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云险些整张脸砸进饭碗中,“先、先生,你吓死我了。”
“你在看什么?”先生扫了一眼书皮,刚要训斥,觉得不对,定睛一看,书皮上写的竟是《五代史》。先生难以置信地翻开书,确认了里头的内容也的确是《五代史》,而非包了个假的外皮。
这还是叶青云吗?他真不是认错人了么,叶青云怎么会吃饭都惦记看正书。
先生顿时汗颜,将书还给青云,大叹道:“青云真是大有长进,餐时还在读史。反倒是为师,不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之理,反而误会了学生,糊涂了啊。”
“先生别这么说,”青云忙离席起立,“学生近日方开窍,觉出读书之妙,不觉看出神了。”
看方才青云的神态就知道绝不是作假,先生满面欣慰,“好,孺子可教。那你作篇文章给我,为师看看你有什么心得,不拘题材,就写你这几日所看。”
青云怯怯应了。
……
过几日青云再回去,叶训夫妇极欣喜,叶训还叫青云把交予先生的文章默写给自己。他遇到青云的先生,先生亲口对他说青云大有长进的事,叫他面上有光。白氏更是逢人便提起青云在学舍被褒奖的事。
青云当下将文章默写出来,叶训见了心中更暗暗点头,如此流利默写,看来确是自己作的。
待看完文章后,叶训更是一展笑颜,“虽说文笔稚嫩,词不相俪,句不对偶,但切当事情,看来你读史真读出了些意思。”
虽不可做神童而视,但以青云从前的表现,真是大有长进,难怪先生都忍不住提起。
白氏抢过文章看了看,满口夸道:“我看无一处不好的,日后下场定能中个进士。”
“少听你娘的,无知妇人,进士是那么好中的?”叶训板着脸道。
正拌着嘴,青霁也来了,手里拿着一卷前人笔记,“阿爹,我这几日看了些本地的县志、笔记,又想看看史书,到你房中借阅可好?”
“你们兄妹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忽然都爱读书?”叶训笑逐颜开,“读史明事理,你只管去拿,不要弄污了便是。”
青霁和青云相视一笑不语。
青霁又道:“对了,阿娘,午后我想去扬波姐姐那儿坐坐,我用新针法给她做了个荷包,正好送去。”
一提到温澜,白氏的脸色又不好看了,“有什么好去的,你扬波姐姐急着找夫君,你去耽误人做什么。”
随着徐菁来京师日久,认识她的人越来越多,向白氏打听她的人也就更多,想知道她真有十万贯压箱钱么,有没有说过膝下待嫁的女儿会陪嫁多少钱。
白氏听得满心烦闷,每日打点家中账务时都要暗恨一次,她原想在分给各院的东西上做点手脚,好让三房吃些闷亏,但是徐菁握着那样多钱,铺子里送来的东西用都用不完,还四处送,这点小事徐菁怎么会放在心上。
谁知青霁和青云听了都不开心,“阿娘说的是什么话,叫人听见了对扬波姐姐不好,再说了,三叔也是一府推官,扬波姐姐何愁嫁。”
“你们吃了什么迷魂汤,上赶着捧她?”白氏柳眉一竖,“都给我看书去!”
往日白氏这么一说,青霁还好,青云肯定噘起嘴,闷闷不乐,现下她一呵斥,这兄妹俩竟然欢欢喜喜携手去书房了,把白氏气得胸闷。
“夫人莫气,”婢女给白氏揉了揉心口,又道,“用完哺食后还要去茶肆,曲夫人约了的,夫人戴那套新做的翠玉头面可好?”
白氏一下转而想着如何打扮去了,这曲夫人是枢密院承旨,也就是叶训上司之妻,家资也十分丰厚,她自然要仔细奉承着,又不能显得寒酸,在曲夫人面前露怯。
“二嫂请我去吃茶?”徐菁诧异地抬头,“这……二嫂有什么事吗?”
