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山之玉——这碗粥
时间:2018-08-14 07:30:51

  外婆初见外公时,就断定他是凉薄寡情的性情。但逃不开命运,与外公纠缠了一生。步入中年之后,外婆时时告诫家中女性,薄幸的男人不可托付,能避则避。
  荆觅玉铭记于心。
  但她已是一滩死水,早就不在乎终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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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暗里的东西,我仍然称之为江湖。”
  偌大的赛场人声鼎沸,场上互殴的两位选手一来一去。
  看客们癫狂的神情似是入了魔。
  刚刚说话的男人,年约五十,一对八字眉,眼尾往下撇。他手指夹着一根雪茄,转头朝身边那位戴着半截面具的男人问:“晏先生玩格斗吗?”
  “观而不战。”晏玉的眼睛透过面具的孔洞望向赛场。
  亮灯下,喷溅的鲜血抛物线一样洒落。
  “我眼睛不好了,见不得光。太阳下站久点啊,眼睛就晕。”雪茄男话中有话。他眉眼呈下垂式,有憨诚之态,但那双眼睛却长年浸泡于刁滑奸诈的沼沚。
  晏玉面向拳场,轻飘飘地问出一句:“有过命案吗?”
  “现在是法治社会,真出事摆不平的。”雪茄男笑容满面,“我图财而已。”
  “明白。”
  雪茄男的胡渣下巴扬起,“晏先生这面具不摘下吗?”
  晏玉笑,“暗里的江湖,就得黑着走。”
  “喏。”雪茄男打量晏玉,“晏先生这风姿藏起来可惜了。”雪茄男行走大半辈子,见过的变态,远比想象中来得多。因此,眼前这位戴着诡异面具的青年,他也见怪不怪了。
  “吕老板过奖。”
  “黑裤子那位就是你要的搏击手。”吕老板吸了口雪茄,“红裤子的嘛,实力很强。但这场是你我合作,我跟他打过招呼了,必须输。”
  话音刚落,第一回 合结束。
  黑裤子果然如吕老板所言赢了。他的上臂青筋舞爪,腹肌线条的凸凹形成一道道阴影。他稍扬下巴,做了个松脖子的动作。
  近距离的女观众因他那鲜亮的五官而喝彩。
  吕老板说:“这小子有个问题。女客多,他准输。偏偏他的比赛,女客就是多。”
  门票价格连涨,观众热情不减。
  而且,连晏先生都看上了那位俊俏的黑裤子。当然,吕老板不问原因。就如他所言,他只图财而已。
  商业搏击比赛的回合制各有不同。譬如,吕老板这里的比赛,大多是十个回合。
  进行到第六场时,有警察突击检查。
  吕老板的八字眉倒挂起来,“晏先生,改天再约。你从后门走。”他扔掉雪茄,发出“嘶”的一声,说:“我现在发现,这面具真是不错。”就算调查监控,也查不出是谁。而他也不愿深究他们是谁,有些人的身份,知道了反而是负担。
  吕老板前去迎接警察。
  晏玉出去回廊,走下疏散楼梯。
  这楼梯直达地下车库。一条车道三排灯,仅有几管亮着。
  他抓抓头,原来打理得干练的头发散落几缕下来。又脱下深色外套,反面穿上。接着右手摘下面具,再对折,塞进衣兜。
  眼睛适应了暗度,车库倒不难走。
  前方一道迅捷的身影进入了他的视线。黯淡的灯管下,那人侧了侧头。
  晏玉这时发现,那是刚刚比赛的黑裤子。他的衣着和比赛时不一样,上身罩了一件羽绒服,下身是松垮垮的运动长裤。瘦削的身形肥了一圈。
  晏玉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走过一条街,黑裤子停了下来。
  过了几秒,他走到一辆车旁。
  那辆车,晏玉有印象。上个星期他差点撞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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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空气加持,细雨多,气温低。
  荆觅玉钻进车里,连忙打开暖气,搓了搓手。
  微信声响起,是主管询问工作。
  她手温回来后,用大段大段的文字回复他。接着,听见了敲打车窗的声音。
  抬头看去,车窗外一张深邃立体的脸让她怔住。这阵子是不是水逆?为什么总有旧识出现。
  男人确定是她之后,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荆觅玉回神,唤了一声:“孙燃玉——”
  “停。”他截断她的话,“我改名了,现在叫孙燃。”
  她看着他系安全带的动作,问道:“你做什么?”
  他瞟向右后视镜,“我被跟踪了。”
  荆觅玉回头望了一眼,“怎么回事?”
