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赵国栋心情沉重的点了点头,推了自行车从医院离开。
……
李玉凤刚回办公室,同科室的小护士对她道:“李大夫,刚才有人打电话找您,我说您不在,让她过一会儿再打。”
李玉凤谢了她一声,才回办公室,办公桌上的电话果然就响了起来。
她拿起电话机喂了一声,听见电话的那头传来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
“嫂子,是你吗?”
李玉凤家里排行最小,该叫她嫂子的人,也就只有赵家栋那小鬼头了,但他今年才考完高考,去S市念大学才一个来月,难道就已经找上女朋友了吗?
“请问您是……”李玉凤一时想不起来。
“我是雅宁,程雅宁,你还记的吗?”对方故意放慢了说话的语速,李玉凤这才听出对方的普通话带着一点南方人的腔调。
“哦……”李玉凤稍稍震惊,正想开口问她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就听对面的人先说道:“我找徐叔叔要了陈团长的电话,从他那儿得到了您的联系方式,我有个事情想拜托你。”
程雅宁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请求,这让李玉凤稍稍有些警觉。五年前赵国栋没有认他的亲生父母,程雅宁和徐先生回到了香港之后,这件事情就没有再被提起来,很多时候,李玉凤甚至已经忘记了赵国栋身上还有这段事情。
但尘封的记忆忽然被唤醒,总有它的理由。
“出了什么事情吗?”李玉凤问道。
“我妈妈想见一见哥哥。”程雅宁开口道:“如果可以的话,您能不能和我哥哥一起来一趟香港。”
对于这个素未蒙面的亲婆婆,李玉凤对她的感觉有点矛盾,一方面李玉凤觉得她遗弃了赵国栋,这种行为让人不齿;可另一方面,要不是她的遗弃,她也不会有机会和赵国栋结缘。
“最近可能不太方便。”李玉凤想了想,还是回绝了:“我怀孕了,已经五个多月了,长途跋涉有些不方便。”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徐二狗没有多少日子了,这个情况下赵国栋肯定不愿意走的,万一徐二狗没了,赵国栋也要送他最后一程的。
“啊……是吗?”程雅宁显然有些失落,但她很快道:“我知道了,那我跟我妈妈商量一下。”
电话很快就挂掉了,李玉凤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应该问问赵国栋的意见,可那时候的电话没有来电显示,要查刚才打来的电话号码,还要去邮政局。
这种时候……赵国栋确实走不开。
……
晚上睡觉的时候,李玉凤把白天的事情告诉了赵国栋。
那人从外头集体浴室冲凉回来,穿了一件汗衫背心,露出精壮的两条胳膊来。李玉凤最怕他这两条胳膊,把她往自己怀里一扣,她连动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但自从自己怀孕之后,两人就好久没亲近了,虽然妇产科的大夫说三个月之后可以适当的运动一下,但赵国栋可不敢,情愿自己忍着,也绝对不碰李玉凤一下,要不是医院宿舍只有一间,赵国栋铁定和她分床睡。
他最近心情不好,这个事儿也提不起兴趣了。
“我想你最近也没这个心思,所以就替你回绝了,你要是想去的话,明儿我打电话去邮政局,让查一下今天下午的电话哪里打来的。”
李玉凤躺在床上,穿着一身棉布睡衣,肚子微微鼓起来,赵国栋就坐过来,伸手在她肚皮上摸来摸去的。
他的大掌特别厚实,盖在上头重重的,大概是肚子里的孩子知道了,竟然往上头踹了一脚。
“哎哟……”李玉凤经不住都喊了一声,蹙着眉心道:“动个不停,跟你老爸一样皮。”
“我小时候可一点不皮。”赵国栋可不打算背这个锅,勾了勾唇角,难得露出一丝笑容,很快又皱起了眉心道:“回绝就回绝了,我现在也走不开,工程队这两天又走了几个弟兄,之前的工程款要回来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没要回来,两个师兄扣着钱还没发完,心烦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我哪里走得开。”
“你自己别压力太大了,工程队又不是你的,大不了……”出来单干。
