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她坐起来,手指给她轻揉后腰。
她“嗯”了两声,没说话。
晏玉目光在周围的环境扫了一圈。
这里不是深山。前面有一条黄泥路,他猜测是人类踩出来的。
晏玉印象中,孙燃掉落的地方是山道,应该比他和她安全。手机没有信号,联络不上。彼此都只能自求多福了。
荆觅玉在他怀里喃喃出声,“外面……有可怕的东西……”
晏玉微怔。这话,他在孟泛玉的葬礼上听她说过。他知道她说的是野猪。
寺水山没有野猪的新闻,但是蛇鼠鸟鹰,总是免不了的。
他要抱起她。
她挣扎得不肯。
晏玉指指旁边的草丛,用哄小孩的口吻说:“这里的蚂蚁有你半个拇指那么大,爬到你漂亮的身子上,咬一口,可疼了。”
荆觅玉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一只她从没见过的巨型蚂蚁,正向她爬来。她赶紧躲在晏玉怀里。
他捡起小石头,掷向蚂蚁。
蚂蚁迅速地逃走了。
晏玉把荆觅玉横抱起来,“我们去安全的地方坐。”
她抬眼看他。
他背着一个柠檬黄背包,有些好笑。
她双手揽上他的肩颈,“我们一起去安全的地方坐,不要只我一个人坐。”
“当然。”他抱着她,向黄泥路的方向走。
荆觅玉视线垂下,见到他小臂上的咬痕,未干的血迹触目惊心。她发抖起来,“可怕的东西……咬人……我们躲起来。”
显然,她忘了那是她咬的。
“嗯,躲起来。”泥路往两边方向都有行走的痕迹。晏玉判断了一个方向,稳稳前行。
她一路在嘀咕:“你成绩比我好,明明你该活着的,我过得好累。”她挺起上身说话给晏玉听,“我也想陪你一起离开。”
“不许离开。”晏玉只这么应了一声。
“那——”她又说:“你以后不要再丢下我了。你爸爸妈妈好凶呀,你一个婶婶还拔我的头发,超级痛。”
晏玉冷笑:“看来我要对付的人员名单很长。”
她没听懂他的话,继续说自己的,“是不是因为我怕痛,会痛的事情,你就不叫我一起?”
晏玉哄着:“以后都叫上你一起。”
“好啊。”她开心地笑起来,“嗯……你走了,我过得不好。有一天,我遇上了一个坏人,他要抢一个小孩子,真坏。但是我不怕痛啊,我上去保护小孩子。坏人把刀子指向我。我又不怕痛,怕什么。”说着说着,她声音低下去了,“不过,外婆好难过。我现在又害怕刀子了。你不知道吧,我养了一群小鸡崽,就和外婆院子养的一样。不过,好多都是放养的,只有一个在我家里。”说到这里,她又笑起来,“家里的那只,煮饭特别好吃。”
晏玉轻轻笑了。
她忽然惆怅地问:“你会不会怪我家里养了别人?”
“不会。”孟泛玉能为她舍命,又怎会忍心让她守住他的坟墓,孤寂一生。
“你和他是不一样的。”她喃喃地说:“你是我的过去,他是我的未来。我的,就是我一个人的。嗯,你和他都是我一个人的。”
晏玉点头,“嗯,对,都是你一个人的。”
荆觅玉听到他的回答,展颜欢笑。
这时,泥路在前方十多米处断了,稀疏的绿草冒出头。
晏玉观望林木。
走反方向了。
他走到在山壁一侧的石头,把荆觅玉放下。“在这休息一下。”
“嗯。”她拉住他,害怕地说:“你别走啊。”
“不走。”晏玉放下她的背包,拿出了那把木驽。
背包不大,木驽拆解才能装得下。现在得重新组装。
晏玉早准备有工具,他迅速地把木驽组装完成。木驽配备的木箭,封了一层软胶。他把软胶拆了,尖利的箭嘴和漂流那天刺鱼的一样。
只有三根箭。
这条山路不知要走多远才能出去。
如果放他一个人在这样的密林中,他完全不担心。但她现在状态失常,就怕她再次受惊。
尤其是想到,刚刚她在他面前坠落而下,他就泛起一种要把那个杀手千刀万剐的仇恨。
如今他手心仍有失落感。就这样把她搁在自己掌心了,都还觉得不够疼她。
荆觅玉近看他,那片在她眼里染血的森林被他放大的五官遮了许多。她忽然用鼻尖去蹭他的鼻尖,歪起头,仔细分辨他的眉眼。
他不是那个人呀。为什么会这样抱着她在林子走呢?