  “不知道。”后视镜看不到可疑的人,他转向她,“我猜和你有关。”
  她的小山眉皱在一起了,“啊?”
  “自打我认识你以来,倒霉事就没停过。你出生那天是不是扫把星把地球给撞了?”孙燃这人说话语调很平,听不出情绪的起伏。连损人都像是背诵课文。
  “下车。”她呵斥。
  “开车。”他一动不动。
  “下车。”
  “开车。”
  荆觅玉看了他好半晌。
  他绷着脸,目视前方。
  算了,不与小孩怄气。她启动车子,“你惹上黑社会了吗?”
  他冷声说:“是你的玉煞咒显灵了。”
  她无言。
  孙燃原名孙燃玉,是她的第十任男朋友。她到北秀的第一天就认识了他。但两人交往是在元旦前。
  以男女朋友相称不到三天,他不知打哪听来“玉煞咒”这个词,火烧屁股地提出分手,而且将他名字里的“玉”字去掉了。留下酷酷的一句,“从此你我桥归桥,路归路。”
  如今坐上她车,说过的话像是儿戏。
  车子驶入车流,荆觅玉问:“你回哪里?”
  孙燃说:“送我到友谊路就行。别靠近我家,我怕你把我的新房子接煞了。”
  她冷下声:“真怕我煞了你,现在就赶紧下车。”
  他瞅了眼路牌,指指左前方,“错车道了,你要掉头。”
  变道之后,遇上红灯。她扭头转向另一边,意外地看见了穿行在马路的晏玉。他发丝凌乱,气质颓宕,与初见时大相径庭。
  刁争柯给的资料显示,晏玉交往过的女朋友无一不是美女,而且各有千秋。他似乎没有固定的喜好。
  前几天,荆觅玉跑了晏玉日常玩乐的场所,没见着他。
  倒是遇上了他的前前前前女朋友。忘了是叫Abby还是Adah,真人长得比资料照片更美。听说是北秀市小有名气的造型师。
  荆觅玉比较了那些女友们的长相,美艳风情的比例略高。于是她改变了自己的妆容。
  交通灯进入数秒,荆觅玉目光追随着人行道上晏玉匆匆而过的身影。
  孙燃猛地盯住她,“你是不是又要释放煞气了?”
  她横他一眼。
  “你瞅着男人拉高唇线的时候,像个女鬼。”他细看她的红唇。美是美,但看久了,他瘆得慌。
  她不理他。
  谁能想到,一个自由搏击80公斤组冠军,生平最怕的却是民间传说里的鬼怪。
  别听孙燃的战绩多辉煌,在荆觅玉眼里,他就是只小鸡崽。两人无论是朋友还是情侣,她都是护崽的那只老母鸡。
  打住——不能把自己比作老母鸡。
  孙燃在友谊路口下了车。
  孙燃一走,荆觅玉立即再约刁争柯。
  刁争柯还是那句话,“荆小姐,我只负责调查晏玉的情史。你有其他要求,需由老周安排给我。”
  现在谁能联系上老周?老周休假爬三山五岳去了。
  认识晏玉的,还有个祁玉峰。但她不太想和他联系。
  回到家,荆觅玉煮了碗米线,坐在鱼缸前“咻咻”地吃着。米线的油汁溅上了工作台的资料,正好掉到晏玉照片的眼珠上。
  一只金鱼的黑眼珠往她的方向一转,然后游走。
  荆觅玉放下碗,拿起笔,在晏玉的脸上画着。
  逆长眉,棱角唇,一副薄幸样。
  她托腮继续涂鸦,把他的短发画成披肩长发,左右眉毛相连,再在鼻孔上添了几根粗直的鼻毛。
  “好丑啊。”话虽这么说,笔却往下移,让他变成香肠嘴。
  晏玉的原来模样看不清了,糊成一团。
  荆觅玉自言自语说:“只能找祁玉峰了?”
 
 
第3章 
  # 003
  荆觅玉最终还是联系了祁玉峰。
  他的电话号码她早删了,但是那十一位数字易记难忘。3838这样的号码,删不删都毫无影响。
  祁玉峰悦耳的声音自手机里传来,“觅玉,接到你的电话,是我今天最大的惊喜。”
  “我怕打扰了你。”她礼貌而笑,“停车场的那件事,要和你道谢。”
  “客气什么,朋友之间应该的。”
  “那……”她顿了顿,“赏脸吃个晚饭吗?”
