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流——和烟绿
时间:2018-08-12 09:17:00

  谢宜安抬手轻抚魏熙的脊背,语气出奇的柔和:“你做的很好,他如今落到这般地步,活着只会比死了更痛苦。”
  魏熙的眼泪毫无知觉的便落了下来:“表兄, 我觉得我做这些好没意思,阿娘这么好, 肯定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她说着,语声哽咽:“这么多年都是我在一厢情愿。”
  所谓报仇本就是如此,死了的人一了百了, 不仅尸体腐了,怕是魂魄也早早入了轮回台, 哪里管的仇家如何,对此念念不忘的只有活着的人,哀思之情难以抒发, 唯有寄托于对他人的仇恨。
  既有理也无理的心态,归根究底还是心气难平,以此发泄, 凭此支撑。
  魏熙如此,是多年夙愿一朝达成,徒然卸了劲,没了支撑,于浑噩茫然中带着结局不如她预料的怅惘。
  谢宜安是与魏熙一同吵吵闹闹长大的,眼下却出奇的耐心,他轻声道:“你做的很好,从没有害了人还可以继续于人世间逍遥的,这是魏灏应得的结局。”
  他说着,语气越发温和,像是在哄稚童一般:“便是姑母不在意他的命,但见你这般孝顺,肯定也会很欣慰的。”
  魏熙终究不是个软绵性子,她将眼泪憋回去,道:“瞧你说的,多了解阿娘似的。”
  她说着,又有些惆怅:“这些年过去,阿娘就算没有步入仙途,也早该入了轮回,哪里还会知晓我做了什么。”
  谢宜安见不得魏熙这萎靡样子,想将她的头从肩上扒拉下来,却终是狠不下心来,他道:“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在过多挂念往事,魏灏之事也算是了结,你不妨就将此视作终止,勿要在他身上浪费多少心神,好好活着,每天快快活活的才不算辜负姑母临终前的期望。”
  魏熙听了这话有些涩然,她轻声道:“我知道。”
  谢宜安低头瞥了一眼,只看到了魏熙松软的青丝,他道:“你若是觉得没断干净,不如我们回去,将他了结了,省的你每天记挂着。”
  魏熙闻言直起身子瞪了他一眼:“你以为这事多容易,正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此时都到宫门口了,若是再突然回去,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我形迹可疑吗。”
  谢宜安看着瞬间精神起来的魏熙,眼里闪过笑意道:“既然已经错过了,那这事便已成定局,以后你就别再想着这事了,浪费心力。”
  他说着拍了拍魏熙的头:“小孩子家家的,好好玩就是,别想这些糟心事了。”
  魏熙闻言,抬手就将谢宜安的手拍下去:“谁是小孩子了,你当你多大了,男女大防都不知道了。”
  谢宜安浑不在意的甩了甩手,挑眉道:“不是小孩子了,那方才哭鼻子的是谁?”
