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赵小郭在这里靠了一会儿,赵小郭问她,“阿迟,你饿了吗?”
他不说这个她还不觉得饿,他一提起,她就感觉有些饿了。现在估计也到了午食时间。
“饿了。”她说。
“我去把吃的拿过来。”赵小郭一说完就跑向了学子们集中放东西的地方。不一会儿他就跑了回来。
他打开布袋,里面包着三个用布裹得严严实实的木盒子。他将盒子通通打开,其中两个盒子里装着还热乎着的饭菜,另一个装着的有饼和糕点。这是夫子让他们早晨出来之前去膳堂领的吃食。
“吃吧。”赵小郭把筷子递给她。
“谢谢你。”
颜迟先夹了一块饼,正要吃时,记起她还蒙着帕子,她犹豫了下,然后掀开一个角,吃了几口饼。
“阿迟,你把帕子取下来吃。”
“呃……很丑,我怕吓着你,我这样吃可以的。”
赵小郭鼓了鼓肉墩墩的腮帮子,“阿迟,我不怕,你吓不着我的。”
颜迟摇摇头,“没事,我不取下来也可以吃的。”
见她这样坚持,赵小郭最终没说什么了。
“阿迟就算再丑,我也不怕的……”
“嗯?你说什么?我没听见。”她问他。
赵小郭嘟了嘟嘴,“我说……你去山上的时候,夫子告诉我们这次游春回去后要写一篇游春所悟,明日上课时得交给他。”
“哦。”
颜迟将袋子里的水囊拿出来,去掉木塞,喝了一口水,要再喝时,她蓦地顿住。她放下水囊,搜摸了全身上下,然后又再搜摸了一遍。
没有!
哪里都没有!
书院吊佩不见了!
她其实一开始就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仿佛忘记了什么东西,可是又一直想不起来。刚才喝水时,她眼睛瞥见斜对面的学子身上挂着的吊佩,她才倏然想了起来。
怪不得那女子从她身上站起来的时候她感觉有什么东西抽离了出去呢!原来是她的吊佩!她从斜坡上滚下来时都没弄丢啊,偏偏在那里弄丢了!
难道她要返回去找她的吊牌吗?可是……她要是去了,就会见到那女子。她现在是男儿身,所以刚才她也算“轻薄”了那女子,那女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姐,被她如此“轻薄”了,她家里人绝对不会放过她。她刚刚就是趁着女子没反应过来急忙逃掉的,要是等她反应过来,说不定她现在早就被人抓住了按在地上打呢!
颜迟心里哀叹,今日实在是太倒霉了。
第12章
颜迟一时间没了食欲,嘴里的东西也失去了味道。她木木地咀嚼着嘴里的东西,出神地盯着不知哪个方向,仿若进入虚空里。
如果现在又去山上的话,那些人肯定还没离开,所以她现在不能去。但是过不了多久她就要回书院了,她也不能等他们离开之后再去寻自己的吊佩。而且回到书院以后,她也不能随意进出书院,只有等到休沐期,她才能出来。所以在休沐期之前她是没有机会来寻吊佩的。
可是等她休沐出来时,也不知道吊佩还在不在。如果怕那个时候吊佩不见了的话,她现在就应该去那里找吊佩,可是现在去又要冒着被抓住的危险。
颜迟考虑了很久,最后决定还是不要去冒那个险了,小命才是最重要的。那吊佩现在还没什么用处,如果到时候找不到它又实在没办法的话,她就再去找山长求一枚来。
当初山长说过吊佩不可轻易丢弃毁坏。一旦有学子将之弄丢或毁坏,即使不是故意的,也代表你不够珍惜不够重视吊佩。吊佩是嵩雎书院的象征,代表着你嵩雎书院学子的身份。许多学子梦寐以求的东西,你就这样不珍惜,当然会接受一定的惩罚。
颜迟不清楚惩罚是什么,但是反正少不了就行了。
她能想象出如果找不到吊佩的话,山长那带着责备的严厉神情。唉,已经在山长心目中是个爱诬陷同窗的坏学生了,如今又把吊佩给弄丢了,她可以预料到山长以后都对她没什么好印象了。
苦啊,心里苦到嘴里的饼都感觉变苦了……
赵小郭吃东西时特别专注,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东西,没有察觉颜迟的异常。
“穷酸!”
颜迟一听见这尖酸刻薄的声音就知道是谁了。她撩了撩眼皮,看向站在她面前的徐有途。
因为今日出来游春,学子们没有穿学子服,都是穿的便服。徐有途穿了一件金色锦衫,有些胖的身体将整件衣服都撑满了,仿佛能看见勒出的肉。
他之前穿学子服也没感觉这么胖,大概是学子服比较宽大的缘故。
他趾高气昂地睨视着他们的穿着,然后挺了挺胸膛,伸出似乎镶了金丝的袖口,慢动作似的在他们面前晃了一晃,这副显摆的模样让颜迟额角直抽搐。
颜迟翻了个白眼,她就说今日徐有途怎么没来找她麻烦,原来是等到现在呢!