她和白氏见了面,总都不大开心。而且,白氏在她院里放了许多人,向来只有白氏对她院里的事情了如指掌,她是一点也不知道白氏院里发生了什么的。
传话的小丫鬟一脸懵懂,答非所问,“二夫人准备了好些茶点,还叫了女先儿来唱弹词。”
徐菁这里无事,白氏是二嫂,请她也不好推拒,只是不知道她所为何事心里总有点慌,在丫鬟询问的眼神下,徐菁忽而道:“许久没去给二嫂问安了,其实倒不该叫二嫂来请,我换身衣裳,带扬波一道去二嫂那里吃茶。碧羽,你去叫姑娘来。”
婢女应声,不等传话的丫鬟说什么,快步出门去寻温澜了。
待温澜姗姗来迟,小丫鬟都要急了,“怎么用了这样久,二夫人那儿……”
她话说到一半却没声儿了,因为扬波姑娘的贴身婢女正恶狠狠地看着她,好像她再失礼,就要扑上来划她脸了。这个叫虹玉的她早听说过,特别没规矩,莽莽撞撞,扬波姑娘也不紧着调理,要是虹玉,说不定真敢划她脸。
温澜也似笑非笑地看了小丫鬟一眼,方轻飘飘地道:“我们快些走吧,叫二夫人等急了可失礼得很。”
有了扬波陪在身旁,徐菁一下安心许多,母女二人手挽手去二房。
待到了二房,徐菁方才知道为何小丫鬟那样着急,等在那儿的竟不止白氏,还有个带着花冠,满头时花珠翠的华服贵妇。
白氏眉宇间已带着些焦急,一看到徐菁便忍不住站起来,“弟妹,你怎么才来。”
“二伯母,是我那里耽搁了。”温澜抢先屈膝一礼,“叫二伯母久等了。”
白氏看到她眉头又是一皱,不知她怎么也跟来了,此时也不好再让她回去了,再说了……
倒是旁边的华服贵妇曼声道:“女孩儿家出门总是费时久一些,阿白,你我少年时不也如此。”
白氏神色也随之放松了,“曲夫人说得也是,何必和小孩儿计较。弟妹,来,我给你引见一下,这位是枢密院曲承旨的夫人,今日也同来做客。”
“先前不知有贵客在,失礼。”徐菁一面与曲夫人寒暄,一面在心中疑惑,不知道白氏这是哪一出。她假作不经意侧头看了一下扬波,发现扬波仍是面无波澜,也慢慢缓了心绪,带上从容的笑容。
“哪里话,我闺名清河,阿徐与我姐妹相称或是直唤我闺名都可以。”曲夫人笑容中带着几分亲近,叫人看了见之生喜。
白氏心里更是暗暗发酸,曲夫人在她面前总是带着几分不经意的骄矜,这副面孔她可少见。再想到曲夫人同她说想求娶叶家女儿,因叫她引见、说说好话,还送了只水头极好的镯子,更是恨不能说说她女儿也十四岁了……这不比扬波青春年少?
徐菁不知曲夫人平素模样,尚无知觉。
入座后,一面听弹词,曲夫人一面引着说笑,径问些徐菁的事,章丘的风土人情,她极善言辞,三言两语,徐菁已忘了先前的疑惑,与她谈笑风生。
“今日与阿徐真是相谈甚欢,”曲夫人笑盈盈地道,“对了,我娘家陪嫁了绸缎铺,近日要关张了去做别的生意,货库里还有些余的绸缎急着脱手。我知道你也有绸缎铺子,不若我让几分利转与你罢。”
徐菁一时有几分犹豫,曲夫人堂堂枢密院承旨夫人,应当不会骗她,但是一则今日白氏相邀之事太诡异,二则她们不知道这生意都是扬波的。
曲夫人看着她神色,又道:“我名下嫁资众多,但友人并无几个,阿徐若是愿意,今日便可请你掌柜去验货,一匹绫罗八百钱。”
徐菁虽然打理铺子没多久,但总知道布价的,一时瞠目结舌,不知曲夫人竟如此豪爽,只为结交就让如此多利。
八百钱,别说买绫罗了,顶多裁两件布衣,还是夏日穿的,这哪里是让利,分明赔本了。她铺子里少说几百匹各色绫罗绸缎,都照这样算,徐菁转手一匹最最少也能赚两贯。
白氏心中嫉妒得很,又不得不为曲夫人说话:“弟妹,曲夫人与你一见如故,方才有这样的好事,若是我,眼下就答应了,有什么好犹豫。”
温澜忽而道:“二伯母如此说,是不知道曲夫人有事相求,还是真的不通世情?”
白氏愕然。
扬波在她面前总是温柔端庄,她一时之间竟反应不过来。
曲夫人的笑容也收敛了一些,“侄女儿这说的是什么话。”
温澜知道此时需挑明了,非得自己开口,免得再生事,“兴许世上果真有人愿以一面之缘让利千贯,但绝对不是夫人您。”
白氏抽了口气,“放肆,扬波,曲夫人是朝廷命妇,岂有你如此无礼的份。”她又看向徐菁,恼怒地道,“弟妹,你是怎么管教女儿的,我原以为扬波进退有度,是个知礼的好孩子,没想到啊……”
她惊愕之后,心里竟然有些窃喜,扬波这么愚蠢失礼,曲夫人还看得上她?再一想,又有些怨,可别叫曲夫人捎带着看她也不痛快了,还有曲夫人送的那只镯子,她是留着好还是退回去?真是不忍啊!
徐菁心中也想明白了,扬波说的没错,她方才还在想世上竟有这样的人,稍稍多想一点,也该知道无缘无故哪有的好事。
“无碍。”沉默了一会儿的曲夫人看徐菁的神色,也知道她什么心思了,说道,“既然如此,我日后再拜访阿徐。”
曲夫人匆匆告辞,白氏送了一段,不住道歉,也抱怨不知道徐菁母子如此不知礼,自己与她们可不一样。
待白氏回转过来,正要对温澜大发脾气,徐菁和温澜却早走了。
方才她没说曲夫人想和叶家结亲是当面照顾曲夫人的脸面,这会儿自然得好好说道,好叫她们母子后悔不迭。
白氏正喝茶解渴,想着立马就去找徐菁一说解气,忽而有婢女来报,老太爷和老夫人请她过去。
这公公成日就知道修仙,婆婆也不理家事,怎会突然唤她去,白氏转念就想到了,“好啊,她们还好意思告我的状!”
