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月色裙摆拂过路面,仿佛转瞬即逝的流光,温绍延情不自禁的往前迈了一步,却见魏熙突然回身,他顿住,面上终于攒出一抹温润的笑。
魏熙看着他与往常一般无二的笑,没来由的生气:“笑什么!差点被烧死很欢喜?”
魏熙嚷的凶,温绍延听了,非但没收敛,面上的笑竟越发明显了,他温声道:“是我失手打翻了烛台,着火时就出来了,没伤到,劳公主担心了。”
魏熙却不信他的话:“一个烛台能烧的这么厉害?”
说话间,魏熙已经站到了他身前。
“是烛火将帷幔引……”
他话还未说完,魏熙就敏锐的闻到了一丝血腥气:“你受伤了?”
温绍延摇头:“无事。”
魏熙蹙眉,指着他肩上渗出来的血迹:“那这是什么?”
温绍延抿唇不语。
魏熙不再理他,对他身后的家仆喝道:“都想害死你们郎君吗?还不给他包扎!”
家仆们本也是想要给温绍延包扎的,但无奈温绍延见魏熙来了就不肯了,眼下得了魏熙的话,他们有了依仗,动作麻利的将温绍延按在榻上,给他包扎。
温绍延无奈,只得道:“还请公主回避,这于理不合。”
魏熙不理:“一个胡人哪里来的那么多规矩。”
说话间,温绍延的外衫已经被家仆脱了下来,魏熙看着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面色越发不善:“你身边的人都是养着好看的吗,怎么偏就你受伤了?”
温绍延不语。
魏熙对家仆们冷声道:“护主不力可不是什么小过错,这样的家奴留着也无用。”
家仆们闻言色变,一个家仆道:“公主恕罪,我们虽未保护好郎君,但为了救郎君,府中也是两死三伤呀。”
魏熙神色一利:“凶手有几人?”
温绍延启唇唤道:“公主!”
魏熙不理他,盯着那家仆:“不说你就是同党。”
家仆忙道:“一人,但武功高强,可惜见事败,已经自尽了。”
魏熙转身不再理会他们,正要走,却见里间躺着一个人,她眉梢一挑:“还有睡着的?”
家仆道:“回公主,是中了迷药。”
魏熙闻言回身看向温绍延:“还真是计划周密呀。”
她说罢,径直去了温绍延的院子。
火势被发现的早,因此院子损坏不甚严重,可院中的被养的精细的花木却都被毁于一旦了,魏熙看着损坏最严重的书房,迎面只见没了半扇门的门框,她记得里面存了许多古籍名画,眼下怕是都毁了。
魏熙看向郑修明:“火是怎么燃起来的。”
郑修明道:“屋内的铜灯被推倒了,点燃了帷幔,因此才着火的。”
魏熙点头:“可查出什么了?”
郑修明挥手示意底下人将一个有些变型的香炉拿来:“这香炉里有迷香,不过香未燃尽,应是他察觉不妥后将香给熄灭了。”
郑修明顿了顿,又道:“温绍延或许会些拳脚功夫,当时院中仆从皆在睡着,来的并不及时。”
魏熙对温绍延会拳脚功夫毫不意外:“他是胡人,又常在外游学,不可能一点功夫都没有。”
魏熙说罢,问道:“那刺客呢?”
郑修明道:“是个高丽人,时间太短,没查出什么特别的。”
魏熙颔首:“不必查了,左右与我们无关。”
郑修明看着魏熙,欲言又止。
魏熙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唇角一勾:“难道天底下的文人都必须手无缚鸡之力吗?”
魏熙说罢,又回了青石斋,她站在门口,看着已经包扎好了的温绍延:“这次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温绍延起身,却依旧站在原地,不曾往魏熙身边去:“此次是我疏忽了。”
魏熙没来由的有些不悦:“那你以后若是再疏忽呢?”
温绍延摇头:“不会了,我以后一定加强防范。”
“治标不治本。”魏熙轻嗤:“你还真是以德报怨。”
温绍延神色依旧温润,他语气柔和,竟有些安慰的意思:“此事我自有分寸,公主不必担忧。”
“随你。”魏熙说罢,转身就走。
温绍延见魏熙要走,快步往前走了两步挡在魏熙身前,脱口而出道:“公主能来,我……”
他说着,看着魏熙那双比星光还清冷璀璨的眼睛,终是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他侧身:“夜深了,您回去好好歇着吧。”
魏熙侧头看了他一眼,终是道:“你既是温家的嫡长子,就应对得起你的身份,管束兄弟是你的责任,姑息养奸,最后害的不只是你。”
温绍延眼中有些疲态:“我从始至终,一直都是在逃避,从未做过于温家有益的事,或许,二郎比我更合适。”
魏熙话里带了些厉色:“所谓的有益就是争权夺利,媚上欺下?你当这样的温家能长远多久?”
