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她的回答,秦慕琤的抽泣收放自如,立时就停了,从她怀中退出来时还不忘抹一把眼睛,使劲拉拽她。
“我们快走,走水路的话,只需两日便能到禹州了,爹已安排好了,渡口有人接应,船只已备好了,师姐你什么也不用带,衣食住皆无需担心。”
慕挽歌:“……”
这说风就是雨的性子是随了谁?
一个时辰后,慕挽歌踏上了去往禹州的大船上。
而船上也确如秦慕琤所言那般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两名侍候的婢女。
因非言、非语兄妹俩受伤之故,慕挽歌连灵璧也未带,将灵璧留下照看,只留了封信让灵璧交给洛辰脩。
上船后,秦慕琤仍旧很着急,时时站在船头望着禹州的方向。
夜里,慕挽歌醒来发现本该躺在一旁竹榻上的小少年又不见了,她披衣出出来,果不其然,见他又站在船头。
“琤儿。”她轻声唤。
秦慕琤回过头来,又抹了把眼睛,遂才朝她走去。
她借着月色打量在她面前站定的小少年,小脸上仍有泪痕未干,方才是偷偷躲起来哭了。
“待天亮,我们便到禹州了,你夜里来吹冷风,万一着凉可怎么好,随我回船舱。”
慕挽歌牵着他回船舱,秦慕琤低低应了声,跟着她走,回到船舱后,他仍紧紧抓住她的手。
“师姐,我害怕,不敢睡……”
慕挽歌摸摸他的头,“莫怕,我陪着你,待你醒来,便回到家了,你娘不会有事的,你信我。”
她在竹榻上坐下,秦慕琤小小的身子便往她怀里钻,很依赖她,抱着便不撒手了。
慕挽歌心柔成一片,狠不下心来,只好就这样抱着他,待他困倦睡去后才将放平躺下,拿薄被给他盖上。
一整夜心事重重的她只在天将明时打了个盹,船只靠岸,秦慕琤急吼吼拽着她上岸,上了秦家的马车。
不到半个时辰,马车到了秦家大门外,还未停稳,秦慕琤等不急,掀开车帘便要往下跳,慕挽歌伸手揪住他的后领,一脸的不赞同。
“到家门口了,你着什么急。”
他身子本就弱,从马车上跳下去并非易事,况且马车尚未停稳。
秦慕琤虽着急,但不敢反驳,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待车夫将脚凳摆好后,才由车夫扶着下了马车。
秦家大门敞开着,慕挽歌戴了帷帽遮住面容,被秦慕琤拉拽着往里走。
“少……”
候在门口的管家还来不及开口,小主子便拉着一位姑娘从他面前走过,一眨眼便走远了,管家小跑也未能跟上。
秦慕琤急匆匆拽着慕挽歌直奔父母亲的寝屋,一路上小婢女仆从行礼,他仿若未见,也是此时,慕挽歌觉得平日在她面前撒娇耍赖的小少年也是有强大气场的。
进屋后,秦慕琤扬声急唤了一声。
“娘,我带姐姐回来了!”
慕挽歌对他忽然变了的称呼并未在意,被他急拉着进了里屋,隔着帷帽的薄纱,她瞧见床前又一挺拔男子守着,背对他们,仿佛未听到秦慕琤的声音一般。
“娘!”
秦慕琤松开了慕挽歌的手,飞扑向床榻,跪在床前,不住地摇晃叫喊,床上躺着的美妇人却一动不动,仿佛已无生息。
“娘,你醒醒,琤儿回来了。”
“娘,姐姐来了,你醒一醒啊……”
慕挽歌来到床前,在父子俩身后站定,此时背对她的秦胥才扭头看来。
她揭下帷帽,露出真容。
秦胥蓦然睁大的双目已表达了他的震惊。
“你……”
慕挽歌面无表情,目光只落在床榻上任凭儿子呼喊也无反应的美妇人脸上。
难怪琤儿与她长得像,因她的脸与床上昏睡的美妇人的脸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某些猜想,因这张脸而得到了印证。
只有一瞬的愣神,慕挽歌很快恢复清醒,弯腰轻轻拍拍秦慕琤的肩。
“琤儿,你让开。”
秦慕琤如梦初醒,急忙起身让开,哽咽道,“姐姐,快救救娘,你一定能救她的。”
慕挽歌点了点头,又瞧了眼一直以锐利目光盯着她的中年男子,俊美不凡,若只瞧脸,全然瞧不出他竟已到中年。
