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谢蕴离开后,立马又有人开始活跃气氛,再次让众人共饮了一杯酒后,便开始起头,带着举子们高声唱着《鹿鸣》来。
鹿鸣宴其实还是一个让举子们认识“同年”的宴会,在官场上,“同年”的概念很是有趣,只要大家是同年同一批考中举人或者进士的考生,都能称为“同年”。许是因为同时受过相同的罪,就跟后世同时入伍待在一个班的新兵一般,互相之间都有一份香火情。
如若是碰上什么难处,前去同年府上拜访一番,只要在那位同年能力范围内的合法事宜,那么一般都会看在同年的面子上帮上一帮。
这也是官场中的潜规则了。
当然,凡事有利必有弊,同年之间相互帮助,自然容易抱团拉帮结党,让皇帝头疼的党派之争也有些许是因此而来。
不过这些都暂且与陆安珩无关,陆安珩这会儿只想着好好静下心来准备明年的会试,绝对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认真面对会试和殿试,以免再让姜锦修失望,也让自己不再被虚名蒙了眼,以至失了初心。
陆安珩正想得出神,却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冷哼。陆安珩顿时回神,循声望去,便见当日乡试时,自己所见到的那个十一二岁的考生正气呼呼地瞪着自己,望向自己的眼神中既不甘又愤怒。
自己可从来没招惹过这位小屁孩吧?陆安珩被他瞪的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儿得罪了这位神童。自己可是从来都没听说过他,连他中了举人都不知道呢!
见状,神童更生气了,鼓了鼓略带婴儿肥的包子脸,冷哼道:“没想到世叔英明一世,到头来竟然收了你这样一个不成器的弟子!”
合着这位这是冲着姜锦修来的啊!陆安珩顿时恍然大悟,还没开口,这熊孩子又插了陆安珩一刀,“世叔当年三元及第何等风光,你身为他唯一的弟子,区区一个乡试,竟然只能考第六?真是让世叔蒙羞!”
陆安珩万万没想到自己被姜锦修喷了一顿后,还会被一个熊孩子喷上一回。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个非常客气而不失礼的微笑,疑惑的反问道:“恕在下失礼,不知这位小郎君到底出自哪家大族?”
见这熊孩子明显一噎,陆安珩笑得更灿烂了,完全没有半点欺负小孩子的自觉,接着反插一刀回去,状似尴尬地笑了笑,而后拉长了声音道:“毕竟……小郎君你口口声声称我的师父为世叔,可我却并不曾听师父提起过小郎君的大名呢。”
这一巴掌呼得可真响亮,熊孩子身上的倨傲和嚣张之气瞬间减弱了大半,瞪大眼睛气呼呼地看着陆安珩,强撑着道:“我乃姬家九郎,名为姬永康,这回乡试第七,你可记住了!下回会试,我一定会超过你!”
这种熟悉的中二气息……陆安珩不由有点小怀念,话说自己当初中二病发作的时候,貌似比这位姬永康还要严重些?当年自己中二爆表时,那可是人嫌狗厌,比这姬永康讨厌多了。现在想想,陆安珩发自内心地觉着,当初陆爹没直接打死自己,可真是亲生的。
陆安珩对正处于中二期的熊孩子姬永康没什么恶感,反而因着他这一打岔,一直低落的心情好转了不少。
对于姬永康这样的宣战,陆安珩只觉得有趣,反而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心情大好地应下了他的挑战,“行啊,那我们就会试见真章!不过先说好了啊,要是输了,你可别来找我哭鼻子!”
“你输了才哭鼻子呢!”姬永康更愤怒了,袖袍一甩转身便走,再也不想搭理陆安珩半分。
姬永康这会儿心里已经将陆安珩骂成了狗,想着自己也是一代天才,比之所有读书人心目中的谪仙姜锦修也只差了那么一丢丢天分。本想着等到中了举后再去厚颜找姜锦修拜师,却万万没想到竟然被人捷足先登了!
而且,捷足先登的这个人,出身比不上自己,天分比不上自己,就连脾气都比不上自己!真是气死个人了!
