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汤圆听着有趣,忍不住笑出了声,齐琛目光一闪,抬手拍了拍小汤圆的肩,深深叹道:“我们这点东西倒是没什么,也不丢什么人。倒是汤圆你,当年夫子说漏嘴,说是在你出生的当天,还给你画了一张画像来着。”
“这不是挺好的么?”
齐琛眯眼一笑,直接给小汤圆一个暴击:“据说那画像,你可没穿衣裳呐。”
其他几人顿时笑出声,小汤圆的脸都白了,赶紧去找亲爹闹腾,怎么着也要把这黑历史给拿回来烧掉!
齐琛这才满意地一笑,深藏功与名。
陆安珩倒是被小汤圆烦了个半死,心下没少臭骂齐琛这个小混蛋,却也没松口将小汤圆的果照给他,还安慰小汤圆:“没事儿没事儿,小元宵也有。他俩不还有你给他们写的成长日记么,比你还惨。”
这话哪是安慰人的话啊?小汤圆更郁闷了,抱着弟弟妹妹狠狠哭了一回。
陆安珩对九皇子这样无趣直接抄底牌的行为很是不满,私下拉着九皇子吐槽了一回:“你说你,没事儿将这事儿告诉他们干嘛?这会儿他们心里都有准备了,那就不好玩了。你干嘛多嘴呐,一道儿看热闹多自在。”
九皇子忍不住吐槽:“谁能像您一样,十多年情分说不顾就不顾,一心想看我们的笑话呐?”
您哪来的自信觉着我会跟您是一边儿的,帮着您来坑弟弟和侄子呐?
陆安珩翻了个白眼,深觉这位和自己不是一路人,一点娱乐精神都没有,真无趣。
正朔帝也听闻了这事儿,将九皇子宣进宫好好的笑话了一回。
倒是陆安珩因着此事,竟然还收到了元德帝的召见。陆安珩顿时有点小心虚,那什么,自己刚刚捉弄了人儿子,元德帝这回该不是想着为儿子来找场子的吧?
不过心里忐忑归忐忑,能再次见着元德帝,陆安珩心里还挺高兴。元德帝在他心里的地位极为特殊,亦君亦父,这么久没见元德帝,陆安珩心里当真怪想念的。
这会儿元德帝召陆安珩进宫,陆安珩都觉着,哪怕自己这回得挨顿骂,心里也高兴。
然而见了元德帝之后,陆安珩原本的喜悦却降了大半。
许是将事情全都交给了正朔帝,再也不用操心任何事宜了,元德帝就跟陆安珩上辈子见着的那些刚退休的老人家一样,精神迅速弱了下去。陆安珩一见元德帝便吃了一惊,不过一年多的时间没见,元德帝竟是苍老至少十岁,看上去就跟个风烛残年的耄耋老人一般,从骨子里散发出一股暮气来。
陆安珩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何才好,看向元德帝的眼神中露出几分关切与惊慌。
元德帝何等敏锐的人呐,一眼便察觉到了陆安珩的心思,也不说穿,反而爽朗一笑:“怎么,见着朕都高兴傻了?”
陆安珩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开口道:“那是,微臣可是一年多没见着您了,委实惦记着您。”
元德帝冷哼一声:“别以为说点好话朕就能不追究你捉弄朕的小九之事了!”
果然是来给九皇子找场子的,陆安珩摸了摸鼻子,对着元德帝自然没有对齐琛他们那样的底气,忍不住低声道:“我那不是想着好玩么?他们自己不也挺高兴的?”
元德帝偏头瞪了陆安珩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讽刺道:“哟呵,看来这一年多下来,你的面皮又长了一层呐!”