“秦爷请移步。”
她淡淡挑了挑眉,示意他让开。
望着眼前这位与爱妻长得极为相像女子,秦胥并未多言,起身站到一旁。
慕挽歌在秦胥方才坐的位置坐下,抚上美妇人的手腕,凝神诊脉。
良久,她收回手,黛眉轻蹙,在父子俩焦急要问时,她摆了摆手,只淡淡吐出两个字。
“能救。”
闻言,父子俩又是同样的神情,大喜过望,只是秦慕琤表现得明显些,又扑到床边。
慕挽歌再次拎着他的后领将他揪了起来,推给了一旁站着的秦胥。
秦慕琤顺势抱住父亲,扬起小脸,眼眶红红的,却欣喜不已,“爹,有姐姐在,娘不会有事的。”
此时还不忘安慰父亲,果真是个孝顺的好儿子。
“嗯,你娘不会有事的。”悬着的心终于落地,秦胥亦欣慰勾了勾唇,抬手摸了摸儿子的头。
慕挽歌扫了眼屋内,瞧见桌上放着药箱,便走过去打开看,应有尽有,她取出针灸包,查看了一番能用,倒也省了不少事。
“琤儿先出去,秦爷留下助我。”
第72章
秦夫人被人下毒暗害, 下毒之人怕暴露,是以下的是慢性之毒,每日在吃食中掺杂一点点,日积月累才会毒发。
而秦夫人自中毒至毒发已有一个多月。
正如秦慕琤担忧的那般, 若再晚一日, 便真的来不及了。
当日施救时,慕挽歌只让秦慕琤离开, 将秦胥留下, 确实是需要他相助。
待她行针之后,需要有人用浑厚内力帮秦夫人催动内息, 逼毒出体。
慕挽歌的武功尚未恢复, 秦胥是唯一适合的人选。
用了两个时辰,终于将秦夫人自鬼门关前拽了回来, 毒血逼出,期间醒了一回,意识尚不清醒, 彼时慕挽歌背过身去,只给她留了一个模糊的背影。
而只是一个背影已让秦夫人心绪浮动,奋力朝那纤瘦而模糊的人影伸手,想要抓住什么。
“女儿……”
那一声不真切呼唤,不仅慕挽歌听到了,秦胥也听得一清二楚。
但慕挽歌并未回头看一眼,秦夫人再次陷入昏睡时,秦胥心急呼喊, 慕挽歌只淡淡道,“秦爷且安心,夫人她身子孱弱,遭此一难伤了元气,将养个把月方可痊愈。”
而后她便走了出去,始终不曾回头看一眼。
那之后,慕挽歌在秦家住了下来,秦慕琤除了去秦夫人屋里便是赖在慕挽歌身边,怕她跑了似的。
有些事心照不宣,无人戳破,维持着这片刻的平静。
秦夫人当夜便醒了过来,起初只以为是做梦,秦慕琤听到她醒来的消息时,赤足奔至她床前,扑过去紧紧抱着她语无伦次,又哭又笑的。
“娘,您吓到琤儿了……”
“此番若非姐姐在……姐姐没骗琤儿,您真的没事了。”
闻言,秦夫人怔住,一旁的秦胥却蹙眉将扑在她身上的儿子拉起。
秦胥面色不虞,语气也不好,略带责备,“琤儿你就这样赤足跑来,衣裳也不穿好,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琤儿瞧了眼冷着脸的父亲,瘪了瘪嘴,安分地坐下,时不时偷瞄父亲。
秦夫人见状,挣扎着要坐起来,秦胥赶忙去扶她,但被她甩开了。
几次之后,秦胥不敢再伸手,怕她动气,是以便给傻乎乎看热闹的儿子递去一个眼神。
秦慕琤急忙去扶,顺利将秦夫人扶起,秦胥又赶忙拿了靠枕垫到她身后,父子俩合力让她靠坐在了床头。
秦夫人似乎在生气,不待见丈夫,只冷声道,“我要见我女儿。”
“娘,您别急,我这就去……”秦慕琤想说这就去将姐姐叫来,但被父亲一记冷眼给吓住了。
他立即噤声,怯怯道,“娘,夜深了,姐姐她早已歇下,前些日子她受了伤,救您时又伤了元气,夜里睡得沉……”
秦胥适时搭腔,讨好笑道,“是啊瑶儿,三更半夜的,那丫头气性大得很,我听琤儿说她最不喜别人打扰她睡觉。”
秦夫人欲发作,但碍于儿子在,她忍下了,勉强扯出一抹笑,“琤儿,你也回屋歇着去,为娘这里没事了。”
秦慕琤看看面色苍白的娘,又瞧瞧有点可怜的爹,乖顺点头,“好,娘您好生歇着,琤儿明日一早再来。”
“嗯,天黑走慢些。”秦夫人对着儿子始终是浓浓的关切。
秦慕琤一步三回头离开了父母亲的寝屋,回了自己的寝屋。
待儿子一走,秦夫人的脸色顿时便冷了下来,见丈夫在床沿坐下,她气恼地伸手推他。
“你滚出去!”