她又糊涂了。
医生说,忘东忘西的时候就得静下心来。
她就静静地看他。
幽静的森林没有声音。
晏玉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彻底隔绝了那片森林。
她满眼满心只有他,因此看清楚了,这不就是她新养在家的那只小鸡崽吗?
烦乱的记忆,换成了和晏玉在家煮饭的情景。没有森林,只有一排排的油盐酱罐,煎锅汤煲。
荆觅玉猛地把他抱住,“你终于来了。”
“我来晚了,是我的疏忽。”晏玉回拥她。
她闷闷的,“还好你来了。”
“有我在,没事了。”他抚抚她的背,“要不要喝水?你的保温杯还在背包里。”
“好。”她喉咙是有些干。
他和她一起坐在石头上。
她望着荒芜的丛林,再仰头向天空。“我以前,和我的男朋友在森林里困了三天。”
“嗯。”晏玉捡起地上的树枝,削起尖来。
“我太累,走不动了。他抱着我走了好久。那里有很多凿空的山洞。洞不大,躺不了人,我们坐在一起休息。突然,远处有奇怪的叫声。”荆觅玉泪水忍不住落下来,“他说出去看看。临走时,他用尽力气推了两个大石头,把洞口堵住了。他和我说,去去就回……”
然而回来的他,浑身是血,一只手臂已经没了。他吊着残余之气,是为了和她告别。
她无法再说下去了。
晏玉给她拭去眼泪,“因此,你要好好珍惜现在的生活。你不仅仅是自己活着,你还背负着他的生命。”
“嗯。”荆觅玉哭得鼻涕流了出来。
晏玉没有再说话。
他的目光在四处搜寻。这里和先前的丛林不太一样。上面林木密,这里山石多。
他在分心思考。
这次的杀手,是冲着荆觅玉一个人来的。杀手清楚他们的行程,也早有准备。而且,极有可能知道他讨厌骑自行车。还特地选了这一段没有监控的道路,作为暗杀地点。
如果不是巩玉冠发现她的失踪。那么,她现在已经死在密林了。尸体不好找,凶手却极易躲藏。
晏玉沉眸。
双方没到鱼死网破的时候,晏风华是绝对不会走险招的。最沉不住气的人,应该是李双英。
晏玉猜测,她就是何爱玉,晏晁就是困扰他多年的何扑玉。能让李双英起杀意,想必,那张藏宝图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李双英认为,这个秘密已经被荆觅玉发现了,必须灭口。
现在杀手在暗,佩戴有枪。
他要想个周全的办法才行。
荆觅玉情绪发泄完毕,理智回来了。她想起那个中年男人,问:“那个有枪的走了吗?”
晏玉回答:“那要看他的职业道德了。”
她刚刚平复的心,又提了起来,“……是你爸派来的吗?”
“不是。”晏玉往来时的方向望过去,“杀手刚才躲在森林里,见到我们下来了。对方弹药充足,应该不会半途而废。因此,他继续追杀的概率很大。”
荆觅玉惊慌,“那怎么办?他有枪啊!孙燃呢?巩玉冠呢,他俩在哪儿?”
“巩玉冠在上面。”晏玉说:“你一摔,孙燃也跳了,他跳错到下层山道了。”
“我们分散了,岂不是……方便了他的暗杀?”她好后悔,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坚强地扛住森林的压力。如果不是她这一摔,他们三男一女,团结起来还能一博。
“孙燃我不担心。巩玉冠如果没有及时出去,就比较麻烦了。”
“这……”荆觅玉揪心起来。假如巩玉冠和孙燃被害……不,别想这些不吉利的事。他们和她分了手,已经鸿运当头了。
“我们没空担心别人,杀手的目标其实是你。”晏玉手握木驽,背上她的背包,“我们顺着山路回去。”
“如果……我是说如果……”她低下了头,“遇到了杀手……你就自己逃吧。对方只想杀我,我不想连累你们。”
晏玉冷静地说:“真的碰上了,谁能逃,就谁先逃。”
荆觅玉一惊,抬头看他。他和那人行事作风完全不同。她抿直了唇,“好。”
第63章 丛林
# 063
晏玉和荆觅玉向着来时的方向走。但是避开了泥路,踩着草丛而过。
他目光锋利, 不放过一丝风吹草动。
她发现泥路旁的草地上, 掉有一串草藤手链。这更加证明, 这条路是有山民走动的。她心里略略安下心。最怕困在深山, 连路都找不到。
她拉住晏玉,指了指那串手链。
他说:“嗯。”
距离两人的坠落点越来越近,晏玉突然停下了脚步。“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嗯?”荆觅玉竖起耳朵, 传来的都是森林的气息,“我听不到。你听到什么了?”
