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腹诽归腹诽,陆安珩并不能说实话,否则分分钟被当成妖怪送去大相国寺给烧死。
想了想,陆安珩斟酌着解释道:“回皇上,火炕一事,乃是匠人们琢磨着做出来的,学生不敢居功。至于新版书籍,学生家中尚有一幼弟,这法子,乃是当初学生在教导幼弟功课之时琢磨出来的。进京后,学生着实感受到了什么叫京城居,大不易,家中所需的花费不少,学生为此也颇感忧心。后来,听萧将军府上的二郎君提起,学生寄给他的那些小故事很有用处。学生这才萌生了编一本适合幼儿学习用书的念头,邀着萧恪一同开了这间书局。倒是不成想过会造成如此火爆的场面。”
元德帝暗自点头,陆安珩说的这些都与他派人查到的一致,不曾有半分出入。不过,元德帝明显对另一件事比较感兴趣。
一手拿着一个版本的《三字经》,元德帝挑眉问向陆安珩,“那你怎么解释这两个版本定价相差十倍的原因?别拿你之前那套鬼话来糊弄朕,五两银子的定价,自是利润丰厚,我们暂且不提。不过另一版500文钱的书,估摸着你还折了本吧?以你之聪明,不会想不明白这么个定价,折本不说,还容易引来富贵人家的怨言。为何还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之事?”
这个嘛……陆安珩悄悄抬眼,飞快地瞟了一下元德帝的神色,见他面色温和,并未有半分兴师问罪的意思。
陆安珩突然福至心灵,把之前准备好的说辞扔到脑后,决定实话实说,恭敬地答道:“皇上有所不知,便宜的那一版书,学生定价虽低,却也并不曾折本,零零总总也赚了些许银子。当然,贵的那版肯定挣得更多。”
“哦?那你何不只卖贵的这版?能挣银子不说,还不会让自己被人非议。”
陆安珩正了正神色,严肃地答道:“若是如此,那寻常人家更是买不起书了。”
元德帝一愣,倒是没想到陆安珩会给出这么个回答,眼中的欣赏之意愈发浓厚。却还是不想这么轻易放过陆安珩,接着问道:“那为何要将另一本卖五两银子,莫非权贵们的钱就不值钱了?”
“这个……”陆安珩哂笑,“他们钱多啊,也不差这五两银子。”
又小声嘀咕道:“但凡卖东西的,看见了肥羊,总是忍不住想去宰上一刀的。”
元德帝大笑。
陆安珩见状,顺势说起了活字印刷术之事,“学生的书,之所以定价低还能盈利,乃是因为学生发现了一种新式的印刷法,既能降低印刷成本,又能提高印刷速度。”
冷不丁地被陆安珩放了个雷?元德帝的脸色也严肃起来,猛地一下坐直了身子,震惊地反问道:“当真?”
“学生可没有那个胆量敢欺君。”陆安珩轻松地回道,然后将活字印刷术的原理告诉了元德帝。
其实活字印刷的原理并不难,只是之前一直没有人往这个方向想而已。陆安珩一说,元德帝立马就懂了,抚掌笑道:“好好好!真是英雄出少年。如此一来,极大节省了人力物力个财力,陆安珩你真是生了颗七窍玲珑心,奇思妙想不绝。说吧,你要什么奖赏?”
陆安珩想了想,自己貌似没什么想要的东西,万分实诚的摇了摇头,拒绝了元德帝扔过来的巨大诱惑,“学生没有什么想要的,能为百姓们做些小事,学生已经心满意足,不敢再向陛下居功要赏。”
以元德帝的眼力,自然能分辨出陆安珩这话到底是真是假。见陆安珩确实是真心实意不要封赏,元德帝颇为惊奇,实在没想到陆安珩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淡然的心态,对陆安珩的行为也挺费解。
你说他不慕名利吧,人家从小就勤学苦读,一心想着科考做官。然而现在自己给了他这么个一步登天的机会,他又毫不犹豫的拒绝了。真是奇哉怪哉。
皇帝这种生物一向不会憋着自己,心里有疑问,元德帝自然就顺口问了出来,“朕听闻你正在准备后年的乡试,辛苦科考最终也是为了当官,你何不趁此机会向朕讨要一个功名?只凭你给朕的这个活字印刷术,就能为你换来一个爵位,你真的不心动?”