温绍延抿唇不语,魏熙讽笑:“倒也无妨,温家便是玩火自焚,不也是有你这个无益之人等着帮扶吗?”
温绍延启唇,疲倦中满是坚持,往常的温和之意早已了无踪迹:“公主放心,温家永远忠于大夏,不会玩火自焚。”
“但愿。”魏熙说罢,领着人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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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徽病重,怕是没几日好活了。”
杨懿负手站在廊下,看着书院中飘然而下的落叶:“够久了。”
魏熙抬手接住一片枯叶:“没能报仇,你可觉得跟着我亏了?”
几年过去,杨懿虽依旧清冷,但却没了初次相见的棱角,他摇头,带着几分看透后的豁达:“李承徽虽可恨,但归根结底还是祖父不懂审时度势,棋差一着,怨不得旁人。”
“你虽如此说,但心气可平?”魏熙侧头看他,带着些浅浅笑意:“你现在想报仇还是有机会的。”
杨懿摇头一笑:“当了这几年师长,都快给他们磨成老翁了,哪里还有什么少年心气。”
他说着抬手拂去落在袖上的落叶:“李承徽也算是为大夏操劳了多年,不该落个身死名毁的下场。”
作者有话要说: 身处严冬的人渣小仙女深深的嫉妒要过夏天的小公主,于是毅然决然的将时间快进到了深秋~
突然喜欢杨懿了怎么办,在线等~~~
第179章 投诚
魏熙看着他洁净的青色衣袖, 低低一笑:“你比我豁达。”
她说罢,抬眸看着杨懿:“你放心, 我定是会让你堂堂正正的用回杨懿之名的。”
杨懿躬身谢过,起身后微微一叹:“这些年都用习惯林霜意之名了。”
魏熙看着眼前清冷风雅的男子, 笑道:“阿琬名字取的贴切, 霜意倒是更称你。”
听魏熙提到魏琬, 杨懿神色不复方才自然, 他岔开话题,道:“如今学子们骑射也很看得过去了,公主要不要去考校一番。”
魏熙看他一眼,也不再多说什么:“走吧。”
九月十七, 中书令李承徽逝于家中,皇帝出关后, 闻之哀恸,追赠太尉、青州都督,令未颁, 却有御史出列弹劾,言李承徽以权谋私, 祸乱朝纲,并一一列举了大小几十余罪。皇帝大怒,留令不颁, 命柳蔚查证。
魏熙合上记着李承徽之过的卷宗,抬眸看着端坐在对面的新任中书令柳蔚,这人先是凭借着柳丽妃平步青云, 后又以萧引百鸟,凭着不入流的本事讨得了皇帝的欢心,如今凭卑贱之身竟也得登高位了。
魏熙打心眼里看不上这个谄媚小人,一时间竟因李承徽之死而惋惜。
她神色微沉:“也难为你收罗这些了。”
柳蔚摇头,唇边带笑:“天地间自有公道,因果相报,也到了该偿还的时候了。”
他说着,指了指桌上卷宗:“就好比杨相公之事,昔年杨相公可真是堪称朝中的中流砥柱呀,被那奸人害得家破人亡,眼下总算到了还杨相公清白的时候了,也好让杨家后人重振门庭。”
魏熙不动声色:“重振门庭?”
柳蔚笑道:“说来也巧,我有一妾,正是杨家女,去岁便认出公主书院里的林先生乃是她的长侄,无奈李承徽势重,遂不敢相认,眼下也是到了让他们姑侄团聚的时候。”
柳蔚说罢,见魏熙神色不明,他勾唇,微向前倾:“此等小事何必公主出手,臣斗胆,愿为公主效劳一二。”
柳蔚这话就差将投诚之意明说了,只可惜杨素之事魏熙早有章程,眼下被柳蔚一掺和虽省力,但魏熙却觉得不齿,她曼声道:“这既然是李承徽的罪孽,而你的妾也是杨家女,又何来为我效劳?”
魏熙说罢,声音愈发冷了:“这些罪名先暂且不论真假,但可都不是这几天发生的,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早早的禀报给陛下,非要等他死了之后才罗列罪证。”
“既然公主如此说了,那我便与公主也交个底吧。”柳蔚说着,面上一苦:“陛下的性子公主也是清楚的,若是陛下不信,我怎么敢做这些事,李相公左右都死了,身后名如何于我又有什么关系?”
