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楚瑄眼角和眉梢之中依然是他所熟悉的温和，他没有否认于曦的猜想，只是轻声说道：“对不起，我当时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你在首都医院里昏迷了整整半年。”
“而你在这半年多出来的时间里，一直都在寻找可以去解决我隐藏共情基因的办法，是这样吗？”于曦思索了一下，随后又补充道：“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在开始第一个世界任务之前，潜意识里面觉得我应该经历过了很多的系统，完成过很多的任务，只是后来都被你隐藏消除了……？”
“让我想一想，你当时想的是什么？你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实验之中。找到一条途径，大约就是通过不停的任务副本，让我感受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让我去接触那些我以前从不能拥有的情感，让我去感受，去体会，去知道他们所发生的每一段故事，每一个感情……？”
段楚瑄漆黑的眸子看着她，说：“开始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可以让谁来拯救你。”
于曦皱了皱眉。
而段楚瑄则是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用平波无澜的语气沉稳地说道：“后来，一次又一次的任务，你终于开始从懵懂无知的状态变得成熟，在每一个世界中都逐渐变得游刃有余。你能开始逐步理解了他们的情感，他们的悲欢喜怒，你能知道他们因为什么而开心，因为什么而失落，很快地——你的成长速度超出了我的预料……你也再不会直白的表达对他们的不解。”
“但这却又不是你所想要的？”于曦蹙了下眉，忽然反问：“你所需要的，并不只是这样？”
良久都没有说话的段楚泽微微闭上眼，代替他哥哥，忽然说：“于曦……你明知道，需要的……当然不是这样……”
“你就像一个旁观者，在每一个世界当中都看清了故事中所有人的真实的面目，看清了他们真实的感情。可每一次，你本人永远都置身度外。”
于曦想了想，随后说：“所以在最后的这五个世界里。段楚泽代替了没有丝毫感情的冰冷器械，隐藏了自己的记忆，以‘系统’的身份重新陪我经历一次攻略，是这个意思么？”
段楚瑄轻轻一笑，说：“差不多可以这么说。”
旋即，他又补充道：“在过去五个世界里那些人，那些你所攻略的第一男主角。是世界原本你所攻略过的对象。”
于曦愣了一下，随即在自己刚刚恢复的记忆中检索了一遍。
“刚开始的时候，是想让你按部就班的去学习，不过后来发现没什么用。”他轻声说：“你攻略得太顺利了，学会的人情世故很多，却唯独不会让你有任何喜欢上他们的可能性。”
于曦忽地，反应过来：“前三个世界里面的隐藏男主，是你们在每一个世界里面找出的，最有可能激发我情感共鸣的人，是吗？”
——处处替人着想的温衍，冷静理智温柔的林铭语，为她不顾一切的李如卿。
段楚瑄笑了笑，语气中却带上了点点微不可查的自嘲：“只是没有想到，到了第四个，当我隐藏的记忆以黎昕的方式出现的时候，你却能敏锐的察觉到我和其他人的不同。”
“大约是因为你已经在骨子里都刻上了对我的熟悉。”
——根本无处可藏。
他忽地问：“你说，我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你彻底的遗忘掉我，重新开始？”
于曦没有回答段楚瑄的话，这句话里面根本没有答案。
而段楚瑄又问了一句：“为什么到了现在，所有的事情都被戳穿了，你却好像并不是很介意？”
于曦一愣，随后笑了，她觉得段楚瑄还是不懂。
她微微歪头，说：“可是我觉得，这并不是我介不介意的问题。”
段楚瑄和段楚泽都是一顿，而于曦则是继续说道：
“当我被屏蔽记忆的那一刻起，一次又一次的轮回，对我而言，都是无足轻重的，并不是什么不可忍受的事情。我不厌烦这种轮回，也不知道我自己是谁，因而……我好像根本没有介意的理由。”
“可是……问题是在于……你和段楚泽一次又一次的看我成功，一次又一次地陪着我轮回，你们不累吗？”