陆安珩还真不心动。他弄出火炕和活字印刷术这些东西,虽然本意上是为了让大家的生活过得更好,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东西也为他带来了不少好处。
这本就让陆安珩觉得受之有愧,哪里还有这么大的脸去接受元德帝的封赏?
陆安珩想了想,认真地对元德帝道:“学生的本意,便是想着有朝一日,天下百姓都不会因高昂的书本费而失去学习圣人之言的机会。即便陛下您今日不宣学生进宫,学生也会想办法将这活字印刷的法子上交给朝廷。毕竟学生一人之力太过单薄,只有朝廷用了这法子,才能让全国的书价降下来,这才真的是造福万民。”
元德帝不由感叹,“你若是领了封赏做了官,定然能为百姓做更多的事。”
“学生现在没有功名在身,也能为百姓略尽一份微薄之力。想当官,自然要靠自己的本事考。不然对那些辛辛苦苦准备了许多年的考生何其不公?”
陆安珩两世为人,生活的环境都较为简单。前世不用说,最苦的时候也就是高三那地狱般的一年,还没来得及感受一下社会的残酷就穿越了,是以陆安珩前世受到最大的欺骗,就是他妈对他说的压岁钱都帮他存起来。
穿越后虽然有大房作妖,却又很快分了家,加上抱上了将军府这条大腿,陆安珩感受到的善意远比恶意多。
如陆安珩这般在这样简单的环境下长大的人,多少都会有一点理想主义。他们不曾感受过世上的恶意,自然会用最大的善意来面对这个社会。
陆安珩便是如此,他觉得自己能够为这个社会做出一点点贡献,考虑到不伤害自身的前提下,即便是吃点亏他也乐意。
哪怕是这样的行为在久经朝堂厮杀的元德帝看来,实在太过单纯。却也让元德帝无法否认,这份心胸,足以令人动容。
孩童之所以讨人喜欢,便是因为他们的赤子之心。
陆安珩已是少年,却依旧拥有这份赤子之心,多么难得。
元德帝也不再多言,记下这个法子后便让工部着手印书去了。
因着陆安珩为他省了个爵位,元德帝给陆安珩的赏赐也十分大方。
陆安珩回家不久后,就接到了宫里运过来的赏赐——黄金百两,良田百亩,锦缎丝绸各十匹,再加郊外的庄园一座。
只要陆安珩不去吃喝女票赌瞎混日子败家,这些赏赐足够让他们一家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了。
成功把活字印刷术上交给国家后,陆安珩已经心满意足,对元德帝赐给自己的这些丝绸黄金不太在意,反而对那百亩良田更感兴趣。
陆安珩在心里盘算着,等到辣椒收成后,弄好辣椒籽,自己就能可劲儿地种了。
收成后做些酸辣鱼什么的,肯定能征服不少人的胃。到时候光凭卖辣椒,自己也能挣上一笔。
只可惜那些据说出过海的胡商还没出现,要真是带来了玉米土豆和红薯,估摸着自己那上百亩良田还不够做实验来种呢!
陆安珩正在想着粮食问题呢,就有将军府的下人前来传话,说是萧将军为陆安珩找的那个师父快要抵达京城了,让陆安珩好好准备一番拜师的事宜。
听到这话,陆安珩还懵逼了一瞬:对哦,萧将军之前是提过为自己找了个师父来着,然而这些日子自己净琢磨做学习资料的去了,完全把这回事儿给忘光了!
