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径便利店的时候,周窈进去买水,她问:“要不要一起进来?”
陈许泽懒得动,便站在外头等候。
他大多时候是不抽烟的,但偶尔,极其少的时候,会稍微抽一两根解解乏。他指了指旁边的方向,周窈会意,略略点头。
买完东西,周窈看着小票上的内容,在自动门“叮”地一声打开以后走出去。往陈许泽原先去的方向走。
“许泽——?”
然而没人应,一点声响都无,周窈脚下一顿,忽然产生不好的预感。
她站了两秒,巷子里传来一声闷哼,当即,她拔腿冲进去:“许泽?!”
拳头或是什么重物落在肉体身上的声音,清晰可辨,陈许泽闷哼了两声,喊出一句:“走——!”
已经来不及,巷子中段,将陈许泽堵在墙角下殴打的那几个人发现周窈,马上有人朝她快步行来。
像是被触动了什么机关,原本躺在地上毫无反击之力的陈许泽,忽地一下起身,重重踹在面前的男人身上,那人没来得及走向周窈,一个迎面扑倒在地。
另两人回头想揍他,他闪避开,带血的拳头砸上对方的脸,捂着鼻子挡鼻血的人,已经另一个捂住小腹吃痛的混混,都并不好受。
陈许泽一把将愣住的周窈拉到身后,朝另一处出口挪动,挪了两步,拔腿就跑。
身后几人反应过来,很快追上,陈许泽一打三,吃力招架,只对周窈吼了又一遍:“走——!!”
不知是谁寻仇,在这样深秋的夜晚,冬天即将来临,仿佛能感受得到霜气,每一拳每一腿,都更加令人痛苦。
陈许泽顽强撑了一分多钟,倒下两人,最后一个抄起地上的铁棍,瞪着眼向他而来。铁棍挥动,定数将至,陈许泽的心就在那一刻沉沉落下。
——然而。
“砰”地一声,面前一块板砖,砸裂在男人脑门上,周窈不知什么时候冲出来,微微颤抖,指尖亦是发着颤的,面色苍白如雾。
铁棍“哐当”砸在地上,男人应声倒下,三个人不再做任何动弹。
周窈惶惶转身,动作稍显滞顿,“陈……许泽……你没事吧?”
她抬起僵硬的手,去触碰她的脸,顺着太阳穴往后摸,捂着他半个脑袋。突然,她一惊,缩回手,看着手上的血,眼一下就红了。
“你出血了?”
“你头上破了?”
“哪里破了?疼不疼?会不会有问题?”
每问一个字,声音越发颤抖一分。
“周窈。”
“周窈——”
“周窈!”
陈许泽两手捉住她的肩膀,一直喊她,好多声才让她冷静下来。
“这不是我的血。”他说,“是你的。”
周窈看着他,愣了一下,视线落到自己受伤。被碎裂的板砖刺破,手指流出的血,弥漫在几根之间。
她滞愣地,眼里突然一下涌出泪,看向他,又突然笑了出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的眼睛里,有笑有泪,慢慢凝成一团,一点一点将陈许泽的心塞住。
又或许,早从很多年开始,他的身心血液,脉络的每一处,就因为她,再没有顺畅过。
陈许泽捂手住她的眼睛,在寒冷的夜晚巷子,轻轻把受惊的她抱进怀里。周窈吓到了,呜咽哭着,并未注意其他。她紧紧揪住他的衣服,像小兽泣然。
周窈或许没有发现,陈许泽也从没有告诉过她。每当这种时候,她那双好看到像天上星辰的眼珠,里头满满当当全是他。
也只有他。
这不是第一次,或许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陈许泽觉得喉咙里梗着什么。从很久前开始,他从未言说过,他怕他们所想不同。
可是他仍旧也会,仍旧也想——
直到这个初冬冷夜。
他在她的眼里,看到了很多东西。
有惊惧,有害怕,有担心,有一切。
也有,
属于他们的这一生。
像共同期许的那样,长长久久。
如他所想,如他所望。
第19章 西风北风
陈许泽和周窈没有走,发生这种事,惊动周围邻里,连许多商铺老板也小心地进巷子里来探查情况。
得知是两个学生受袭,马上有人心的群众帮忙报了警。
出警很快,被打倒在地的三个男人并没有咽气,只是受伤过重,或是因疼痛一时昏阙,人被带回了局子里。
周窈和陈许泽自然也是要去的,周窈受伤淌着血,旁边有站着的大妈看见,好心提醒:“小姑娘,手破了先包一下吧,疼的呀。”
有人说:“还是别,先验伤。”
各有各的说法,周窈谢过他们,随警察上了车。
陈许泽侧眸,声音带着少许无力,“有没事?”