  魏熙闻言很是羞燥,伸出胳膊就将谢宜安往外推:“快下去,当心我让阿耶治你一个擅离职守的罪。”
  谢宜安反身在魏熙鼻子上狠狠捏了一下,魏熙忙松了手来抢救自己的鼻子,谢宜安松开手看着魏熙发红的鼻头,笑的开怀,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动作潇洒至极,毫不拖泥带水。
  魏熙看着他的背影,抬手就将手边的一个小巧的玉貔貅冲着他的背影砸过去,谢宜安背后好似长了眼睛一般,轻巧转身,于衣袂翻飞间将貔貅握在手中,他将貔貅往上一抛,复又接在掌中,对魏熙扬眉一笑:“乱丢东西可不好,也幸得我武艺卓绝,要不然可就摔坏了。”
  他说罢,握着玉貔貅的手负于身后,转身便走了。
  魏熙看着他的背影,面上的恼怒之色缓缓散去,终是化作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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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熙回了宫,还未到凤阳阁,在半道里就被人拦了,拦她的是皇帝身边的倪杭,他就是当日举报常苓的小内侍,皇帝金口玉言给他升了三级,他人又机灵,时候不长,在御前却也算是排的上的,倪杭对魏熙恭敬的行了礼,道“公主,陛下要您去一趟承香殿。”
  魏熙停住脚步,看向倪杭:“是什么事。”
  倪杭低声道:“今日上午陛下去柳芳仪那里,见了一支废太子戴过的象牙簪子,陛下当即大怒,问责柳芳仪,柳芳仪便闹了起来,非说是您诬陷她。”
  魏熙掏出镜子整了整仪容,淡淡道:“诬陷她?凭她也配。”
  魏熙看着镜子里妆容略花的自己,微微蹙眉,陈敬会意,在袖中掏出脂粉盒,替魏熙补起妆来。
  倪杭看着魏熙补好后的精致妆容,心中有些疑惑,这种时候不是要憔悴些才好吗?就方才公主那一脸疲色,陛下看来定是会心软的。
  魏熙瞥了一眼身畔的小内侍便知他在想什么,她也不吝于藏私,道:“装可怜也得分时候,阿耶这两日心情不好,一个两个都半死不活的他看了更心烦。”
  倪杭闻言咧嘴一笑,露出两个小虎牙:“奴才知道了。”
  等魏熙到了承香殿便见柳芳仪背对着她,纤瘦的两肩轻轻耸动,很是惹人怜,魏熙有些没意思的移开视线,对皇帝俯身行礼,却见了皇帝身侧站着的柳蔚。
  魏熙毫无自觉的走到皇帝身边,看向柳蔚:“阿耶,柳大人怎么在这里。”
  皇帝只道:“他笛子吹得不错。”
  魏熙看了一眼殿中摆放的乐器,心中虽觉得皇帝越发荒唐了,面上却是不显,她笑道:“还是阿耶有雅兴。”
  魏熙说着蹙了蹙眉:“今日我去了趟大慈恩寺,可闹腾了。”
  皇帝在她额上敲了一下:“佛门圣地,人烟鼎盛是好事。”
  魏熙揉了揉额头,嘟着嘴哦了一声。
  魏熙揉着额头,却听柳芳仪低声啜泣起来,呜呜咽咽,唱曲似的,魏熙好似才看见她:“柳芳仪怎么哭了,是犯了什么错,让阿耶罚了吗?”
  柳芳仪一瞬间气怒交加,她抬手指着魏熙,红着眼圈道:“我是因什么公主不知道吗,何苦在这里装模作样。”
  魏熙奇道:“我做了什么,该不是看我这几天闲了,又想给我摞加罪名吧。”
  魏熙说着,看了柳芳仪一眼,回头,满面惊恐的看向皇帝:“这回和我有私情的不会是柳芳仪吧!”