啥也不说了,赶紧找亲爹商量去吧!
第26章 师父姜锦修
然而亲爹陆昌兴也表示很懵逼:“不知萧将军为你请的, 是哪位名师?我们也好准备拜师礼及束脩等一应事务。”
陆安珩傻眼:是哦,我还不知道要当我老师的人是哪个啊。真是忙晕了头!
于是陆安珩又急急忙忙地赶到了将军府, 萧将军正在府中等他。见陆安珩过来,萧将军爽朗一笑, 揶揄道:“怎么,听到要有师父了就坐不住了?”
陆安珩无语地看了萧将军一眼,摊手道:“虽然知道拜师的事儿有影了,晚辈确实很激动。不过,将军您是不是忘记了,您还没有告诉我,您为我寻的师父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萧将军两眼望天, 轻咳了一声, 语重心长地对着陆安珩道:“咳……那什么,虽然那人脾气特别不好,但是他的学问绝对是顶尖的!放眼整个大齐, 学识上能及得上他的屈指可数。”
这话说的……陆安珩突然就有了种不好的预感,听起来自己这个师父会是个非常难搞的狠角色啊。
萧恪也挺关心自己小伙伴的师父问题,闻言立马插嘴道:“到底是谁啊?阿爹你就别卖关子了!”
萧将军略微心虚的看着陆安珩, 摸了摸鼻子,哂笑道:“姜家那位名扬天下的姜锦修,不知你可曾听过?”
“啥?怎么会是他?”
陆安珩还没说话,萧恪就先惊呼出声, 然后怜悯地看着陆安珩, 眼中满是同情。
陆安珩的嘴角也抽搐了一下, 忍不住学着萧将军的样子双眼望天,姜锦修啊……读书人哪里有不知道他的呢?
在脑海中回想了江湖上关于姜锦修的传说,陆安珩顿时觉得,给姜锦修当弟子的压力比面见元德帝的压力还大。
姜锦修,本朝第一个连中三元的传奇人物。出自顶级世家姜家,自幼聪敏绝伦,三岁能诗五岁能赋,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自打十三岁下考场参加科考,就从没拿过第二名,直到十六岁高中状元,大小三元通通被他收入囊中,天才之名传遍四海。
以至于过了十六年,还未曾有人敢称呼旁人为天才。
这样一个人,家世好,长得好,自身实力又开了挂,分分钟碾压一众凡夫俗子,怎么看都是老天爷亲儿子的待遇,妥妥的人生赢家。
然而人生赢家姜锦修却成功地把自己混成了一个反派角色。
无他,姜锦修的实力毋庸置疑,甚至当年曾有小儿编了歌谣称:天下才气共十分,姜郎一人占九分。
只是和他的实力成正比的,就是他的脾气。
在姜锦修的眼里,人就分为两类。一类是他看得上的,另一类则是他看不上的。很显然,后者比前者要多得多。
偏生又还有很多不长眼的货色喜欢来撩拨他,尤其在朝堂之上,姜锦修实在是年轻的过分了,不少人仗着年纪和资历在他面前倚老卖老。
然而姜锦修是这么好脾气的人吗?此人天生一条毒舌满口毒牙,掐起架来从未有过败绩。脾气来了上喷皇帝下怼朝臣,满朝文武基本都挨过他的喷,还悲催地都没赢过。
据说他还曾在与元德帝掐架的时候,指着元德帝骂秃头。
那什么……当时元德帝人还未到中年,许是太过忧心天下大事,就开始饱受谢顶的困扰。头上那顶帝王专属的十二旒冕冠都是宫人们寻了假发束好发髻后,每天小心翼翼的为他戴上的,知情人也对此讳莫如深。
结果却被姜锦修戳爆了肺管子。
元德帝……元德帝他忍了。
