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她是因他的孟浪而恼,他小心翼翼致歉,“阿挽,我错了……但此事不由我掌控,你明知我在你这里无忍耐可言的,却故意撩拨,我这是情不自禁。”
闻言,慕挽歌茫然看他,自他眼中捕捉到一丝类似羞怯的情绪,目光上下打量他一番,恍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饶是镇定如她,亦不免面颊微醺,佯怒瞪眼道,“你脑袋里整日想的便是这些……”
洛辰脩这才从她的神情中知晓,她气恼是另有原因,这下他觉无辜和委屈了。
“你忽然来气,我也很无辜的。”
慕挽歌斜他一眼,撇了撇嘴,“我只是想起以往在洛王府遭的罪罢了,虽说是因你而起,但你也是无辜的,我便不与你计较了。”
听她提及此事,洛辰脩面露愧色,确实是因为他,她在洛王府受了一年多的委屈。
细思之下,又隐约觉得欣喜,以她的性子断不会忍气吞声受尽委屈,即便不动手教训欺负她的人,也早甩手走人了,但她并未由着性子来。
他欣喜的事是,她最初便是真心嫁他为妻的,在洛王府的忍耐,多半是为了他,为了等他归来。
而他两辈子做错的皆是同一件事,那便是出征前留下一纸放妻书。
今世仍然写下放妻书一事发生在他觉醒之前,他是在半年前那次重伤中觉醒过来,带着前世的遗憾而来。
思及至此,洛辰脩一手抬起遮住眼,一手再揽她入怀,不让她看他的眼。
“阿挽,只要你安好,就在我身边,我……”
慕挽歌察觉他的异样,不等他说完,抬手拉开他遮眼的手,受到惊吓一般,双目圆睁。
“你哭了!”
她还未将他怎么着呢,他竟然……
洛辰脩扭头不让她看仔细,在她凑过来时扣住她的头,将她按在他怀中,哑声道,“休得胡说,是风大,吹得我眼睛疼。”
“……”
她暂且假装当他说的是真的,虽然今日无风。
堂堂威震天下的将军,他是要面子的,她还是不要拆穿他好了。
这样故作坚强的他,令她心疼得紧。
他红着眼的模样,似曾相识。
她在梦中见过呢。
是何时呢?
似乎是在她弥留之际,他紧紧抱着她,红着眼,却固执地望着她,那样绝望无助地盯着她,连眨眼也舍不得。
洛辰脩究竟还瞒了她多少事,也许醒魂玉带给她的只是少部分真相。
醒魂玉通灵性,择有缘人为主,可观前尘……
原来她的梦境竟是她与洛辰脩最初的命运之途,师父说她与洛辰脩的命格皆已改变,而洛辰脩的欲言又止,他眼中那似曾相识的悲伤,并非是她想多了。
“洛辰脩,你爱惨了我吧,瞧你哭成这样,好可怜啊。”
“那我以后再对你好些,你莫要悲伤……”
“你是大将军,哭起来太违和了,若被外人瞧见,指不定以为我太凶悍,将你欺负成这样。”
她以独特的方式安抚他,为博他一笑,他这副模样,她的心跟针扎似的疼。
原来动情是这样的感觉。
他的喜怒哀乐成了她的喜怒哀乐,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的感觉。
洛辰脩果真被她逗乐了,更加用力抱紧她,缱绻的吻落在她的鬓角。
“阿挽既已知我心意,往后自当如我这般,眼睛再不许瞧别人,心里只许有我一人。”他幽幽道。
慕挽歌无声笑了,靠在他怀中,双手抱住他的腰。
“命不好,嫁了个大醋缸。”
这是对他的要求默认的意思,洛辰脩的嘴角微扬,指腹在她脸颊上摩挲逡巡。
之后,两人静静依偎在一起,再无多言。
入宫后,由內侍引路,前去见元帝。
元帝在洛妃的绛云殿,与洛妃对弈。
洛辰脩携慕挽歌进了绛云殿,欲跪拜行礼时,元帝抬手挥了挥袖。
“你们两个过来瞧瞧,朕与洛妃谁的胜算更大些。”
两人相视一笑,洛辰脩牵起慕挽歌的手,毫不避讳,朝前走去。
元帝执白子,洛妃执黑子,乍一眼瞧着是打成平手,可细看之下另有门道。
“母妃略胜一筹。”洛辰脩说了实话。
洛妃似是习以为常,只是听到儿子这样直白,捻帕掩唇而笑,“陛下,脩儿的心可是向着臣妾的,您可别嫉妒臣妾。”
元帝不以为意,摇头失笑,“一晃眼将近二十年过去了,脩儿长大了,爱妃的棋艺仍旧不见退步,犹记初见时,爱妃对朕可没今日这般委婉客气,还嫌弃朕棋艺差来着。”
忆起当年,元帝在笑,洛妃却有一瞬的恍惚,只一瞬便恢复如常,因保养得宜而瞧不出真实年纪的脸上始终挂着端庄的浅笑。
“陛下说了不记仇的,那时臣妾是不知您的身份才敢那样放肆。”