  “女士邀约,荣幸之至。”这是他一贯的风度。
  和祁玉峰吃饭,荆觅玉都是选幽静雅致的包厢。
  从入座到吃完前菜,她嘴上应着他,心中想的却是晏玉。
  “我们上次一起吃饭是很久前了。”祁玉峰拨了一粒蜜糖芋头到她的碗中,“你到北秀怎么不来找我?”
  荆觅玉凝视着他。
  灯光暗淡,他脸上、身上罩着一层黑影,又是棕黄的西装外套,让她联想起树林中夜行的黄鼠狼。“比较忙。”她说了一个很好的理由,以及一个很敷衍的推脱词。
  他无奈浅笑了下,“觅玉,我以为我们还是朋友。”
  “是朋友。”她挑高红唇,卧蚕乍现,眼中酝起一汪秋水。“不是朋友的话我就不请你吃饭了。”
  他静了数秒,回道:“说得也是。”
  气氛晦闷了一阵。
  直到服务员呈上主菜,祁玉峰都不再说话。
  荆觅玉看了他好几回,酌酒后,她打破沉默,“那天的撞车,真的没事了吗?”
  “没事了,你放心吧。”他重展笑容。
  “那辆跑车是限量版吧?”她低低软软,“车主一看就财大气粗,我人生地不熟,就怕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祁玉峰安抚道,“不是你的错。”
  “幸亏你治得住他,不然要赔我一年的薪水过去。”
  “晏玉这人……”祁玉峰停顿片刻,夹了菜到她的碗中,说道:“三点蟹的蟹肉不多,主要吃蟹黄。”
  竖起耳朵的荆觅玉差点将嘴里的酒喷过去,她勉强咽下。“嗯,很鲜美。”
  接下来,祁玉峰开始介绍这间店。
  她莞尔听完,“我和同事常来这间店。”
  “我差点忘了,你每到新城市,第一件事就是寻觅美食。”他双肘撑在桌沿,“我是第二次来这儿,反倒让你见笑了。”
  “你去的那些奢侈店,我可去不起。”她做了个俏皮的鬼脸。
  过后,两人继续聊着北秀美食。
  直到祁玉峰收到了晏玉的微信。
  发来的是语音。
  祁玉峰先是自己听了一遍,忍俊不禁地说,“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车主。”
  荆觅玉眉睫掀了起来,“就是你刚才说的……晏玉?”
  “是。晏玉这人……”祁玉峰又顿住了。
  她余光扫了眼桌上的盘子——怕不是要讲解那锅牛肚菌了吧。
  好在这回祁玉峰把话接了下去,“他是被宠坏了。”
  大多数骄戾的人,都以这样的话做开头。
  祁玉峰在手机上打字回复晏玉,和她说道:“碧鸦犀听过吗?做珠宝生意的。”
  荆觅玉心中一动。“听过。”
  碧鸦犀这个名字听着怪,却是北秀市首屈一指的珠宝品牌。创始人的第一桶金是碧鸦犀,于是以此命名。
  祁玉峰说:“晏玉是碧鸦犀老板的儿子。”
  “碧鸦犀的老板不是姓葛吗?”
  “葛女士,晏玉的母亲。”
  荆觅玉略略苦笑,“你这样说,我更怕得罪了他。”好个刁争柯,打听的尽是花边风月,竟然连这样的身世都没有注明。
  “那件事我给你解决了。”祁玉峰倾前身子,脸上光影飘摇,“觅玉,你是不信我了吗?”
  她破颜一笑,“信。祁先生面子大。敬你一杯。”
  碰杯脆响,像是曾经推杯换盏时。而今,尘事皆如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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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鸦犀,宝石的一种。正中觅玉二字的意义。
  荆觅玉上网查了碧鸦犀品牌,再搜索关键词:晏玉。
  出来的都不是他的信息。
  那位葛女士的相关网页,只说她是盛极一时的珠宝鉴赏家,配了张模糊的照片。
  去碧鸦犀旗舰店走了一圈,荆觅玉一无所获。
  这天,她赤脚埋在沙发角落,把晏玉的资料倒背如流。
  他和女朋友们的开始,快仅几天,慢则数月。追求半年的那个,是他十八岁前的事了。他的初恋是一枚小家碧玉,长得很讨荆觅玉喜欢。
  和初恋分手后,晏玉铺开了斑斓的情路。他和最后一任女朋友是两个月前分的。
  实在是巧,荆觅玉和孙燃也是。
  想到孙燃,她有些头疼。
  抛开思绪,转了个身,她拿起手机玩。
  下一秒,被一张照片惊得坐起。
  她和孙燃分手之后并没有决裂,朋友圈依然向对方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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