作者有话要说: 社会你澜澜是这样的:你和我宅斗,你就家庭破碎
第14章 苞苴
白氏赶到公婆院中,果然看到徐菁和温澜也在,她上前给叶老爷子和老夫人行罢礼后,故作不知:“爹、娘,唤儿媳前来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叶老爷子对后宅之事本就不感兴趣,何况修仙吐纳到一半被打断,不耐烦地道:“好了,你知道是找你说曲承旨夫人的事。”
“呵呵,这事儿原本不想说给爹娘,叫你们担心。”白氏也面不改色,“可是看样子弟妹和侄女儿都来诉苦了,爹娘怕是已然知道方才的事情,那儿媳恐怕也不得不分辩一下。”
叶老爷子“嗯”了一声,不动声色地道:“分辩?”
白氏侃侃而谈:“曲夫人早先约我吃茶,便提起仰慕我叶家家风,又知道弟妹资妆丰厚,故此有心攀门亲。我从中穿针引线,曲夫人见到弟妹后,也甚是喜欢,才愿意让利给她,只是第一次见面,自然不会明言,谁知道侄女儿气性那样大,直接出言不逊,气走了曲夫人。我这头还不知道,日后怎么与曲夫人相见呢。”
她心中隐隐有幸灾乐祸,想看徐菁与温澜知道真相后的表情,谁知她们半点慌乱也没有。
温澜甚至平静地道:“曲夫人的夫君是枢密院承旨,她自己也有许多嫁妆铺子,要说她因为她人嫁妆丰厚而心生为子求娶之意,也不是不可能。但既然是有意求娶,方才谈天时曲夫人为何不多看我一眼,连只言片语的关心也没有?”
白氏愣了愣,说道:“这……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温澜摇了摇头,“这不是求娶的态度,这是赠以苞苴的态度。”
白氏都没听懂,皱眉不解道:“苞什么苴。”
叶老爷子暗暗摇头,儿子无有贤妻啊,身在宦场,妻子却连这也不知道,他耷拉着眼皮道:“曲家以绸缎为借口,暗行贿赂。”
他心中暗想虽说老二无贤妻,老三的新妇又初为官夫人,但老三这个继女倒是有些机灵,与平日透出来的温柔端庄不同。既通世情,又能决断,一言一语都有深意。苞苴便是蒲包,古人用来包裹鱼肉赠人,后来官场上暗中行贿,多喜巧立名目,借正经由头送礼,正形同此,于是为官者便以此暗指。
白氏闻言则脸色陡然变了,厉声道:“胡说八道!徐菁你怎敢污我!”
白氏口口声声指责徐菁,眼睛还觑着温澜,只觉得遍体生寒。这个丫头平日里看着温吞,也不犯事,今日却极能说道,言辞犀利,看来平素根本就是深藏不露。可是,她怎么能担这样的罪名。
徐菁虽然事后被提醒才明白,但已知道其中利害,不甘示弱地道:“二嫂,既然曲夫人对扬波无意,你真信她是与我一见如故才要让利与我?曲夫人求不到我身上,只可能是有什么案子犯在我夫君手里了吧!”
白氏方才也是知道她暗示的什么,这才急了,收受贿赂可不是说笑的,“简直一派胡言,你这是信口开河,爹,娘,你们可不能由着她污蔑我啊!我就知道三弟还是心怀不平,这才叫儿媳妇针对我,我都是好意才引她认识曲夫人的!”
徐菁也急了,“二嫂,你这话也太偏颇了,明明是我们险些被害了,若不是扬波当时便拒绝了曲夫人,真叫她日后再来,被人看见也说不清啊。前些时候,府衙里才有个判官因收了人家的贿赂被贬到县里!”
“二伯母,娘,你们都别太大声了,免得叫旁人听到。”温澜冷静地道,“到底是与不是,等到继父放衙不就知道了,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案子,与曲家有关。”
白氏眼神闪烁,显然不大有信心,但还是嘴硬道:“那就问问啊。”
叶老爷子几乎睡着了,此时说道:“那就谁也别走,在这里等老二、老三放衙。”
白氏暗恨低头,心中不住地盘算,可是心一乱,什么也算不出来了。难道曲夫人真的是骗她,好叫她引见徐菁,借机行贿?
待叶谦和叶训都放衙回来,一同被叫来,见妻子都在,下人也被屏退了,心中疑惑。
白氏和徐菁刚要说话,被老夫人瞪了一眼,都住嘴了。
叶老爷子有气无力地道:“今日曲承旨家的夫人来访,想要赔本卖给老三媳妇儿一批绸缎,利逾数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