“有人。”他立即拉起她,闪到一个石头的背面。
这里的树木,枝干细, 间隔大,杂草还没膝盖高。不如上面好躲,只能依靠山石。
这块石头不够大, 躲不住两个人。亲密的叠影冒出石头外,落在绿得转青的草丛。
“是……他吗?”荆觅玉的话几乎是含在嘴里说出来的, 没有声音, 只在嘴皮上吐气。
晏玉他拨了拨木驽的牛筋弦,音量极低, “这木驽, 瞄准不如枪击方便。直接打,胜算低。而且, 巩玉冠说, 对方可能不止一把枪。”
她紧紧握住晏玉的手。她不要再经历男朋友因她离世的悲痛, 光是想想,她都痛不可抑。她现在坚强,是因为有他。如果他不在,她一定会疯的。“不如藏起来?等他走了,我们再回去。”
晏玉反握住她,和平常一样亲吻她的手心手背。“这里树太稀疏了,藏不住。而且太阳大,我们的影子容易暴露。”
“那怎么办呀?”她手里有冷汗,也有他吻上的湿印。她看着他平静的脸,“这里一眼望到头,我们就算走远了,也很容易被发现。”
“嗯。”如果是上层密林,开战还好些。这里的环境,谁攻击性强,谁就赢。肉体扛不住子弹,这是事实。当然,更关键的原因是:有她在,他就有了破绽。而敌人肯定第一瞄准的就是她。“打是避免不了的。但是,躲不开这个客观条件,双方都有。”晏玉按住她,自己探头去看前方。
不见中年男人的身影。
晏玉缩回身子,“如果我没猜错,杀手是我小妈派来的。”
“为什么!”她惊喘一口气,“我不认识你小妈啊。”
他低眸,“她应该就是何爱玉。”
“因为这,她就要杀我?”荆觅玉心惊肉跳,“你小妈是黑社会吗?”
“这种杀手一般是外籍。我小妈牌友多,有那么一两个外国黑背景的。”晏玉沉思说:“我小时候骑自行车,遇过不愉快的事,长大之后很少骑。我小妈知道这一点,就能挑中你落单的机会。”
荆觅玉越听,越是无措。她突然学他的动作,在他手背烙下一吻。“你不是说对方的目标只有我吗?你小妈肯定不会给杀手下命令,把你也灭口吧。”她慎重地说:“你走吧。你说的,谁能逃,谁就先逃。”
“你这是为了我,牺牲自己么?”晏玉抬眼看她,忽然目光定在巨石斜对面的山壁上,那里有一个三十公分宽,一米五左右高的凹洞。凹洞上方,有一树丛垂下。
她眼里闪着微光,“我这辈子总是连累别人,活着也是负担。我已经害过一个人了,不想再让你也——”
“嘘。”晏玉再望山壁一眼,食指抵住她的嘴唇,“你没有害过谁,不过,你说得对,杀手应该不敢杀我。”
“嗯,所以你走吧。”她狠狠地咬牙。
“我是该抛下你了。”他的眸子在这一刻转成了一种她看不透的深沉。
“……”人就是这样,她愿意救他,可如果是他这样说出来,她却消极起来。刚才的狠劲没了。“那你快走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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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燃和晏玉都跳下斜坡之后,巩玉冠迅速地往出口方向走。
中年男人就藏在林叶之中,手持枪把。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巩玉冠的背影。
巩玉冠迅速地躲在树后。
中年男人静静地等待机会。
巩玉冠握着电话,四周没有动静。这就说明,杀手还没有离开。他屏气呼吸。他记得另一个方向是有电讯信号的。只要到了那里,报警短信就能传送出去。
说实话,他还不想死。尤其是没问清楚来龙去脉就挂掉。
他猫下身子,捡起旁边的树叶一片一片抓在手里。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把叶子往左右两边一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