昨日她去上课时,她还以为他会来找她麻烦。因为她猜想他可能会怀疑是她给他的菜里下了药,才使得他拉了肚子。但没想到他昨日整天都规规矩矩的,没有找她任何麻烦,也没有来质问她。她还有些诧异,他竟然没有怀疑她什么。
她原本还准备好了怎么应付他呢,没想到他根本就没来找她。
难道他真以为自己真是吃坏了东西才拉肚子的?
好吧,他这样认为最好。
颜迟调整好心绪,视若不见地继续吃饭。赵小郭也跟她一样,当做没看见徐有途。
徐有途重重地哼哧两声,以提醒他们他的存在。
颜迟又夹了一块饼,对赵小郭道:“小郭,这饼还挺好吃的。”
赵小郭弯弯眼睛,“嗯,好吃。”
颜迟:“等会儿咱们吃完了去溪边舀水把盒子洗干净吧,免得带回去发臭了。”
赵小郭:“好。”
“喂!”被他们无视到底的徐有途终于忍不住出声了。
“你要作什么?”赵小郭放下筷子撇着唇角,应道。
徐有途却突然噎住了,他好像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视线胡乱瞟着,忽地定在颜迟身上,“喂,我说你蒙块布干嘛?难道你脸上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颜迟看都懒地看他。
突然她感到有一阵风向自己面上袭来。徐有途伸手过来要揭掉她的帕子!她也伸手急急一挡,一把抓住徐有途的手腕。
徐有途没想到颜迟竟然反应速度这么快,他伸出去的手被她劳劳地截在半空中。
“别动手动脚!”颜迟甩开他的手腕,冷喝道。
徐有途被她这番举动弄得冒火了,脚一抬就要踢过去。
颜迟根本来不及躲开。
“啊!”一声惨叫。
颜迟的耳膜被震得生疼。她正心想着这该是她头一次叫得如此惨烈,但又猛然愣住……不对啊,她刚才貌似没叫出声来啊,而且,预料中的疼痛也没有到来啊。
她抬头,瞧见徐有途抱着自己的脑袋,蹲在哪儿直喊疼。颜迟眉头一挑,她看向赵小郭,眼里充满疑问。
赵小郭指了指地上。
颜迟低首看去。
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石子落在徐有途脚边。
“你扔的?”她问赵小郭。
赵小郭摇头。
颜迟更加疑惑了,不是他扔的是谁扔的?
“谁!是谁!谁向本少爷扔石头!”徐有途把石子拿起来,大声朝四周喊道。
颜迟瞅见他捂着后脑勺很痛的样子,心想那石子看着不大,杀伤力还真强啊。
活该。
颜迟幸灾乐祸,她才不会因为他受了伤而同情他。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徐有途指着她和赵小郭怒道。
颜迟冷冷一哼,“真真是好笑,难道我们俩有分.身可以跑到你后面扔石头砸你后脑勺不成!”
徐有途也知道自己刚才是急了,怎么可能是他们俩砸的他。但他下不去面子,于是嘴还硬着,“不是你们还能是谁!你们信不信我去告诉夫子!”
“你去你去!你只管去!谁看见我们扔石头砸你了?”
第13章
“你告你告!你只管去告!谁看见我们扔石头砸你了?”
徐有途冷不防被她直直一吼,吓得闪了闪一神,他从鼻子里哼出粗气,“我!我亲眼看见的!”
颜迟一听这话,被徐有途那蛮横无理的态度活生生地给气笑了。
她斜斜扬唇,眸中散开奇异的柔和色泽,“你说看见了就看见了?你谁啊你!故意无赖我们是吧?”
徐有途觉得颜迟说的这番话还有这语气很是熟悉,他霍地记了起来,这这这不就是之前他对他们说过的话嘛!
他看着颜迟戏谑讽刺的眼眸,也不知道怎的,突然感觉气势被压了下去。他本身也是知道不是他们扔的石子,只是他现在找不着是谁,又想出出气,所以才逮着他们说是他们干的。
他不能被颜迟压了气势,他欲反驳颜迟,但是后脑勺却像针扎般疼得厉害,他得去看看后脑勺是个什么情况,要是砸出什么来就不好了,他记得以前有位状元就是被砸了头,成了痴傻儿,他可得赶紧去找大夫看看,别不能砸出问题来了!一想到这个他就怕得很,他这颗聪明脑袋绝不能给人砸坏了!越想越觉得心慌,得赶紧去医舍!刻不容缓!至于砸他的人,他总会找出来的!现在首要的问题是要去看大夫!
