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幺——云拿月
时间:2018-08-14 07:31:58

  周窈笑笑没说话,迎念刚才举的例子就很奇怪啊,陈许泽上小学一年级,好好的干嘛去研究高数?
  迎念碎碎叨叨说着什么,这个话题却勾起了周窈的回忆。
  以前她不会做题的时候,周妈或者周爸时常带她到陈家去,陈家父母不在家,坐在门前或是在厅里看电视的,向来是陈许泽的爷爷奶奶。
  他们很喜欢她,每次来了,不会像那些重男轻女的老人家一样,给个眼神就不再注意。反而会很热情地给她洗水果,高兴的时候还会抱一抱她,说“看看我们幺幺重了没有”。
  陈奶奶做的糯米糍很好吃,每回遇上,她都会夹上满满一盘,让周窈和陈许泽一边写作业一边吃。光是吃还不够,走的时候还会夹上很多很多的一整碗,让周窈带回家里吃。
  周窈记得陈许泽教她写作业的时候,话也是一样的少,只是盯着题目,尤其是看她落笔写错了,眉头就会皱一下。
  “这里——”他用笔尖指着,轻轻一戳,“重来。”
  有的时候她茫然,不知道问题在那,他便一句话不说,重新写一遍。换做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他连写一遍都懒得,就看着她,让她自觉把笔迹擦干净,从头到尾一步一步重新算过。
  除了周窈,周围别家的小孩来找陈许泽,让他教做作业,大多时候都是哭着走的,次数多了,哭着哭着也就不敢来了。
  唯有她,从一年级到六年级,从他冷着脸,到后来红过眼睛,闻过橙子香味的拥抱,行为举止从生硬一点一点变得柔软。
  那个拥抱,或许是改变他们之间很多事的关键所在。周窈心里其实明白的。那天在病房里陈许泽通红的眼睛,从那一刹那开始变化的视线,直至如今,他和当初已经仿佛两个人。
  小时候他们常常去爬那个坡,一开始她不敢,怕摔下去,陈许泽“蹬蹬蹬”率先上去了,不耐烦,便会朝她伸手:
  “快点上来!我拉着你,不会摔!”
  于是她信了,每当害怕,就等着他伸手,用力地将自己拉上去。
  等她能够靠自己冲上那个小山坡,她朝他伸出手,两个人朝向的却不再是相同方向。
  她没等来他的拉靠,反而被他用力推了下去。
  迎念时常说:“我从没见过陈许泽对一个人那么好,真的。虽然我经常骂他,他看起来也冷冷淡淡的,但是很多细节都表示得很明显,他对你是不一样的,幺幺。”
  不一样。
  她当然知道啊。
  但她不知道的是,这份不一样,究竟源于哪个时候。
  又是,为了什么呢。
  ……
  隔天下了大暴雨,周窈没带伞,校务处有她的快递,她买的一本书到了,借了同学的伞出去拿,风太大将伞吹翻,后半段淋着雨回来,半身都湿透了。
  同学但又:“没事吧周窈,你……”
  “阿啾——!”
  不等问完,她尴尬又不好意思地打了个喷嚏。
  把伞还给同学,道过歉以后表示会买一把新的还给对方,遭到对方奋力拒绝。周窈脱下校服外套,用内里干的那一层擦拭过身上,最后将外套搭在腿上。
  头两节课还没什么,到第三节 课,周窈脸色泛红,昏昏沉沉地开始阖上眼皮,头也一点一点向桌面磕。
  旁边的女生一摸她的头顶,“呀,好烫!”
