下不必焦虑,终究有一日能沙场相见的。”
“固然想着与他沙场角逐,但也希望能与他把酒言欢,共论天下。”穆凌衷心说着,
“今次不是见到了南乡侯吗,也算见了半个裴将军了。”
穆凌满是不屑:“哼,毛头小子,冲动无脑,也配为裴将军的子侄吗?真是污蔑了裴家门风。”
韩光兆无语,你一个北朔皇子,操心裴家的门风干嘛?
想了想,韩光兆说道:“我看那南乡侯盯着公主背影时候,目光甚是令人玩味儿,多半是对公主倾心,却不可得。所以才会如此态度恶劣。”
秦芷从看台上离开的时候,裴拓等人刚刚过去。其他人等都目不斜视,唯有裴拓目光怔怔,盯着背影看了半天。韩光兆眼尖,立刻注意到了。
穆凌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公主甚美,也难怪令他倾心。”
韩光兆笑道,“哈哈,想必陛下也能放心了。”就是性格刚硬,只怕不好伺候,见面没说几句话,却句句戳人心肝儿。
“只是……今日看这大周皇帝的模样,并不想将公主嫁给父皇。三年之后迎亲,说不定会再起波澜。”
“所谓波澜,只看两国强弱罢了。”韩光兆笑道,“若我朝兴盛,兵势强大,别说公主了,就算殿下你想让大周帝君侍奉,也是手到擒来。”
穆凌原本正在喝茶水,闻言一口喷了出来,抬头瞪着韩光兆:“韩卿你不要乱说,我可没有太子哥哥那样恶劣的嗜好。”
韩光兆笑道:“臣只是想起,太子殿下曾经指天誓日,发下大愿,有一天要让南陈玉郎为其青衣侍酒,如今看来,这大周新君容色只怕不逊于那传说中的南陈玉郎矣。”
穆凌露出牙疼的表情,北朝皇帝确实生得极好,比宫中的佳丽也不逊色什么了,想起自己那位太子哥哥的嗜好,一阵恶寒。
转而想起秦芷,穆凌又是一阵不舒坦。自己被训斥的情形,虽然只有两三句话,但他生来傲气,从未受过这般侮辱,简直憋屈至极。
就算将来去了北朔,那人也是自己的母后,说不定还要跪地行礼,想想便更加郁闷了。
韩光兆谈笑着,手指不停抚摸着衣袖中的开天弩。
最重要的目标到手,是时候赶紧离开大周了!
虽然两把弓弩一模一样,短时间内不怕他们发现,就算发现了,也只会以为弓、弩坏掉了。据赵鼎所说,这种弓、弩因为机关匣太过精细,经常坏掉。
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接下来的和谈,进行地一帆风顺,对于少许银钱上的纠纷,北朔几乎都没有太计较。
在马球比赛三天之后,国书交换完毕,新的合约便开始生效。又过了两天,北朔许诺的大批聘礼送到了,两百匹铁浮屠战马也在路上了。双方交接完毕,两国不仅缔结和平,还要在东部选定一处城市开展商贸来往。
可以说一场会谈,双方都取得了满意的成绩。
之后北朔一方迅速收拾行李,出发了。
站在京城北边的高山之巅上,遥望着山脚下蜿蜒离去的车队。
裴翎静默不语,寒风撩起素白的衣袂,俊朗的五官被夕阳余辉涂上淡淡的金芒。
站了半响,旁边的裴拓忍不住问道:“叔父,何必如此曲折迂回,万一被他们研究出真正的机关图纸怎么办?”
不等裴翎回答,旁边赵鼎低声道:“是主公一片心慈,否则我的妻儿如何能够平安归来?”
一边说着,他跪倒在地,心中感激之情,难以言喻。
他对裴翎忠心耿耿,所以在被找上门之后的第二天就以密信禀报了这件事。
曹琦等人紧急制定了一个计划。
不仅要让北朔使节团竹篮打水一场空,更要将赵鼎的家人救回来。
甚至为了后一个目的,裴翎不惜让裴拓亲自上场,演了一场好戏。没错,最后韩光兆所带走的开天弩,是工部费尽心机特制的,当然,图纸也是配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