这样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怨不得那一帮家伙没能扛过他。毕竟还是年纪小了些,脸皮比不得陆安珩厚。
好在元德帝并未继续追究,反而转移了话题和陆安珩唠起了家常,大多时候都是陆安珩在说,元德帝则是含笑听着。
这位到了暮年又将权利交给儿子的帝王委实有些寂寞了,虽然养老的生活极为自在,一应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到底忙活了大半辈子,怎么着都有些闲不住。想见见几个老熟人吧,阁老们还在和朝政大事死磕,元德帝也不想再折腾他们那把老骨头。陆安珩之前又一门心思扑在玻璃上,元德帝也不愿耽搁了他的正事儿,只能趁着这个档口,借着九皇子大婚的由头将陆安珩宣进宫来说说话了。
想明白了个中内情后,陆安珩心下顿时一酸。元德帝的身份何等尊贵,竟然会贴心至此,宁愿自己憋着也不想耽搁自己的活计,这样的帝王,陆安珩突然就明白了史书中所说的誓死相报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若是效忠的那个帝王是元德帝的话,陆安珩也愿意为他奉上自己的忠诚,人格魅力委实让人心折。
二人许久未见,这一聊就聊了大半天,元德帝还留陆安珩在宫里吃了饭,正朔帝带着齐琛也过来凑了回热闹,倒是让元德帝的精神足了几分。
陆安珩一见齐琛就想到了他之前撺掇小汤圆闹腾的事儿。小汤圆也是个不省心的家伙,差点没一把火将陆安珩的书房给点着了,气得陆安珩简直要冒烟,拼命在心里默念了八百遍体罚教育是不对的,这才忍下了想要暴揍小汤圆一顿的冲动。
这会儿见了齐琛,陆安珩就觉着自己有点牙疼,特别想撸袖子狠狠收拾这个欠抽的小混蛋。
齐琛精着呐,料定陆安珩不会在这儿发作,愣是故意堵了陆安珩好几回,噎的陆安珩饭都少吃了一碗。
一老一中两代帝王就见他们师徒斗法,将其中的笑料当成了自己的下饭菜。
齐琛几人的婚事比较赶,全都定在了这一年。等到忙完了排在最后头的齐琛婚事后,又到了腊月,眼瞅着又要到年关了。
这个冬日格外冷,冷的陆安珩都不敢出门,每回外出一趟都是酷刑,活蹦乱跳的出去,没多久就能变成冰雕回来。
这样恶劣的天气,冻伤冻病的不再少数。元德帝也中了招,病了大半个月,直到正月还没好转,反而愈发严重了。
为此,百官们过了一个近来最沉默的新年,家里头过年的喜气都淡了几分。
陆安珩很是为元德帝忧心,这会儿的形势不如当是那样严峻,陆安珩也没那么多顾忌,逮着空就往宫里跑,在两位帝王的默许下,跟着几位皇子一道儿服侍元德帝。
就这样好好坏坏的撑了三个月,元德帝的身子可算是好转了不少,面上也有了点血色。
陆安珩心下稍安,却在四月十九的夜里,听到了皇宫之中传来的九声丧钟。
陆安珩的眼泪就这么落了满脸。
第209章 哭灵
丧钟一响, 陆安珩完全控制不住内心的悲痛,双手捂脸放声大哭,脑海中满是元德帝的音容笑貌,几乎要哭晕过去。
倒是姜德音镇定些,惊了一会儿后,连忙指挥着同样被丧钟惊醒的下人们开始将府里头亮眼的东西给去了,又记挂着陆安珩明天还要去宫里哭灵,赶紧连夜为陆安珩找来了草素服和黑角带,自己也找了一套麻布大袖长衫,以备明日哭灵之用。
一切都准备妥当后, 天已经蒙蒙亮了。陆安珩的哭声却一直都没断过,想到元德帝便停不住眼泪,
小元宵和小月亮年纪尚小,不太明白刚刚的钟声是怎么回事,也不明白为什么阿爹会哭得这么惨,心疼亲爹外带被吓着了, 也开始跟着陆安珩一起哭。
孩子们的哭声让陆安珩的理智逐渐回笼,肿着两只核桃般大小的眼睛将俩孩子给搂在怀里, 轻声哄道:“别哭别哭, 是不是吓着了?”