“如果你们都不介意的话，要让我一直这样下去，我觉得我并没有亏什么。”
段楚瑄的瞳孔骤然一缩。
良久，他哑然失笑，随后轻轻的说道：“于曦，我真是一个贪心的人。一切都是我自己做的孽。”
“关于你的项目，那个实验，关于隐藏共情基因的所有研究，在首领的允许之下，已经全部停止了。不会有新的试验品在被进行试验，也不会有人进入到贝瑞卡尔国从事间谍活动。”
于曦没有很意外地点点头，这在意料之中，毕竟当初那个副本失败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有了这个可能性的存在。
段楚瑄与其说通过那个实验让她失去了成为间谍的资格，倒不如说也是通过那个世界，让这个项目进入到了一个停滞的阶段。
他也许从那个是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要停止这个项目——为了于曦，或许也是为了他自己最后的那一点执念。
他终归是放弃了自己里程碑式的杰作。
良久，空间都是寂静无声。
随后，段楚瑄轻声问：
“很久以前问你的话，现在还是要问一次。”
于曦抬眸。
而他只是温和地说：“于曦，你是否还像同龄的女孩一样，可以拥有自由的，无拘无束的生活……如果你想要的话。”
——大约，是可以听到，不一样的答案了。
有微弱的新生嫩芽，在贫瘠的土地之中缓慢增长。
……那些你曾经不理解的，不需要的，我却渴望你能拥有的……
比如说，自由。
不受任何人控制的自由，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自由。
下一秒，于曦没有犹豫，她用一如往常那般清脆好听的声音说：
“既然联邦已经没有利用我的价值了，我当然是想要自由的活着啊。”
不需要段楚瑄说出来，她就已经主动提出来了。
——嫩芽在贫瘠的土地之中破土而出。
是全然的新生，是没有犹豫的——当你开始不为联邦和他人而生活的时候，当你有了自己的追求，有了你自己的意愿的时候，或许，终归是不一样了。
段楚瑄漆黑的眸子平静的看着她，良久，和煦的温柔染上了眼角和眉梢，他轻轻说：
“好，我放你自由。”
——不会有任何人能阻碍着你的自由。
——未来你的一切，都只属于你自己。
——联邦，我，还有段楚泽，都不会有任何的理由去干涉着你。
——不会有人再试图拿你当实验。
——你不想见我们，就不用再见到。
你会活的很好。一直都过得很好。
于曦笑了，眼角眉梢都是暖意，她点了点头。
再把于曦送出虚拟空间之后，很久都没有说话的段楚瑄忽然平静地说：
“哥。你还是成功了。”
段楚瑄转身，平静的看着自己的弟弟。
而他的脸色已经恢复过来，笑了笑，说：
“他最起码知道追求自由了，不想再当一个实验品了。”
段楚瑄看着于曦离开的方向，忽然露出了一个很轻的笑容，说：
“她只要活的开心就很好了。”
第119章 最终修罗场-1
于曦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 做了无数个梦，梦与梦之间支离玻碎而又光怪陆离，梦中她从一个温暖的地方出来, 而后发出了人生中的第一声啼哭, 英俊温柔的青年男子抱着幼小的自己，随后给躺在病床上额头满是汗的妻子落下了一个温柔的吻。
而后她被带回了一个宽敞的房子, 那个房子是暖色调的，年轻的夫妻二人抱着她在小房间里, 每日尽心尽力照顾她, 不过好像爸爸照顾得更多一些, 妈妈比较爱撒娇，每当想偷懒的时候就跟英俊的青年撒娇，而后青年便会笑笑, 把还处于襁褓中的她抱过来。
时光在不停地流逝，她学会了第一个单词，虽然只是无意义的，却让青年夫妇高兴了很久。
从小学, 初中，高中，高考——
她的人生宛若走马灯一样飞速流转, 一点一滴，都是自己亲生经历的——
他们换上了更好的房子，英俊的父亲鬓角出现了白发，年轻貌美的母亲也开始有了经过岁月洗礼的痕迹——
感觉上, 是一个……很温馨的故事。
而当她试图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发觉眼皮却沉得很厉害，完全无法睁开。
——奇怪的感觉。
然而这种挣扎没有持续多久，下一秒，她就听见了来自地狱魔王式的温柔女声：
“再不起来，今天晚餐就是辣炒于曦，或者加点孜然把你放到火里烤，怎么样呢？”
“……”
梦境的温柔被浇下了凉水！冷滋滋的！