陆安珩对姬永康的愤怒表现只是略微一笑,暗自琢磨着会试自己可真的要全力以赴了。不然估计得有不少人像姬永康一样,讽刺自己丢了姜锦修的面子。
自己脸皮厚,被嘲讽也没什么。不过要是有人因此讽刺姜锦修的话,陆安珩是绝对不能忍受的。姜锦修可是风风光光地过了这么几十年,要是真被自己这个猪队友拉了后腿,让旁人有了嘲讽他的理由的话,那自己可真是罪孽深重了。
好在这会儿,酒坊和大夫协会都完全步入正轨,不用陆安珩再操半点心思了。陆安珩最近也没想着再弄出个大新闻,于是就一门心思的沉浸在自我反省中,蹲在家里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去了。
在陆安珩将自己认认真真誊抄完毕后的课业交给姜锦修后,姜锦修的脸上这才露出了满意至极的笑容。
再仔细一打量陆安珩,姜锦修欣喜地发现,陆安珩已经学会了气势内敛,整个人如同被精心打磨了一番的美玉一般,绽放出让人心折的风采来。
这样的陆安珩,即便是放在人才济济的世家之中,也会是新一代中最为出类拔萃的顶尖人物。与如今姜家新生代的领袖姜鸿煊起来,完全不差什么。
而姜鸿煊的年纪,甚至还要大上陆安珩五岁。即便姜锦修身为姜家人,也不得不说,真正论及天赋来,姜鸿煊还要略逊陆安珩一筹。不仅如此,其他世家的新生代中,也不曾有能压下陆安珩一头之人。
无他,潜力远远不及陆安珩而已。
即便是姬家那个与陆安珩一道参加乡试,年纪却比陆安珩小上三岁的姬永康,潜力也比不得陆安珩。
这就要来说一说陆安珩之前干的种种“杂事”了。
编农书和大夫协会之事,陆安珩都是走一步看三步,看似行事毫无章法,却总能用他天才般的设想将所有的事串联起来。
不过短短两年,京中百姓的日子已经往年好过了许多。种的粮食收成较往年好了许多不说,那等看不起病的人家也不用哀哀戚戚的等死了,符合条件的往慈善组织和大夫协会去求助便是;幼童早夭的现象,因为低价的种牛痘之法也少了许多。
这些变化虽然是一点一滴逐渐产生的,归根究底竟全部都是陆安珩的功劳。
姜锦修甚至怀疑陆安珩对此早有计划,这些东西他原本就知晓了,只是不能一股脑的全拿出来,所以才这么一步一步地润物细无声改变着平民百姓的生活。
想着元德帝之前与自己的谈话,姜锦修看向陆安珩的眼神便格外有深意,生而知之者,这世上真的存在吗?
陆安珩被姜锦修盯得有些发麻,完全没想到自己这位师父和元德帝的脑洞会如此之大,都要给自己戴上一顶“生而知之”的高帽子了。
好在姜锦修打量的目光并未持续多久,不多时便移开了眼神。陆安珩立即岔开话题,笑着问姜锦修:“不知师父可曾听闻姬家行九的小郎君?”
“行九?”姜锦修略一思忖,忍不住向陆安珩投来了揶揄的目光,含笑反问道:“你说的是姬永康?早些年姬家便向我透了口风,想让他拜在我门下,结果被你捷足先登了。我可是听闻这回他也参加了乡试,还得了第七。怎么,他来找你的麻烦了?”
“这倒没有,”陆安珩摸摸鼻子,想着气得跟河豚似的姬永康就想笑,继续解释道,“不过他对弟子颇为不服,与弟子相约,明年的会试决一胜负。”
姜锦修瞬间就来了兴趣,手撑右脸双眼放光地看着陆安珩道:“那你可要加把劲儿了,姬永康可是一大劲敌。要是你输给了他,可别怪为师将你逐出师门另收弟子啊!”
说到最后,姜锦修的语气中已经是笑意。
陆安珩亦是笑容满面,拍着胸脯冲姜锦修保证道:“放心吧师父,为了不被狠心的师父逐出师门,弟子一定会全力以赴!”
“那就给我滚回去好好看书去!”姜锦修白了陆安珩一眼,“长能耐了啊,都敢打趣起师父来了?”
陆安珩一个拱手,“谨遵师命!”
走到门口,陆安珩又忍不住嘴贱了起来,“都能忍心开口让弟子滚了,师父你还好意思说自己不狠心?”
说完,陆安珩也不敢再看姜锦修的脸色,赶紧飞奔滚回家去了。
会试与乡试之间相隔不过半年,翻过了这个年头后,会试的日子便到了。陆安珩与姬永康的赌局也正式开盘了。
第43章 会试
会试在二月初, 也被称为春闱。与乡试一样,会试同样也要连着考九天, 又是一场炼狱。
这会儿还是初春,京城虽然出了太阳, 却是还是冷嗖嗖的,没什么温度,陆安珩裹着棉衣都觉得冷。
如陆安珩这等原本就住在京城中的考生还算好的。要知道,会试与之前的府试乡试最大的不同,便是考试的地点全部都在京城的贡院中。所以全国各地的举子都要收拾好行李进京赶考。
临近京城的郡城还好,那等偏远之地的举子,基本上得知了自己中举的消息后, 便要立即赶路。时间全花在路上了, 复习的时间远不如陆安珩他们这些身处京城的考生多。
另外,更有那等好不容易赶到京城,结果却水土不服的倒霉考生, 别说是参加会试了,就这坑爹的寒风天,连能不能挺过去都是问题。
好在元德帝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每逢会试期间,元德帝便会裁剪一部分自己的吃穿用度,将省下的银子拨给前来进京赶考的举子们,数量也不多, 一人五两, 却也足够考生们在京城中吃饭住宿甚至看病的所有花销了。