  几个女生背着她去医务室,医务室的老师给她量体温,一看,发起了烧。
  “先让她躺到床上去,我给她挂水,喂她吃点药。和她家里住的近的同学是哪个?留下帮忙看一会儿,过两个小时没有好转,送她到医院里去。”
  几个送周窈来的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很乐意留下照看她,但——这和周窈住得近,方便联系她家人的同学……
  谁都知道是哪个。
  ……
  陈许泽坐在位置上看书,不熟悉他的人,怕是要以为他在看什么九阴白骨爪秘籍,但实际上,他不过是在看最新的练习册。
  一个男生站在门口,踌躇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般“咚咚”敲了敲他们班的门。
  “陈——陈许泽——”
  这一声,让整个班级安静下来。
  打闹的江嘉树等人看去,兴味盎然,其他人也是一脸看热闹的表情。唯独被叫到名字的正主,眉眼淡淡,朝他一瞥,也不知看到他还是没有。
  男生咽了咽喉咙,鼓起勇气说:“你……那个……医务室老师说,要一个同学看着,方便送住得近的同学回家。”
  陈许泽翻了一页书,没吭声,兴致缺缺。
  下一秒,像是想起什么突地抬头,正好听男生说:“和你住的很近的的那个……周窈,周窈她发烧晕倒了,现在在医务……”
  话没说完,就见桌上那本“九阴白骨爪”被扫到了地上,原本座位上的人影,已如一阵飓风一般,迅猛冲了出去。
 
 
第22章 一万九万
  陈许泽以最快的速度飞奔跑至医务室,来往的人有些甚至没看清脸,只觉得一个呼啸身影从旁略过,转瞬就不见。
  周窈在医务室的床上睡着,医生老师整理着托盘里的东西,看见他稍有怔愣。
  “你……”
  “我是周窈的邻居,我们住的很近,我可以送他回家。”大概一天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陈许泽都很少会说这么多话。
  老师一听,见是个男孩,本有点意见,想想还是没说什么,“那好,你在这坐着看一会儿,等下如果她有好转记得叫人,我去和一年级生搬运一下药材。你如果有事也别耽误了上课,还是以学业为主,可以找其他体育课的学生来帮忙,知道吗?”
  陈许泽点头,却没人知道他有没有把老师的话听进耳朵里。
  老师走后,医务室的门半掩着,外门有人经过,能看到里面场景。陈许泽扯了张凳子,坐在白色帷帐里,就在周窈身旁。
  帷帐露开一个一人半宽的空间,其余部分,像是将他们俩包围在了这个小小的苍白世界里。
  周窈紧紧闭着眼,脸色潮红,手背上插着针管,药液一滴一滴流进她的身体里,她安静地比平时更过,明明脸热得发红,却孱弱又苍白。
  陈许泽眼神一瞬未移,直直看着她,像是在看什么无法挪开眼睛的东西。
  他拉着凳子坐得近了些,帮她把额头上变热的凉毛巾换掉,水盆就在旁边桌上,纱布也在,他的动作细致温柔,明明很少做这些,这时候却像是时常干这种事。
  毛巾换好,注意到周窈脖子上滴下汗珠,他眼神滞了滞,凝固在那滴水珠上。而后,他垂眸,从侧旁拿了条干净的毛巾,一下一下帮她把汗珠擦净。
  她很白,皮肤细腻,甚至激动起来,白得有些地方连血管都看得到。周窈在他心里一直是柔弱的——单就外表而言,实际上,她有多坚韧,多无畏,没人比他更清楚明白。
  温柔又勇猛,周窈之于他,就像一个毫无畏惧的柔软的梦。
  陈许泽像是着了魔,不停地给她擦汗,脖颈上的汗珠擦到一滴不剩,皮肤干燥,脸颊下颚处也干干净净,他仍旧重复着手里的动作。
  隔着毛巾,像是在触碰她的肌肤,就差一点,就那么一点点,彼此相接相触,再无阻隔。
  昏昏沉沉间,周窈醒了,睁眼迷蒙地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陈许泽动作一顿,将毛巾放到一旁,声音很轻,“醒了?”
  “许泽……”她干涩的声音就像在沙漠里行过千百里,带着破碎的铜锣划拉的刺耳声。
  陈许泽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没有一丝一毫觉得难听,只是应:“嗯。我在。”
  “许泽……”
  她不大清醒,说不出别的,只念着他的名字。
  陈许泽发现这一点,没有不耐烦,又应,“嗯,我在。”
  “许泽……”
  “在。”
  “许……泽……”
  “在。”
  一来一往,她闭上眼,却停不住呼唤,像是这两个字能带给她最多的心安。而他不厌其烦,一声又一声地让她知道,他在。
  大概几分钟之后,周窈想说别的,动了动唇,表情也有所微动:“许泽……”
  “嗯。”
  “许泽,我……”
  “嗯。”
  “许……咳,泽,我……”
  她叫他叫得越来越不清楚,陈许泽还以为她是说多了,语序变慢,谁知,她停了十几秒,然后长喘一口气,费尽力气开口:“许泽,我……渴……了……”
  陈许泽一愣:“……”
  带着少许尴尬,陈许泽起身给她倒水。扶着她的后脖颈喝完,再度让她平躺下去。
  “还想喝吗?”
  她摇头。
  “要不要别的。”
  她闭眼休憩了两秒,依旧摇头。
  周窈似乎很累,闭眼躺着,“你怎么在这?不用上课吗?”