小月亮在陆安珩怀里蹭了蹭眼泪, 又抬起小胖手将陆安珩脸上的泪水擦干,哑着嗓子道:“阿爹也不哭,小月亮害怕。”
另一边的小元宵也在努力地拍着陆安珩的背,嘴里胡乱念着平日里奶娘哄他睡觉的童谣。
陆安珩的眼泪落得更凶了, 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已经崩溃的情绪,一把搂紧两个孩子,声音嘶哑地开口道:“阿爹没事,就是有一个对阿爹很好很好的人离开了,阿爹很伤心。”
“是太上皇吗?”
一听到太上皇三个字,陆安珩的情绪更崩溃了,搂紧两个孩子继续放声大哭。姜德音见这也不像个事儿,轻手轻脚地将两个孩子从陆安珩的怀里接过来,带着他们到了隔壁的暖房柔声安慰了一通,慢慢将他们哄睡了,又吩咐奶娘和小汤圆好好看着他们,姜德音这才转身回了房,继续开解陆安珩去了。
陆安珩断断续续已经哭了一个多时辰了,眼睛肿成了一条线,嗓子哑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姜德音看着心疼,忍不住也陪着落了一回泪。不过姜德音到底和元德帝没什么感情,伤感之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恢复平静后,姜德音拿帕子擦了擦脸,又吩咐侍书将厨房那头已经熬好的冰糖雪梨汤端了过来,轻轻吹了吹,见陆安珩的哭声稍低了些,姜德音赶紧柔声劝道:“天快亮了,等会儿你就要去宫里哭灵,好歹喝点东西润润喉。太上皇在世时对你这么疼爱,想必也不想看到你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
陆安珩确实哭累了,伸手接过姜德音递过来的碗,仰头就将这碗汤一口气灌了下去。恢复了些许精神后,陆安珩双手捂着自己的脸,抽噎道:“太上皇就这么走了,我心里难受。除了阿爹阿娘,太上皇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我能有今日,全是太上皇护着我。如今他就这么走了,我心里委实难受。”
说完,又呜呜咽咽地低声哭了起来。
说实话,陆安珩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这么伤心过。元德帝对于陆安珩而言,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这个心胸广阔的帝王,用他的宽容护着陆安珩一路成长,让陆安珩当年的种种壮志都成了真,对陆安珩当真是一片慈父之心。君臣之间也是一桩伯乐与千里马的佳话。
元德帝突然驾崩,陆安珩当真是觉得天都塌了,恨不得奔进宫去再看他最后一眼。然而这却是不可能的事情,陆安珩只这么一想,眼睛又是一酸。
等到时辰差不多了,陆安珩穿着素服,踩着麻鞋,肿着双眼便浑浑噩噩地出门了。
姜德音原本还担心陆安珩会不会太过悲痛出了岔子,而后转念一想,还有姜阁老他们在呢,应当闹不出什么事来,也就放了心。命妇同样要去哭灵,安顿好三个孩子后,姜德音也穿上了麻布长衫,戴上麻布盖头,同陆安珩一道儿进宫去了。
陆安珩神色木然地进了宫,宛若行尸走肉般地跪在一帮官员之中,听着周围的哭声,木然地掉眼泪。
倒是把几个阁老给吓了一大跳。
阁老们同元德帝君臣相得了大半辈子,对元德帝之间的感情并不比陆安珩弱。只是阁老们的情绪不如陆安珩这么外放,再悲痛也只憋在心里,还得打起精神处理元德帝的丧葬之事。这会儿一见陆安珩,别说阁老们了,就连看陆安珩不大顺眼的某些官员们都忍不住吃了一惊,这家伙的桃子眼肿的,都要睁不开了,再加上苍白憔悴的面色,木然的神情,整个人就跟个游魂似的,看上去格外瘆人。原本看他不爽的人都快要心疼他了,这形象,着实惨了些。
阁老们自然也被陆安珩给惊着了,心疼之余又有些欣慰,这样实诚的娃,太上皇当初也算是没白疼他一场。
正朔帝的脸色也难看得吓人,带头先哭了一回后,这才打起精神让百官们商量,到底该给先帝定一个什么谥号。
谥号是帝王驾崩之后,由朝臣根据他这一生的功过,最终给他定的号,选定的字有褒贬之意。元德帝的功过自是不用说,平北戎,安朝政,最近十年已有盛世腾飞之景象,妥妥的一代圣君。就是在定最终谥号的时候,朝臣又吵了一波。最终定下了一个“文”字,慈惠爱民曰文,元德帝这一生施行仁政,爱民如子,“文”字一出,所有官员都闭了嘴。
吵完了谥号又吵庙号。按照典制,文治武功都有所建树的帝王才能有庙号,才能入庙进行奉祀,一般称祖或称宗。元德帝这样的帝王,谁敢说他没资格定庙号?