“你你你给我等着!”徐有途撂下一句狠话便飞也似的跑去了夫子那里。
颜迟看着徐有途的背影,冷然一哼,继而像没发生什么事般,重新坐下来吃东西。
一直单腿屈起坐在地上的江修玺收回不知落在哪一处的目光。他眉角微动,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一颗着石子。他不动声色地松开,石子滑落,淹没在草丛中。风拂过脸颊,柔柔的就像……就像那人靠在他怀里的感觉,异常香软。他喉结微微滑动,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猛地涨红了脸。他敛目抿唇,干干咳嗽了几声。
颜迟他们用完午饭后,差不多再过了半盏茶的光景,夫子便说要整理好东西回书院了。
颜迟此时恨不得早些回书院去,她怕再生出什么意外的事端来,她今日已经受够了。回书院的途中,她还一直担惊受怕,唯恐又遇见什么人,直到看见了书院门牌,她那颗惴惴不安的心总算落到了原地。
出去游春半日,剩下半日学子们自行活动。颜迟与赵小郭回到学舍后,赵小郭先行去了浴堂,她看他出了房间,马上去打了一盆水,然后关紧房门,躲到了里间。
她取掉帕子,对着铜镜照了一番。她轻触了触右边面颊上的小划痕。血迹已经凝固成干块儿,她想着等会儿得去医舍弄点儿药来敷上,不然就破了相了。
她细致地将脸上的东西全部洗净,铜镜里映出一张清丽小脸,如凝脂般的雪肤,微微上挑的杏眼,小巧玲珑的鼻子,不点而朱的红唇,那稍微有些肉嘟嘟的两颊轻轻一抿,便陷出两个可爱的梨涡来。
颜迟手指放在眼尾的红痣上,神情恍惚起来。
她知道过不了几年,等她彻底长开,会是个什么模样。
她抽回飘远的思绪,拿出“黑泥”,厚厚地覆盖了一层后,她找出一块面纱,将脸蒙盖住。她看着木台上的锦帕,帕面纯白,什么东西也没有,只有边角绣了一个“江”字。她把它放进水盆里搓了搓,她动作很轻柔,毕竟看这面料,这块帕子很昂贵的样子,她怕把它洗坏了。
将帕子洗干净后,她把它晾在架子上,等它干了之后再还给江修玺。
她换下有些脏的青衫,穿上学子服,随后去了医舍。
还没进医舍,老远就有浓浓的药香飘了过来,她进了医舍,径直走向大夫。
大夫是个年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她进来时,他正在捣药。
“大夫。”颜迟走近,道。
大夫闻声抬眼,放下了捣药棍,看见是她时,讶然道:“肚子还没好么?”
颜迟愣了一愣,随即道,“好了,好了,您开的药十分见效,当天吃了就好多了。”话音刚落,她突然意识到,她现在是蒙着面的,大夫竟然还能将她认出来。
“又有哪里不适么?”
颜迟道,“大夫,我脸上不小心被划破了一道小伤口,想上您这儿找些药来上一上。”
大夫说:“让我看看。”
颜迟掀开右侧的面纱,让他看。
大夫看罢,道:“不严重,你且等一等。”
大夫打开了药屉,寻了寻,最后拿出一个小圆盒,说:“每日在伤口上敷三次,过不了几日,伤口便会痊愈,不留半点疤痕。”
颜迟连忙接过小瓶,向他道谢。大夫点了点头,继续捣药了。
颜迟道了别,然后拉上门,走出医舍。她步履不停地回到学舍,打开小圆盒,挖出一小坨棕色膏状物,细细密密地敷在了伤口上。等到药膏干了差不多后,她才又将面纱覆上。
没事情可做之后,她才觉浑身酸痛起来。她躺到床上去,阖眼休息一会儿。
一挨上床,她就沉沉地睡了去。
赵小郭从浴堂回来,见颜迟在睡觉,他便放轻了动作。
放在在案几上的桃枝迎着窗外倾斜进来的傍晚的霞光。他发现花瓣好像有点儿蔫了,他赶紧去了里间,准备找个瓶子将桃枝插进去,免得桃枝蔫坏了。
他去里间寻了寻,找到空着的瓷瓶后,余光一撇,触到架子上晾着的白帕子。他的眼神定在帕子上面走不开了。
这是先前阿迟带的白帕子,他当时没怎么细看,现在才看见白帕子上的字。
他常年扬起的嘴角瞬间塌陷下去。
阿迟怎么会用那个人的东西?
他立在那里,良久,一向清澈无杂质的眼眸里渐渐变得一片浑浊。少顷之后,他松开捏紧着的小拳头,不再看那帕子,拿着瓷瓶走了出去。
他将桃枝插在瓶子里,然后接了些水倒进去。他望着沾了水的桃瓣,双眼慢慢变得空洞,仿佛穿过桃花,望进了虚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