元帝轻叹,“是啊,那时的你明艳灵动,入宫后便少有那样开怀的笑了。”
洛妃只淡笑回应,“这宫里规矩颇多,臣妾哪里还敢放肆,陛下您可还记得,臣妾方入宫时便是因为在皇后面前失礼笑了差点儿挨罚,自那之后,臣妾才长了教训。”
提起皇后,元帝脸上的笑便淡了,歉疚道,“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是朕亏欠了你们母子。”
说着,元帝的目光便落在洛辰脩身上,颇为欣慰点了点头。
“脩儿在洛王府,由你兄长亲自教导长大,是朕膝下众皇子不能比的,将来……”
洛妃适时打断元帝的话,满是心疼地道,“陛下,脩儿受重创尚未痊愈,歌儿辛劳照顾,臣妾瞧着这俩孩子面色寡白寡白的,连站也要站不住了。”
元帝的目光再落在跟前极为登对的两人身上,自洛辰脩身上移到慕挽歌身上,盯着慕挽歌的脸,神色恍惚起来。
“不愧是月瑶的女儿,容貌与她……”元帝回神,未尽之言适时打住,脸上扬起慈爱的笑。
“救了脩儿,朕有重赏,歌儿想要什么赏赐,只管开口便是。”
慕挽歌抬眼,冷不防瞧见洛妃面上闪过的惊慌,心下疑惑,但面上并未显露,她微笑应声。
“救命之恩,他得慢慢还,陛下您也帮不了他的。”
元帝一愣,随即拊掌大笑,“你这丫头有意思,难怪脩儿只瞧得上你,先前朕还心存疑虑,如今亲眼见识到了,倒是觉得脩儿眼光不错。”
慕挽歌但笑不语,元帝这话到底含了几分真意只有他自个儿知晓,除了洛辰脩外,别人的真心与假意,她并不在乎。
元帝又夸赞了几句,而后朝洛辰脩伸手,由洛辰脩搀扶着往外走。
“让这丫头陪你母妃说会儿话,脩儿随朕御花园走走。”
洛妃起身,福身恭送元帝。
待元帝一走,洛妃便温声招呼慕挽歌坐下,宫婢上茶后退下,殿内便只余二人,洛妃仍旧带笑,眼底却满是愧意。
不待慕挽歌询问,洛妃已率先开口。
半个时辰后,洛辰脩回到绛云殿,洛妃已不在殿中,慕挽歌目光无距兀自发呆。
面色比方才还要苍白几分。
洛辰脩去到她跟前,她仿若未觉,他只好蹲下,伸手去抚她的脸。
“脸色如此差,可是身子不适?”
慕挽歌抬眼望着他,神色复杂,忽然发了狠地将他的手挥开。
“你走开,别碰我!”
她双目通红,吼完后猛地站起身往外跑。
“阿挽……”
她最后看他那一眼像是看仇人一般,洛辰脩微怔,伸出去的手也僵住,醒过神来,急忙追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奔出绛云殿,洛妃由贴身服侍她的方嬷嬷扶着走出来,望着远去的两道背影,深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两人并未圆房,好在大错未铸成……这都是我作的孽啊!”
方嬷嬷湿了眼眶,抹泪道,“娘娘,这些年苦了你了,若是早些知晓慕姑娘的身世,便不会是今日这样的局面。”
第62章
方嬷嬷拿出帕子抹了抹眼角, 疑惑道,“王爷定然早已知晓慕姑娘的身世,当初为何不阻止这桩亲事,老奴着实不明白。”
方嬷嬷口中的王爷指的是洛王。
洛辰脩前去提亲, 定是洛王同意了的, 不仅洛王知情,皇帝亦是默认了的。
洛妃只觉身心疲惫, 无奈摇头, “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哥哥他明明知情, 却不加阻止, 歌儿是啸天的女儿,脩儿他……哥哥为何要瞒着我歌儿的身世?”
方嬷嬷也觉千头万绪, 一时间搭不上话。
洛妃叹气,“这些年来,哥哥行事, 我愈发看不懂了,但脩儿是我的儿子,我岂能眼睁睁看着他行这有悖伦常之事,当年是我糊涂做下错事,可脩儿是无辜的。”
“娘娘,当年您与慕将军……”方嬷嬷欲言又止,四下巡视,隔墙有耳的道理, 她何尝不懂。
洛妃怅然摆手,“嬷嬷,你派人去探一探,昨日便差人传信给哥哥,他为何一直不来见我,事关脩儿,我不会坐以待毙,这些年我已亏欠他太多,不会眼睁睁瞧着他走上不归路的。”
方嬷嬷是洛妃的乳母,看着洛妃长大,入宫二十载,方嬷嬷一直伴随左右,两人名为主仆,实则与母女无异。
见洛妃这样痛苦,方嬷嬷心疼不已,却不知如何安慰。
“娘娘,苦了你了……你方才将慕将军惨遭毒手一事的线索与慕姑娘说了,她很快便会查到陛下……慕姑娘心里宸王是陛下的儿子,父母的血海深仇成了阻隔,这万一慕姑娘气急之下对宸王出手,可如何是好?”