然而问题又来了,祖有功而宗有德,朝臣们为着祖和宗这俩字儿又吵了许久。后来见正朔帝脸色实在不好,朝臣们也不敢再触这位帝王的霉头,想着反正都是好字,也就不再啰嗦,最终定了个高祖的庙号。
元德帝这一生,就这样盖棺定论了。日后史书上,他便是齐高祖。
陆安珩浑浑噩噩地听着,还未从悲痛中走出来。正朔帝见状,又让姜阁老宣了遗诏。其实本应一开始就念遗诏来着,只是因着元德帝早就退位,最重要的新帝人选早就登基了,正朔帝又一心扑在亲爹的丧事上,便将宣遗诏的流程往后推了一回。
元德帝的遗诏内容极为简单,无非就是将自己私库里头的东西给分了分。除却给妃嫔皇子留的东西,还给大臣们也分了些物件儿。
五位阁老并几位德高望重的太傅得了东西不说,陆安珩竟然也有份。元德帝将自己平日里带的还算勤快的一块佩玉给了陆安珩,又给了他一封自己的手书,颇是让人羡慕。
直到这个时候,陆安珩的魂魄才归位,捂着脸放声大哭,嗓子已经哑得连谢恩的话都说得极为艰难。
正朔帝被陆安珩这么一哭,又跟着落了回泪,心下却很是满意陆安珩这样悲痛的状态,又觉得自己找到了同自己一样悲痛的人,再想想元德帝驾崩前对自己的嘱咐,正朔帝对陆安珩打心眼里生出了几分亲近来。
陆安珩连着哭了三天灵,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看着家里三个孩子后才打起精神,努力将自己从虚脱呆木的状态下挣扎出来,精神逐渐好转,让姜德音暗暗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百日孝期也匆匆而逝,陆安珩只觉得今年真是自己两辈子加起来过的最糟糕的一个年了,这样的生离死别,当真是让人无奈至极。即便陆安珩再怎么不愿意面对,看着街市上已经恢复了几分喜气的人群,陆安珩也不得不承认,属于元德帝的时代真的过去了。人们很快就会忘记这个曾经给了他们几十年太平日子的帝王,而属于正朔帝的时代,这才刚刚开始。
只是这位即将带领大齐开创一代盛世的正朔帝,他也病了。
正朔帝可是元德帝手把手地教大的,对元德帝的感情自是不用多提。安葬完元德帝之后,正朔帝的悲痛却并未减轻半分,每日除了批阅奏折处理国事外,还经常去奉先殿拜祭元德帝的灵位,忧思悲痛之下,就这么断断续续地病了大半个月。
陆安珩也蔫了三四个月,直到琉璃坊那边说做出了陆安珩说的放大镜了,陆安珩的兴致才高了几分。
拿着匠人们捣鼓出来的造型跟后世差不多的放大镜,陆安珩心下又忍不住一酸,若是元德帝还在,又能看上一样新鲜东西了。他那年纪,肯定也有老花眼,偶尔拿着这个放大镜瞅瞅书本奏折也不错呐。
这还是陆安珩头一次弄出了新东西,心里却没有一丝嘚瑟之情了。
等到陆安珩将这放大镜呈给正朔帝时,正朔帝和几位阁老把玩了许久,忽而叹了一声道:“若是父皇还在,得了这东西不知道得多高兴呐。”
陆安珩险些被正朔帝勾出眼泪来,看着正朔帝微红的眼眶,再看看他满脸病容精神不振的样子,陆安珩忍不住开口劝了一声:“您也要多保重身子才是,多少朝廷大事还等着您处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