皇帝的性子魏熙自然清楚,他痴迷仙道少问政事,却深爱权势名声,李承徽积威甚重,朝政多为他所理,因而声望也是不俗的,李承徽还在时,皇帝就已经有所不满,提拔柳蔚,多有制衡李承徽的意思,柳蔚毫无底蕴,只能依附皇帝,因此,他许多张狂行径,未尝没有皇帝的意思,这也是李承徽容他的原因。
可眼下李承徽死了,依他的功绩,后世定是要给他个贤名的,可如此一来,皇帝便是个不理朝政的昏君,他景元一朝的功绩也尽归李承徽所有,试问哪个皇帝愿意如此呢,因此,兔死狗烹也是常理。
虽明白,可魏熙心里却不是多舒坦的,她将卷宗推到柳蔚面前:“既是阿耶的意思你照做就是,何必来找我。”
柳蔚指尖在卷宗上划过,有些忧虑:“宁王殿下和李相公……”
魏熙眉梢一挑,神色有些玩味:“你现在也是相公。”
柳蔚轻叹:“宁王殿下如日中天,臣不敢托大。”
魏熙轻笑:“你想让我帮你说情?”
柳蔚摇头,眼里似有精光:“宁王殿下不是不讲理的人,臣只是想请公主帮臣美言几句,除了公主可没有人能在殿下面前说上话了。”
魏熙理了理衣衫,淡淡道:“你怕是找错人了,六哥不喜欢我插手这些事,你若是想,还不如直接去找他。”
柳蔚最会看人脸色,自然知道宁王看不上他,若是直接去找宁王,说不定在宁王府还没出来呢,就被宁王判上个结党营私的罪名,宁王手底下可是不缺能当中书令的人。
可魏熙就不一样了,她与宁王关系不一般,又不是个没心思的,找她定然比找宁王好些。
柳蔚敛袖给魏熙到了杯浆:“臣再不济也是中书令,若是有什么事公主不便插手,臣可以代劳。”
他说着,把浆轻轻放到魏熙面前,笑道:“杨素之事虽小,可将来也不见得没有大事。”
魏熙不理会那杯就在近前的浆,悠悠道:“柳相公莫不是忘了?我和丽妃娘子关系可不好。”
柳蔚表现的毫不在意此事:“丽妃娘子阅历浅不明事理,眼下不会如此了,只要我和她说清,她定然一心待公主。”
魏熙可不信这话,她本就不欲和这对兄妹牵扯,眼下也不再谈论此事,她抬眸看着柳蔚:“你说你能为我代劳?”
柳蔚点头:“公主想要做什么?”
魏熙指了指他面前卷宗:“李相公为国操劳了一辈子,理应得个好下场。”
柳蔚看出魏熙是在难为他了,他收起卷宗:“皇命难违。”
魏熙神色微沉:“阿耶只是让你查证。”
“可查证的结果必须是陛下满意的。”
柳蔚说罢起身:“公主不必难为我,您再想想吧。”
魏熙侧首对窦奉吉道:“你去送送柳相公。”
待人走了,魏熙对陈敬道:“你差人将柳蔚的话都如实告诉六哥。”
陈敬应是,一旁站着的蕤宾道:“公主可还要再想想,他现在毕竟是中书令。”
“无德无才之人定是长久不了。”魏熙说着,垂眸看向眼前的浆,有些不喜:“把它倒掉。”
魏熙说罢眉头轻蹙,有些烦忧:“再将这事的始末说给杨懿听吧,免得生了误会。”
“什么误会,惹得你眉毛都挤成一团了。”
魏熙话落,便听一道清朗的男子声音在门口响起,她抬头,见谢宜安满面打趣之意的向此处走来,面色虽惹人嫌,可眼里的亲近关切却是实打实的,这让魏熙原本烦闷的心突然好受了一些,她故作气恼的瞪他一眼:“再胡说当心长出一只长舌头来。”
“没大没小。”
“喵。”
与谢宜安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猫叫,魏熙闻声看去,只见雪里黑被谢宜安颇为随意的拦腰抱在臂弯里,四条腿耷拉着,颇为不舒服的样子,与风流倜傥的谢宜安很是违和,魏熙忍着笑调侃道:“相煎何太急,表兄快将这狸奴放下吧。”
谢宜安面色不善,走到魏熙身前便将雪里黑丢到她怀里:“幼稚。”
魏熙接住那只老猫,抬手抚了抚它依旧光滑却早已不再蓬松的皮毛,心中莫名有些惆怅,十几年了,魏熙还记得初次见它时的情景,那时她刚亡母,正是孤寂时,看见谢宜安将它抱来时是极为欢喜的,她轻轻扯了一下雪里黑的耳朵,轻声笑道:“狸奴抱狸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