周窈的脸色除了白,其余还好,摇头,“没。你呢。”他同样摇头。
两人在警察的陪同下坐上车,因为伤情不过重,意识也是清醒的,可以不用紧急送医,一群人先往局里去。
陈许泽先上的车,他坐在靠里的位置,朝要上的周窈伸出手——左手,周窈未察觉许多,握住他的手掌,借力上去。
车一路行驶,车上除了警察偶尔询问几句,两人都不怎么说话。旁边一个警官家里也有个周窈这么大的女儿,带上同理心,多少有些心疼,两人话多了点。
周窈和警官聊着,全然没注意到,陈许泽的右手一直穿在兜里。他的衣服面料厚,包裹着,即使有什么,淌不出来渗不透,什么都看不出来,毫无异状。
……
三个混混是收钱办事,说是只要把人打得半死就行,让他们受点伤吃些苦头。在警局醒过来以后,知道事情暴露,立即坦白经过。
梁璃。
给钱的姑娘叫梁璃,警官带着这个名字来问周窈和陈许泽的时候,他们微愣,而后脸上已无过多情绪。
“认识吗?”
“认识。”
“有过节?”
“嗯,以前是同学。”
“什么过节。”
“她哥哥在以前的学校追过我,后来表白我拒绝了他,晚上他去飙车,出车祸死了,梁璃认为是我害死了他哥哥,一直记恨我。”
事情很简单,也很荒谬。警官们在进一步具体核实完毕后,立刻动员。
梁璃随父母被叫到警局来,进门那一刹那,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她的父母则是不明所以。听办案人员说完经过,梁父大惊站起:“不可能的!我们家女儿怎么可能做这种事?这肯定……”
“犯案人员已经全部交代完毕了,他们手机里通话记录中有梁璃的号码,银行卡里也有汇款记录。”
罪证确凿。
“那这个……”梁父愣愣,半晌说,“受伤的两个学生在那里啊?我……我们去给他们道歉,给他们赔偿医药费,精神损失费,这样就可以吧?!”
梁母在后面连连点头,“对对,我们赔钱,赔多少都行!”
“——赔钱?!”
一道稍显尖锐的女声伴随着高跟鞋踩在地面的脚步声走近,“打伤人就赔钱了事,你们想的倒是很美。这是没出事,万一出事了,谁负责?”
众人看向来的这对夫妇,不等警官发问,他们道:“我们是陈许泽的父母。”
两人之间稍稍隔着半步距离,显得不是那么亲近,但气势都是如出一辙的凌人。
陈父道:“我儿子在哪?我现在要见他。”
一群人转移位置,终于会面。
周窈对陈家夫妻不是很熟,相比之下,她印象里的陈家人,更像是那两个亲自抚养陈许泽长大的陈家老夫妻。
这样的情况下碰面,她站起身,微微鞠躬,“叔叔,阿姨。”
陈家夫妻对她的态度一般,和对其他邻居无异。不过这种时候,当然还是一个阵线,“你和许泽都伤了哪?是这帮人袭击的你们对吗?”
周窈点头,将身上的伤处露出,她天生皮肤细腻,又白,尽管穿的不薄,陈许泽让她赶紧跑的那会儿,摔摔撞撞,身上多了不少淤青。
陈许泽脸上更是青了两块,唇角破裂,带着血迹。
“赔钱?”陈母一看就怒了,指着梁家夫妻怒道,“你看看两个孩子,赔钱?笑死人了!这两个孩子各有各的优秀,都是学校里最好的学生代表,你伤着他们,万一出了什么事,谁来负责?”