“她不会的。”洛妃扯出一抹勉强的笑,意为安抚方嬷嬷,“歌儿行事虽我行我素,可我瞧得出来,她愿舍命救脩儿,对他下不去手的。”
方嬷嬷长长叹了一口气,“常言外甥多似舅,那孩子虽性子随慕将军多些,长相却随了洛王,当年娘娘你费尽周折,借由皇后打压、毒害之由,用洛王妃产下的死婴名正言顺将孩子送出宫,那时也是担心孩子长大后会越来越像慕将军,好在上天庇佑,宸王已平安长大成人,慕将军若是在天有灵,也可安息了。”
默了片刻,洛妃幽幽道,“哥哥变了,脩儿终究还年轻,这人心呐,哪像明面上瞧着的那般纯善,若非人心险恶,当年我也不会被亲哥哥算计,进了这金丝牢笼……”
方嬷嬷执起洛妃的手,轻拍。
“唉,娘娘,起风了,回吧。”
……
之后绛云殿的一切,慕挽歌与洛辰脩一无所知,洛妃的心思与苦衷更是无从知晓。
因跑太急,不多时,慕挽歌只觉肩窝处的伤口火辣辣的疼,因而慢了下来。
洛辰脩追上她,拽住她的胳膊。
“阿挽,方才可是母妃与你说了什么?”
慕挽歌顿足,挥开他的手,转过身面对他,怒道,“全天下皆反对你我在一起,谁说什么又有什么要紧的!”
言罢,她深深看了洛辰脩一眼,再度转身欲走,洛辰脩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扯了回来,不顾她的挣扎捶打,紧紧将她固在怀中。
慕挽歌气狠了,一口咬在了他胳膊上。
洛辰脩闷哼一声,也不管手臂的疼痛,不躲不臂,任她咬,直至她松口,他仍旧不松手。
“阿挽,你从来不在意别人说什么,今日如此反常,母妃究竟与你说什么了?”他紧紧抱着她,安抚地轻抚她的发。
洛辰脩不觉得洛妃会与慕挽歌起冲突,可慕挽歌的反常是他始料未及的,且她从不曾如方才一般失去理智过。
他想弄清楚方才绛云殿内究竟发生了何事。
慕挽歌平静下来,被他强势压在怀中,她一动不动,沉默不言。
洛辰脩无法,只得牵着她的手,拉着往宫门的方向走。
他是一瞬也不敢松懈,更不敢松开了她了。
一直在宫门外候着,守在马车旁的墨隐与灵璧见两位主子面色有异,对视一眼后,很默契地没有多问。
墨隐放下脚凳后退到一边,瞧着自家爷扶着王妃上了马车。
墨隐驾车在前,灵璧骑马跟在后,她身后还跟着几名护卫,气氛有些凝重。
马车内,慕挽歌的手被洛辰脩握着,她挣了几下未能挣脱,便随他去了,扬声对墨隐吩咐道,“墨隐,去胭脂楼。”
“王妃……”墨隐甚是为难,胭脂楼是何地,那时爷最厌恶之地,爷不喜胭脂楼的主子。
瞧两位主子方才那样,多半是在宫里时闹别扭了。
墨隐自认为了解自家爷的性子,爷待王妃那叫一个掏心掏肺,哪里舍得与王妃争吵,许是不经意间惹恼了王妃。
爷呀,您快发句话呗,这胭脂楼去还是不去。
许是他的祈求虔诚,爷受到老天爷感知,竟真的发话了。
“去胭脂楼。”
洛辰脩冷冷出声。
极其简洁的一句话,墨隐却受到惊吓,爷竟然连抗争反对一下也没有,王妃说什么便是什么。
墨隐即便有千言万语,也不敢此时触霉头,恭敬应声后便安分做一个马夫,尽量将车驾得平稳些。
马车晃晃悠悠,马车内的两人却各有所思。
慕挽歌目光无距望着帘幕发呆,洛辰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瞬不离。
良久,慕挽歌抬眼看他,抿了抿唇,道,“我去胭脂楼饮酒听美人抚琴,我想你没这雅兴。”
“我陪你。”洛辰脩勾唇道。
只要她愿与他说话就好了,她想去何处,他陪她便是。
他这样纵容她,一时间,慕挽歌只觉思绪万千缠绕着她。关于方才之事,她不说,他便不再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