  魏熙语出惊人,一句话便镇住了殿中众人,柳芳仪连哭都忘了:“休要胡言乱语。”
  魏熙闻言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不是就好。”
  她说完,神情轻松的看向皇帝:“阿耶,那这次是因何事,我和柳芳仪素来是没有交集的,她犯了错怎么也扯不到我身上呀。”
  岂料魏熙说完,接话的是柳蔚,柳蔚躬身道:“陛下,公主说的不错,公主不问世事,品行良善,怎么会为难娘子一个后宫嫔妃。”
  柳芳仪闻言愕然看向柳蔚:“除了她,谁还看不惯我。”
  柳蔚看着自己的妹妹有些头疼,他实在不能理解皇帝怎么看上了自己这个没脑子的妹子,柳蔚有些无奈的看向柳芳仪:“娘子说笑了,您和公主都是明快爽朗的兴子,纵使有不愉快也只是嘴上吵闹,公主哪里会用这些见不得光的狠毒手段。”
  魏熙听了低低一笑:“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还是有人栽赃陷害呀。”
  她看向柳蔚:“是怎么回事。”
  柳蔚答道:“今日娘子跳破阵曲,陛下觉得因发髻之故失了些味道,于是便亲自为娘子绾发,却在娘子收拾匣子里见了一支象牙簪子,与废太子常戴的极为相似。”
  柳蔚说罢,跪地看向皇帝:“陛下,若是娘子真与废太子有私,那必是遮遮掩掩的,怎么会将东西摆到明面上。”
  他说着面上又了几分哀色:“娘子自在家是便是一副没心机的跳脱样子,如今得陛下盛宠,却又学不会遮掩,指不定便招了谁的眼。”
  皇帝听了,面色不善,他其实自看到魏熙进来就想明白了,这事应当与魏熙无关,他心中有些懊恼方才不该将魏熙招来,平白无故的受了怀疑,她心中定是要委屈的。
  皇帝正这样想着,却听魏熙道:“既然柳大人都说了,那我也不必辩解了,不过阿耶,是不是要差人搜一下凤阳阁,免得柳芳仪觉得阿耶偏袒我。”
  皇帝看向魏熙,蹙眉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我自然知道凭你的品行是做不出这种事的,将你叫来也只是因为阿聘提到你了,让你们当面说清楚罢了。”
  皇帝说着缓了神色:“既然都说清了,你就先回去吧,在外面玩了一天也定是累了。”
  魏熙闻言,面上有些故作骄矜的娇态,她道:“这可是阿耶说的,既然如此我就回去了,若是一会再来寻我,我可是不依的。”
  她说罢,看向柳芳仪:“芳仪娘子下次说话还是过过脑子更好,免得平白无故的冤枉了他人。”
  柳芳仪听了魏熙的话,面上又些难堪,却碍于皇帝在,轻声道:“是妾扰了公主了,还请公主不要在意。”
  柳芳仪话音方落,便听魏熙道:“险些又被人冤枉了,我怎能不在意。”
  魏熙说罢,对皇帝道:“阿耶,我就先回去了,您也别太劳累了,底下这么些奴才又不是养来看的。”
  皇帝闻言道:“好,你回去歇着吧。”
  魏熙点头,看了柳蔚一眼,便转身出去了,出了承香殿,她对陈敬道:“让人盯紧柳蔚和柳芳仪,柳蔚看着不像个傻的,柳芳仪身为他的妹妹,我就不信她真的如此愚笨。”
  到了夜间,便有人来传话,说真凶寻出来了,是张丽妃,眼下皇帝已经废了她的妃位,将她贬为庶人了,魏熙听了毫不意外,张丽妃以往在皇帝面前也有几分脸面,但自从柳芳仪得宠后,皇帝对张丽妃便越发淡了,而且她还被柳芳仪当众下了几次脸面,记恨柳芳仪是合情合理的。
  而且张丽妃身居妃位,膝下又有一子一女,她被废了,不仅空出了一个妃位,更是重创了魏涵,太子在时,魏涵的风头便直逼太子,眼下太子被废,皇帝势必要制造一个新的平衡的,而这个平衡里,怕是依旧没有魏潋。
  魏潋的生母是季惠妃,又有季家做后盾,在皇子里若论依仗,几乎没有人比得过他,皇帝若是想让他与魏涵相抗,定是不会废张丽妃的。
  魏熙挽着发梢,细细思量,皇帝是想将谁扶起来呢?是毫无长处的三子魏济,还是生母出身低微的魏沄?
  魏熙正想着,却听陈敬又道:“奴才这里还有些柳蔚与柳芳仪的私话。”
  魏熙看向陈敬:“他们说什么了?”