陈父话不多,语气也淡,只说:“我们不同意私了。”
梁家夫妻脸色大变,“你们还想怎么样?还要怎么样?赔钱还不行啊?人又不是我女儿打的,你说你们……”
说着说着就要吵起来,这时候,梁璃总算感到一丝害怕。
警官拍拍桌子,面色冷凝,“不要在这里喧哗。”
他们各自稳住,比起气势,梁家夫妻哪里是陈家那一对的对手,陈母深深吸一口气,翻了个白眼,像看地里的烂白菜一样,气得梁母脸色发青。
“我们家事有教养的人家,和暴发户不同,什么事都用钱钱钱来解决。而且说实话,我们也不差那两个钱,要比这个,你们还未必入得了我们的眼。”
陈母往凳子上一坐,典型的女强人姿态,双腿交叠,却不会让人有跷二郎腿的难看感观。
“那你究竟想怎么样——”
梁父也急了,在她面前一拍桌,陈母还未说话,陈许泽忽然动了。
“妈。”
他清清淡淡的一声,教陈母愣了一下。他和父母感情都不亲近,两人早年只顾着赚钱,后来想和他拉近亲自关系,才发现孩子大了,且莫名对他们有种说不出的排斥,性格孤僻难以沟通,遂只好作罢。
有的时候陈许泽回市区的家里,见着他们两个,也不会出声叫人,只略略点头,就算是问候过。
在这方面,陈家夫妻拿他真的没办法。但这么优秀一个儿子,聪明,自律,懂事,从来不让人操心,都说他是天才,小时候夫妻俩也确实带他去检测过智商,的确是高,这一声“天才”完全担当的气。
或许天资聪颖的小孩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夫妻俩这样想着,也就释怀。再者,这样出色的后代,人人艳羡,邻居说起来都眼红,谁不想要?
此刻听陈许泽叫了一声“妈”,陈母就差“腾”地一下站起来,意识到还在人前,堪堪稳住激动情绪,说:“妈妈在呢!你说,你要说什么?”
在众人的注视下,陈许泽面无表情,缓缓从右手口袋里,抽出手掌。
他将手伸出,给所有的人看。
仿佛不是自己的手一般,平静地说:“我的中指,断了。”
……
警局里的吵闹差点变成厮打,陈母刚被儿子喊了一声“妈”,正是母爱泛滥的时候,在周窈父母赶到的瞬间,就见那位一向很在意形象的陈太太,正揪着一个女人的领子,活像是要掐死她。
待得知事情经过,周窈的父母沉默下来,竟也觉得陈母的行为一点都不过分。
三个混混用来袭击他们的铁棍,在挥舞过程中,不知撞上了墙壁还是哪儿,裂开了一条缝隙。就是那道铁缝,将陈许泽阻挡的右手中指,生生剜去了一大块肉,露出其中森森直接白骨。连骨头都碎了片。
他一路将手塞在口袋里,口袋兜儿翻出来一看,全是血。
陈许泽当场被带去做伤检,报告出来后,医生摇了摇头。
“来的迟了,骨头断了,再接也没办法长到和以前完全一样,伤好了以后,中指算是废了……”
他是要参加高考的高三生,就在千军万马即将度过独木桥的这一年,他的中指废了,这意味着对他高考有多大影响,谁都清楚。
原本他或许会去参加保送学校的面试,笔试也是其中一部分,如今,能不能成,变成了未知数。
失态一下严重,陈母揪着梁母的头发,少见的歇斯底里,“你赔啊!你倒是赔啊!我儿子从小就是天才!他随随便便就能考全校第一,名校抢着要他,他的中指出问题了,你给我赔啊——”
不等梁母还手,陈母揪起躲在她身后的梁璃的头发,抬手就是一掌甩在她脸上。梁母正要去阻止,陈母正反两下,又是两个响亮耳光,打得梁璃霎时大哭出声。
陈许泽却像是个局外人,无比平静,握着他手腕的周窈眼睛都红了,他反手轻轻捏了她的手腕一下。对视一眼,周窈一愣,忽然想起什么,眼里的潮红缓缓停住。
那根铁棒,在他们等待警察来的路上时,确实是裂了一条铁缝的。但当时陈许泽两只手都没有哪里受伤。
周窈记得清清楚楚,他用右手摸了她的脸颊,让她别害怕。
周窈愣愣看着陈许泽。
那厢大人吵闹,陈许泽站着,平静出声,“爸,妈。”
这时候儿子的喊声听起来脆弱无比,陈家父母那颗慈父慈母心瞬间被激活,眼眶都忍不住红了。
“在呢在呢,你想说什么?”
陈父还道:“儿子别怕啊,爸给你联系最好的医生,一定给你好好看看!”
陈许泽对这些并无反应,他的视线淡然扫过被扇红了脸哭得像个小丑的梁璃。
他说:
“这件事,我不想私聊。”
陈父连连点头,“好,好!”
“我十八,她也十八。”陈许泽看着梁璃,冷然如冰,“我要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陈家父母稍作反应,马上明白了儿子的意思。
“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爸明天就去给你找律师,找最好的律师,咱们以前打交道那些律师朋友,都在呢啊,不怕,谁犯事儿谁救承担,爸一定不会让那些小人逍遥法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