秦胥任她推搡,不躲不避,待她没力气了,他才倾身抱住她。
“瑶儿,我知你怨我当年没将她一同救走……我承认我冷血自私,可她还活着,长这么大了,你也恨了我十年了,如今她来了,我会将她留下,往后一直陪着你,你莫要再恨我了……”
听他这么说,秦夫人并无半分欣喜,反而觉得心寒。
他凉薄自私,她以前并不觉得不好,可自随他下山入世后,她结识了许多人,经历许多事,已然懂得自私之人有多么可怕。
而她此生,全然被他禁锢。
或许,只有失去记忆痴痴傻傻的那五年,她才不觉得他可怕。
“师兄,你太自私了。”
正是因为知晓他有多么可怕,她才不得不隐瞒他一些事。
可事到如今,女儿回到她身边了,他为了她,必然会不择手段将女儿留下。
他只有对在意之人才会有善心。
是否将真相告知他后,他才会有所顾忌,才会已真心待女儿。
秦夫人红着眼,死死盯着身旁的丈夫,再一次忆起了父亲曾经的预言。
爱上他,是她劫难的伊始,被他爱上,是她痛苦的根源。
他说过,即便一辈子相互折磨,他也会守着她,生同衾,死同穴。
他偏执可怕,但对儿子来说,他确实个好父亲。
也许,他也会如待儿子一般待女儿的。
被推开的秦胥只顿了一瞬,复又固执抬手,轻轻替她擦拭眼角,极为温柔的语气,却说着令人恐惧之言。
“瑶儿,你喜欢她,我便将她留下,你放心,即便她再厉害,我有的是法子让她走不掉……”
‘啪’的一声响,是秦夫人狠狠拍开秦胥的手压,击打在他手背上发出的声响。
秦夫人被吓到了。
他的极端,他的可怕,只有她最清楚。
“你……”
“师兄,你不能动她,她也是你的女儿啊。”
秦夫人哭了,秦胥却难以置信蓦然睁大双眼。
怎么会?
“你说什么?”秦胥回神,猛地抓住她的肩,几乎是咬牙切齿问,“她究竟是谁的女儿?”
秦夫人泪流满面,却笑了起来,笑得绝望。
“因为我恨你,所以我不想让女儿认你,慕大哥对我们母女有恩,他愿意做我女儿的爹,我当然愿意将女儿给她。”
“你竟这样恨我……”
秦胥气急,生生呕出一口血来,捕捉她眼中那一抹关切,他忽然大笑起来,笑得癫狂。
“哈哈哈……”
“是我的女儿!”
如疯了一般,他猛地站起身,踏出两步又折回,复又坐下。
只一瞬间,他的情绪收放自如,此时又是满目柔情,深情款款凝视她。
“瑶儿,从始至终,你只是我一个人的,对不对?”
秦夫人眼眶红红,别开眼,抹了抹眼角,声音嘶哑,“当年我离开你,四处游荡,重病晕倒被慕大哥所救,那时大夫告知我怀了身孕,你若不信,可前去查验,她与琤儿有一样的胎记……”
她并未回答,却是默认了。
秦胥无声笑了起来,眸中闪着欣喜的光芒,再次倾身,强势抱住她,在她挣扎时,呢喃道,“瑶儿,你骗得我好苦……”
她说的话,他并不怀疑。
他骄傲自负,却也自信,正因为懂她,是以能轻易辨别出她哪一句话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
当年女儿尚在襁褓之中,他被嫉妒冲昏了头,又心急救她,若是多看一眼,他定能察觉到,也不会让女儿流落在外十六年。
亏欠女儿的,他定会加倍弥补。
可秦胥也知晓妻子为何忽然愿意告知他真相了。
他这人冷漠绝情、心狠手辣,唯一对妻儿狠不下心,他会给他们最好的一切。
“瑶儿你且安心,我不会伤害女儿的,我会对她好,比对琤儿还好……”
秦夫人不再挣扎了,埋头在秦胥胸前,低声抽泣。
“师兄,我们欠她的……是我对不起女儿。”
因为亲眼目睹慕啸天惨死于她面前,被秦胥救走后,她痴傻了五年,直至生下儿子后,渐渐清醒过来。
自那时起,她便恨着秦胥,因为她知晓他是怎样的人,遗弃孩子,他是有意为之。
方清醒时,她以为女儿死了,她心如死灰,郁郁寡欢,可他将奄奄一息的儿子抱到她面前时,她又有了活下去的意志。
身为母亲,她已失去女儿了,不能再失去儿子。
好在上天厚待她,送儿子去清源山时她得知女儿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