这话李玉凤老早就想说了,可她知道赵国栋念旧,她不想让他为难。但现在事情都到这份上了,等徐二狗一咽气,他那两个师兄哪里还会容他,到时候把他一个人踢出来,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那时候的赵国栋没有钱、没有手底下的弟兄,也没有工程可以接……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李玉凤不知道原文中的赵国栋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困境,但她必须要把这个利害关系告诉他:“你得为自己也打算打算,不能等到时候由着他们欺负你,好歹私下里问问你那些弟兄,愿不愿跟着你,也要开始张罗起自己的工程了。”
就算医院这个大工程接不下来,先弄两个小工程上手,也不至于打饥荒。
赵国栋抬头,看着自己身怀六甲的媳妇儿,从他只有三间茅房就跟着自己,明知道自己有两个有钱的亲爹妈也支持自己不认亲,她什么事情都会站在他的立场上考虑,从来不会害了自己。
“我心里有数的,你放心,我会让你和孩子过上好日子的。”赵国栋低头,轻轻的抚摸着李玉凤的肚皮、抚摸着她肚子里的小宝宝。他知道现在到了该他做决断的时候,可他仍然不希望,徐二狗亲眼看到这一天。
……
到了十一月份,天气就更凉了,程雅宁给李玉凤打了那个电话之后,也没有再联系过他们,这件事情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李玉凤的肚子却是越来越大了,六个月之后就长得飞快,小皮球变成了篮球,白大褂的扣子都有些紧了。赵国栋仍旧忙着工地上的事情,陈招娣周末的时候会过来给她做一些好吃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李玉凤的厨艺实在进步有限。
“我前天还跟你爸去看了国栋的师父,整个人都瘦脱形了,瞧着也真是心酸,想当年国栋家盖小二楼的时候,他跟你爸喝酒,算上国栋他爹,他们三个人喝了五斤老白干……这才过去两年。”陈招娣叹了一口气,你爸回家就把他的那两坛酒都收起来了,说以后不喝了。
“少喝酒是对的,爸的血压也高,本来就是不能喝酒的。”李玉凤从卤菜锅里巴拉了一个凤爪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道:“妈,你这里怎么没放辣椒,不够味儿。”
“你怎么又吃起辣来了呢?你之前不是喜欢吃酸吗?上回给你带出来的酸菜都吃光了。”陈招娣皱着眉心问,毕竟古来就有“酸男辣女”的说法,李玉凤又喜欢吃酸,又喜欢吃辣,那到底肚子里怀的是男是女呢?
“妈,你怎么也来问这个,你不是最喜欢闺女的吗?你最疼我的不是吗?”李玉凤撒娇道。
“我那是儿子多了,不稀罕。”陈招娣道:“你还是生个儿子好。”
“为啥啊?妈?”李玉凤郁闷道。
“你要生个闺女也跟你一样娇气,你们俩到底谁伺候谁啊?”陈招娣哈哈笑了起来,继续道:“所以你还是生儿子吧,生的儿子跟国栋一样,保准把你伺候的服服帖帖的!”
李玉凤拧着眉心想了想,忽然觉得她老妈的话说的很有道理啊!
她们两个正在厨房里闲聊呢,忽然有人从走廊上走过来,对着她家厨房喊道:“玉凤,你男人师父徐二狗不行了,刚从送进抢救室里去,你快去看看!”
第139章
李玉凤吓得鸡爪都掉地上了……
顾不得擦手就走到门口,看见住他家隔壁的门诊部护士长的婆婆从外头过来。
“你快去瞧瞧, 他老婆哭晕过去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这些医院职工家属多半也在医院工作, 她是急诊室打扫卫生的, 消息最灵通。
“那我现在就是看看!”李玉凤擦了擦手,就往外走,陈招娣跟在后面, 边解围裙边跟上去道:“你走慢一点,我跟你一起去。”
李玉凤可已经快七个月了,走路也不像以前一样利索,从宿舍去前头门诊部, 还要下两层楼梯的。
急诊室外头已经围了不少人了,徐二狗的儿子媳妇都来了,他还有两个闺女, 这时候也在,一家人浩浩荡荡的站在门口。
孙秀芳已经清醒了过来, 被她女儿扶着坐在长椅上, 看见李玉凤过来,哭着道:“小李, 小赵师父要没了……”
赵国栋还在工地上, 这会儿只怕还不知道徐二狗的事情,李玉凤先安抚了孙秀芳几句, 去隔壁办公室给赵国栋的工地通了个电话。
急救室的灯还亮着, 一群人在门口焦急的等待着。
李玉凤抬起头看着那盏黄澄澄的白炽灯, 心急如焚。
赵国栋还没有过来……
忽然……橙色的灯光闪了一下,最后暗了下来。
护士拉开了帘子,徐医生从急救室走出来,脸上满是汗水,无奈的摇了摇头。
走廊的另一边,赵国栋飞速从楼梯爬上来,气喘吁吁的看着急救室外等着的众人。
他放慢了脚步,缓缓的走过去,仿佛已经知道了答案。
人群中已经有人哭了起来,医院这样的地方,从来不少悲戚声。
李玉凤看着赵国栋慢慢的走过来,他的视线落在急救室里的病床上,一句话也没有说。李玉凤终于忍不住道:“师父……他走了。”