不忍不行啊,除却姜锦修本身出身很给力之外,元德帝爱才之心也让姜锦修免了一通板子。
更重要的是,元德帝的发妻,如今的正宫皇后,恰恰是姜锦修一母同胞的嫡姐,看在皇后的份上,元德帝也不能跟自己这个中二病小舅子计较。
还是姜锦修前几年厌倦了和这一群愚蠢的人类待在一块儿的生活,不乐意在官场混了,这才干脆利落的递了辞呈,自己广袖飘飘游山玩水去了。
说句实话,姜锦修离开京城的那日,满朝文武真是喜极而泣,就差直接去城门口放个鞭炮送瘟神了。
于是姜锦修就这么在外浪了好几年,也从来没人敢去他面前说要拜他为师。真的,姜家本家都不敢提这事儿,这可是个愤怒全时,连亲爹都敢怼的狠角色。
结果心大的萧将军提了,姜锦修竟然也就这么同意了!于是就便宜了陆安珩,白捡了一个牛气冲天的师父。
即将要有一个怼起人来连皇帝都不放过的师父,陆安珩心情十分复杂,总觉得已经看到了自己未来每天都被喷成狗的苦逼生活。
萧恪拍了拍陆安珩的肩,长叹道:“兄弟,多多保重!我去问一问姜四郎,这位姜夫子的性情到底如何?”
姜四郎?陆安珩想了想,貌似之前元德帝夸自己的颜时,也提到了这个人来着。
听了萧恪的讲解后,陆安珩这才明白,这姜四郎乃是姜锦修嫡亲的侄子,同样也是个奇葩。
跟姜锦修一样,姜四郎年纪轻轻也中了进士。此人也是个奇人,中了进士却无心仕途,成日里琢磨着怎么当个鸟人飞上天。前些日子刚从城门楼试飞了一波,然后光荣的摔断了腿,现在正在休养中。
陆安珩顿时觉得,世家在自己心里高大上的形象轰然倒塌了,满脑子都被逗比俩字儿刷了屏。
不过陆安珩更好奇另一件事,忍不住开口问萧将军:“不知将军是怎么与姜夫子相识的?”
你们一文一武,一个世家一个土鳖,怎么看都不会有什么交集的啊。
萧将军憋笑,在陆安珩和萧恪二人不断地追问之下才说出了个中缘由。
原来当年姜锦修仇恨值拉得太满,也不知道是谁咽不下这口气,暗搓搓地找人套了他的麻袋。萧将军那日恰巧经过,顺手救了姜锦修一回。
陆安珩与萧恪面面相觑,万万没想到事情的真相会是这样。然而想了想姜锦修桀骜狂狷的性子,陆安珩又觉得这事儿没毛病。嘴太毒,可不就是会被人套麻袋么?
确定了姜锦修三天后回京,陆安珩便回家去和陆昌兴商量拜师事宜了。
陆昌兴听闻萧将军请的人竟然是姜锦修,也惊了一瞬。沉默了半天后,陆昌兴艰难地憋出了一句:“挺好的,姜锦修天纵奇才,能得到他的指点,乃是一大幸事。”
想了想,陆昌兴又嘱咐道:“若是他实在太过分,咱们也不受那个气。你要是不乐意,咱们就不去!”
陆安珩对这么个传说中的人物还是挺好奇的,至于毒舌什么的,姜锦修又不是疯狗,逮谁就咬谁一口。
听萧将军说,以往被姜锦修喷得体无完肤的人,都是他们先到姜锦修面前来挑事的。只是他们自己战斗力太差,这才被姜锦修不带任何脏字的骂成狗。
陆安珩琢磨着,自己又不打算跟姜锦修互怼一波,怎么着也不会被他喷一顿吧。
相比起这些,陆安珩更担心自己会不会被人暗地里套麻袋。想想姜锦修以前的丰功伟绩,可以说是把大半个京城的人都给怼光了,大部分人碍着他的身份不敢动他。而如今自己成了姜锦修的徒弟,又没权没势没背景,可不就是现成的出气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