于曦旋即果断火速地睁开了眼睛！
睁眼，便看见一个年约四十岁温婉女性，一身素色的连衣裙，身上还围着白兔围裙，正一脸温柔和煦地看着她，只是背后疑似……有些黑气。
看到于曦终于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她终于无语地叹了口气，说道：“从周五下午开始睡到周六下午……摸了摸额头也没有发烧，身上也没有出汗，就是在睡觉而已，说起来，我真的养的是女儿吗？我记得你的生肖明明不应该是猪崽来着啊？”
“……”
（几秒停顿后）
“……你干嘛一直盯着我看？我今天没化妆不好看吗？”
（试探性地）“……妈妈？”
（突如其来的无语）“……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露出这种震惊又傻缺的模样吗？”
于曦顿了一下，随后忽然伸手抓住了女人的手——是一双保养得很好，还很细腻的双手。
她又叫了一声：“妈妈。”
女人立刻突如其来感到一阵鸡皮疙瘩起，脸上黑线顿时密集。
“你给我等等，你这是干什么，睡了一天好像生离死别了一样，我昨晚到今早都确定了你没发烧，你就是睡得跟猪崽一样而已，怎么这么能睡？去去去……读大学的人了，别再给我撒娇……我去，你力气怎么这么大，你别，你别，你别靠过来抱我！”
（悲愤欲绝——）“就算你是我的独生女，你也没有理由趁着我老公不在家试图毁我清誉！”
（突如其来被雷劈，半晌无语后）“……妈，你认真的吗……”
于妈妈甩开了女儿的拥抱，随后便敲了敲她脑袋，说：“五分钟之内给我洗漱完毕下来吃晚饭，五分钟之后我还没在饭桌上见到你，明早我尝试的下一道菜就叫酱爆于曦，你自己看着办。”
于曦抖了一抖，立刻火速前往洗手间，关门，洗漱！
于妈妈叹了口气，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发觉女儿自从高考完了之后便愈发地懒散了，过几天就要开学了，虽然上的是本地的好大学，但就在眼前的话，以后免不了多操心。
她唉声叹气地下楼，再度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羡慕那些能把女儿送出市和省读书的家长们，怎么他们就这么轻松，半年都不用被小孩叨扰呢？
于曦：……
………………
等到于曦紧张地开始刷牙之后，她才从妈妈的语言威胁之中缓过劲来。
刷牙的速度在变慢，最后，当她吐掉漱口水擦好脸之后，从浴室里出来，又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是一个刚刚毕业的女高中生的房间，粉色的有着大白兔印绣的被子，淡浅色的窗帘，书桌被收拾的很干净，桌上只有几本参考书。
高考成绩出来后她便把高三所有的书籍都一股脑扔到储物柜去了来着……毫无怜惜的心情。
她走到窗户门口，往外看去。
八月末的黄昏，夕阳西下，空气依然闷热，阳光透过高大的树木斑驳地映照进了窗户中，窗边有一盆白色的大波斯菊盆栽，翠绿的叶子在昏黄阳光的照影下格外好看。
她这样子……好像是……有个家了？
说起来……之前说的便是，继续不停攻略也无所谓，放她自由就更好了。主神最终还是选择了让她自由来着？
哇哦……这可真是一个温柔体贴善良又美好的主神。
还有能比他更完美的人类吗？
无。
今日她于曦就要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吹爆这位人美心善的联邦首席科学家！
然而赞美之词还没有酝酿好，下一秒，她就听到了于妈妈来自楼底下的声音——是地狱魔王式的：
“五分钟，呵呵，明天的菜单有了。”
“我明天就赶在你爸出差回来之前把你先行料理了。”
于曦：……
她当即腿一软，拿出最高时速疯狂往楼下饭厅跑去——
“妈，我错了，不要这样对我，爸爸知道了会伤心的。”
等到了楼下的饭厅坐好，于妈妈一边给于曦夹菜，一边轻淡地说：“马上大学就要开学了，平时住宿舍，周末可以回家，不是周末回家住要提前和我打招呼。”
于曦：“为什么？”
于妈妈挑了挑眉，说：“工作日里你不回家，我和你爸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干柴烈火，很难讲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