另外, 元德帝还充分考虑到会有家境窘迫的举子没有盘缠赴京赶考的情况,特地添置了一项新规定——
凡是进京赶考的举子,凭借官府开出的路引与自己的举子证明,可在户籍所在地的衙门领取十两银子作为进京的盘缠。举子们所乘坐的马车,官府也会特地在上头插上一面小旗帜,示意这里头坐的乃是进京赶考的举子们。
一般来说,因为书生大多都穷,某些绿林好汉和山大王们基本不会打这些穷书生的主意。某种程度上来说,还保证了举子们的人身安全。
除此之外,沿途在驿站休息时,举子们也能凭借路引和官府所开具的举子证明这两样东西免费吃住。
也就是说,除却租马车以及赶不上驿站需要住在农户家吃住的费用,举子们一路上基本不用再花费什么银钱了。极大程度上缓解了寒门举子们的进京盘缠问题。
当然,若是有那等身体素质不太过关,在路上病倒了需要寻医问药的举子,这些银子也不太够。
是以进京赶考,完全是一份体力活。不但拼体力,还得拼运气,也是不容易。
陆安珩幸运地避过了赶考之事,相比起外地举子来,陆安珩他们这些本地考生其实已经隐隐有那么一丢丢赢在起跑线的感觉了。
文人大多相轻,何况来自各省的举子们也有不少天才型选手,其中以江南与山东那两位解元声名最盛。
所谓解元,便是乡试的头名。乡试第二名叫做亚元,三四五名称经魁,如陆安珩这样考了第六的,就称为亚魁。再往下就统称为举人,没有任何称号了。
江南与山东都是人才大省,一个是灵气荟聚之地,生出的人物大多钟灵毓秀;另一个则是孔夫子故里,学风浓郁,都是全国知名的人才大省。
能在这样两个人才济济的地方杀出重围,夺得乡试头名,可想而知这两人的实力有多强。
然而问题也出在这里,都是举人,谁又比谁高贵了?你傲气,我还看不上你呢?再加上部分京城举子的莫名优越感,还有来自同省的举子相互抱团一致对外。会试还没开考,京城中已经接连上演了好几场撕逼大戏了。
京城中的举子大多也加入了掐战之中,除却陆安珩这等宅在家里不大与同期举子交流的考生没参加骂战外,其他的,就连姬家那个才十二岁的姬永康也以其年幼和毒舌,掐倒了不少外地举子,一时间也声名鹊起。
姜锦修看戏看得欢快,待看到姬永康表现出的战斗力后,更是抚掌大笑,深觉这孩子有自己当年的风范。
陆安珩则老老实实地将心思放在书本上,对于京城里各大八卦完全不感兴趣。向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几方人马不管怎么掐,都掐不出一个一二三来。眼看着会试的日子就要到了,竟然还把闲工夫花在这等无用功上,那不是傻么?
于是陆安珩便这么回绝了一系列京中举子的相邀,就这么蹲在家里当宅男,仔细研究四书五经和律法去了。
被拒绝的人中恰巧就有姬永康,这熊孩子本想着自己不计前嫌,拉着陆安珩一同出去给予那群乡巴佬双倍暴击的,哪知陆安珩并不乐意跟他玩。头一回被人拒绝的姬永康简直要气炸,这仇可结大发了!
在心里又狠狠给陆安珩记上了一笔。
陆安珩对此毫不在意,中二病的熊孩子惹不得,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爆,还是不带他一起玩比较好。
再说了,要是陆安珩这时候还敢分心去看热闹,估计姜锦修立马能抛却他多年优雅的形象,立马抄起家伙将陆安珩给揍个半死。
好在会试的时间立马到了,精力过剩的举子们也开始紧张起来,纷纷挂上免战牌,准备起一系列考试所需的物品了。
会试那日,考生们又是早早地便在贡院门口等着了。这会儿寒风正凛冽,考生们都被冻得缩成一团,脸都开始发僵了。快冻僵的举子们时不时朝手上哈口气,又搓搓手,转而贴在脸上,给冰冷的脸捂出几分热度。
有那还未适应京城天气的外地举子,还在暗自担忧自己能否挺过这九日,面上满是忧虑之色。
陆安珩手里揣着萧氏硬塞给自己的手炉,跺了跺脚,过一段时间就在原地小跑上一回,以免自己的脚被冻成冰块。
等到贡院开门准备检查考生进场时,陆安珩发誓,他听到了大部分举子松了口气的声音。
与乡试一样,考生们同样要经过严密的搜查后才能进入考场。因着天气寒冷,所有考生都穿着规定数量的五件棉衣,在搜身检查时,所花费的时间比乡试还要多上些许。以至于队伍后头的考生已经有点站不住,只恨队伍移动太慢,自己不能早一步进入号房点燃炭盆取暖。
陆安珩将手中的手炉交给一旁的陆昌兴,在陆昌兴安慰打气话语中,僵着脸对他笑了笑,吐着寒气排进了队伍中。
经过残酷的脱衣酷刑后,陆安珩抖着身子拿着东西找到了自己的号房。谢天谢地,自己的运气还不错,没被分到靠近茅房的臭号,真是个好消息。
等到了号房,陆安珩做得头一件事就是拿过蜡烛和打火石,麻溜地点燃了炭盆。等到炭盆开始燃烧起来,将陆安珩的手慢慢烤暖后,陆安珩这才长舒口气,觉得自己可算是活过来了。这才开始准备收拾号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