  “老师让我来看着你,方便送你回去。”
  “会不会影响……”
  不等她说完,他就道:“不会。”
  周窈似呢似喃,轻轻叹了一句:“那就好……”而后,闭着眼,再度沉入睡眠。
  陈许泽在旁坐着,没人和他说话,他也无不耐,没有玩手机,只是静静看着床上棉被下的周窈。
  他想起很多事。印象最深刻的,是爷爷奶奶刚走的时候,他的父母尽管有些难过,但生活之于他们更重要,对老人家的感情也早已在多年里淡化不少。
  那个时候,他觉得,真正为两老离去悲伤的人,或许只有他自己。
  下葬的事情全部处理完毕之后,有一天,他在屋顶看夜空,周窈突然找来。她穿着七分长的棉群,脚步轻轻,怕惊扰到他。
  他没说话,她亦是,两个人肩并肩,在小时候常坐的屋顶静静并肩看星空。
  很久之后,他才说了第一句话,他说:“以前,我一直以为,世界是不会变的。他们也不会走,就像每天我上学放学,他们永远都在送我,等我。”
  很奇怪,但一点也不奇怪,只要是人,内心总会有柔软脆弱的一面,哪怕是素来古怪名声在外的他。
  当时周窈许久没说话,陪着他,听他倾诉,听他说小时候一些事情。到最后说,她捏了捏两手,忽然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你知道吗?世界上所有人最后都会走的。”
  那一天,她像他奶奶一样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告诉他:“但我答应你,我会尽力,尽最大的努力,陪你久一点。”
  ——如果和世界对抗,一个人不够,那么,我愿意做那个陪你久一点,久到你可以勇敢地独自面对世界,再也无畏无惧的人。
  他心里的那个大窟窿,好像就在一瞬间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他是个很少想哭的人,但怎么说呢,每当温柔的周窈出现在面前,他就会觉得,自己其实,一点都不无坚不摧。
  ……
  周窈在床上昏睡,陈许泽的思绪去了很久远的曾经,回过神来看着她,她睡得不太安稳,在床上哼哼唧唧地开始叫他的名字。
  陈许泽眉头一皱,倾身,“哪里不舒服?”
  “没有……”她很轻很轻地摇头,“我只是……想叫你……一下……”
  陈许泽的心总算安了,“好,我在这,你想叫我就叫,我随时都会应你。”
  这不大的地方,安静详谧,白色帷帐随着窗外的风不时被吹动帘角。满室里,只有周窈轻轻喊陈许泽的声音。
  “许泽……”
  “嗯。”
  “十三……”
  “在。”
  “陈许泽……”
  “我在。”
  “我头疼……”
  “我帮你揉?”
  “许泽……我疼……”
  带着一种软绵绵又病弱的意味,她的哼唧声,听起来像娇弱的撒娇,一不留神,就让人血液沸腾,她却全无知觉。
  陈许泽僵硬在凳子上坐了很久,一边应和她,有一句没有应答,就那片刻沉默,他拿出手机,点开录音,轻轻放在她身旁。
  她适时又喊他:
  “许……泽……”
  “疼……”
  简简单单一个字,百转千回的语调,软绵绵地,令陈许泽僵僵坐了很久很久。
  ……
  郑吟吟自从和周窈、迎念开始补习之后,在学习上用的功夫,是从前的几百倍不止。只要有时间,不论课间还是休息的体育课,都能看到她在看书做题,认真神色,仿佛世上再没有人能打扰她。
  更疯狂的是,她时常会扇自己耳光,突然一下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让人吓一大跳。一开始别人都不懂,后来有悄悄打听问明白的知道,说:“她是怕自己想宁棋!一想起宁棋,她就扇自己一个耳光,让自己专心读书。”
  她们觉得她做作,当做笑话嘲笑:“她对宁棋谁不知道啊,现在搞这一出,拼命给谁看,书翻烂了,脸扇肿了,也还不是吊车尾的命!”
  这样的话不少,但她仿佛从没听到过,即使说话的人就在耳边,她也能置若罔闻。那些和人争执,和人理论的时间,统统被她用在了翻书上。
  周窈和迎念知道这件事,特地和她谈了一次。郑吟吟态度坚决:“我不是为了惩罚自己,只是,我没办法一下子就把别的东西忘光。可我不想因为这些无畏的存在,浪费我自己的人生。只有这样,只有知道痛,没想到他,耳光的疼痛就会让我清醒,次数多了,想到他除了疼就再也不会有别的感觉。总有一天,我会彻底变回我自己。”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