  陈敬看着魏熙有些犹豫,终是道:“柳蔚训了柳芳仪一顿,说不该与公主为敌,应想法子将公主养在膝下。”
  他说道这里便不再说了,未尽之言魏熙心中明白。
 
 
第120章 香灰
  柳芳仪身份低微, 这辈子便是有儿子,顶了天也就是个妃, 想当皇后却是不可能的,可她魏熙却是唯一一个嫡女, 能将嫡女养在膝下, 也算拐弯抹角的占了理, 若是柳芳仪再能耐些, 让皇帝非她不可,将来只需将魏熙的身份丢出去,便能堵了那些朝臣的嘴。
  这几日虽糟心事繁多,但前前后后加起来都不如这一桩让魏熙生气, 她抬手就将案几掀翻,伴随着叮铃铃哗啦啦的嘈杂声响, 书册香灰散了一地,魏熙仍不解气,又狠狠推了一把已经歪倒在地的案几:“他们还真敢想!”
  陈敬瞥了一眼地上的书册, 仍在魏熙身边稳稳地跪着,他道:“不过是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卑贱之人, 公主何必与他们置气,不过,他们既有这样的念头, 公主还是多做防范为好。”
  魏熙看着地上的狼藉稍稍平复了些,她整了整衣衫,讽道:“便是想又如何, 我一个已至嫁龄的嫡公主,难道还要对她一个小小的婢妾喊阿娘不成,她也不怕折寿。”
  陈敬帮着魏熙理了理有些发皱的衣衫:“他们出身低贱,本就是靠着谄媚钻营上来的,眼下猝然富贵,自然是贪心不足。”
  他说着,微微一顿:“陛下待公主与皇后殿下的情谊自然不会是他们能动摇的,只是陛下这现年于修仙之事越发上心了,奴才担心他们拿这个做文章。”
  魏熙闻言不再言语,她看着地上那被摔得歪斜的香炉,心中徒然没了气力,她缓缓走过去,将香炉扶起,纤纤玉手衬着厚重的鎏金瑞兽纹香炉,显出些难以言说的赢弱。
  陈敬见了,忙将案几扶起,轻手轻脚的帮着魏熙规整书籍,却见魏熙竟伸手捧起地上的香灰,将其往香炉里倒,任由香灰沾污了她袖口的鸾鸟联珠纹,陈敬心惊,正待拦,却想起香灰已没了余温,遂作罢。
  他不再动作,静静在一旁看着捧香灰的魏熙,只觉灯烛暗影里的魏熙和以往不太一样了,原本明媚夺目的面容上似是覆了雾霭般的沉静。
  待魏熙将香灰都装回香炉中,她看着再也升不起袅袅青烟的香炉有些忡愣,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脏污的手,终究是不喜欢这幅邋遢形貌,魏熙抬起手掌想要将烟灰拍干净,却毫无意外的将烟尘激起,呛得她直咳嗽。
  陈敬忙将魏熙扶起来,伺候魏熙更衣净手,魏熙看着在水中显出润泽肤色的手,终是一叹:“此次不管他们做什么都不要拦着。”
  陈敬闻言,拿着巾帕的手顿了一瞬,随即应道:“是。”
  “我倒要看看阿耶是不是彻底糊涂了。”
  待魏熙擦干净了手,缓步行到香炉边,垂首看着,呓语似的道:“我还记得幼时坐在阿耶膝上听他与臣子论政,他那时语气平和,却句句直击要害,听的底下的臣子头上都冒冷汗了,那场景我至今都忘不了。”
  魏熙说着,回首看向陈敬,似在说悄悄话:“其实我一直是有些怕阿耶的,他在我心里不只是我的阿耶,我的依仗,更是个洞如观火,威仪无加的帝王。”
  魏熙说着有些惘然:“这几年他离我印象中的阿耶越来越远,我或许不该如从前般将一切尊荣都寄托在他身上了。”
  魏熙说着,轻轻踢了一脚香炉:“又不能修成神仙,有什么意思。”
  魏熙收回脚,对陈敬道:“这香炉难看死了,快去将它融了,给玄中墨打一副马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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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熙第二日晨起时头脑便昏沉沉的,自床上起来时险些栽在地上,也幸得被宫人扶住,才没被摔一跤,不过却吓坏了含瑛,当即就命人去传了苏井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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