赵国栋很平静,甚至连眼泪也没有,只是机械的点了点头,停了片刻才开口道:“我知道。”
……
按照广安县的规矩,徐二狗的尸体被带回了乡下,放在自家客堂里出殡。
徐二狗一生收了不少徒弟,生前又为大队做了不少的好事,丧事办的很体面,往来的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赵国栋和几个师兄弟轮流守了两天三夜,第三天的下午,人送去了火葬场。晚上还有最后一顿流水宴,吃完了,这丧事算是办好了,人也该散场了。
徐二狗的两个儿子把徐二狗的骨灰盒在客堂里安置好,转头看了一眼赵国栋,还有其他留下来帮忙的师兄弟。
“国栋,有些事儿,咱也该坐下来聊一聊了。”
赵国栋点头,这一天总算还是来了,只是比他预想的还早了一些,他以为他们会等上几天,好歹等徐二狗的骨灰凉了。
然而……
“有什么话就说吧,大家都是师兄弟。”赵国栋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抬头扫了一眼站着的师兄们,继续道:“你们说什么,我都听着。”
“当初是你带着我们去省城接了大工程没错,后来接的工程一次比一次大,但咱爹以前就是做小工程的,大队公社各家的改建房才是咱的大头,现在大工程又难接,所以我想……以后咱工程队就不接那些大工程了,分成几个小队,专门做咱县的农村自建房,大家觉得怎么样?”
这话是徐平安说的,一旁的徐富贵也跟着应和道:“分成小队,账目上面比较清晰,而且自建房周期短,拿工钱也能更快一些,不像现在做的那些工程,哪一次不要拖上两三个月才能把钱结清,这么一大帮兄弟都要养家糊口,压力太大了。”
那时候还没有流行向银行贷款,账务拖欠确实只能硬抗,但赵国栋知道他们这样做肯定是不行的,虽然这几年县里的老百姓日子过的好了很多,改建房也多,但这一阵风一旦过去,他们还是会做吃山空的。老百姓不可能每隔五年十年就改建房,真正要长久发展,还得跟着国家改革的步伐,去县城做大工程。
但这些话,他已经不愿意跟他们苦口婆心的说了。
赵国栋低眉想了片刻,最后抬起头道:“我没什么意见,既然你们不想做大工程,那我做!”他站起来,看着跟着他这些年的一众兄弟们,缓缓道:“现在外头流行开有限责任公司,我也打算开一个,你们的第一份工资就当股份,将来公司发展了起来,你们都是股东。”
这样新奇的概念,他们其他人听都没听过,只是身在改革初期的年轻人,总有一个错觉,那就是开公司就是赚大钱的。而且赵国栋,肯定也是不会骗他们的。
“赵师兄,你说的入股,怎么入啊?是不是我入了股,就是公司的股东了?”
“是,按照你的份额给你分配股份,公司赚多少,你就可以分到你股份所应有的那一部分分红。”赵国栋接着道:“比如你我的公司一百股,你有十股份,当我的公司赚到一千块的时候,你就可以分到一百块。”
这就等于,把工程队的利润,完全按照每人的入股金额,平均分配了。这可比徐二狗对他们的待遇好很多。
“国栋,我跟你做大工程。”陈永发的儿子陈清泉站出来道:“当年,是我把你介绍给师父的,现在我还跟着你走。”
陈清泉一带头,几个跟着他的弟兄也就纷纷站在了赵国栋这边,还有最早跟着赵国栋一起去省城的弟兄,也都跟着要过来。
偌大的客堂,一下子分成了两派人,徐二狗的遗像挂在客堂的墙上,看着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行啊!你们都要跟着他走是吧?当初跟我爹拜师的时候都怎么说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徐平安看着一个个站到赵国栋身后的师兄弟,气得把桌上的茶壶摔的粉碎,他看着赵国栋,恨恨道:“我看你能拿到什么大工程。”
赵国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兄弟两人,站起来道:“那你们等着看吧。”
……
李玉凤今天没有去送徐二狗,陈招娣不让她去,说火葬场那种地方不干净,会影响到她肚子里的孩子。不管李玉凤怎么解释,陈招娣还是坚持己见,李玉凤没办法,就没请假过去。
她现在跟着内科的老中医学经验,平常也没有多少的病人,早上接待完了几个病人之后,就空闲了起来。李玉凤还在备考研究生,正翻书看着,忽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喂,”李玉凤应了一声,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才有人开口道:“嫂子,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