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冬——小夜微冷
时间:2018-08-15 07:23:53

  “好孩子,娘平日是怎么教你的,你忘了?”梅姨脸色已经有点不悦了,用眼睛觑向不远处的一处小阁楼,声音三分温柔七分狠厉:“你难道想像你姐姐阿蛮一样不成?你是最听话的,别叫娘生气。”
  含姝眼中闪过似怨毒,她什么话都没说,从丫头手里接过胭脂,往唇上补了些,摇摇晃晃地朝小楼走去,那单薄的身子就像只风筝,一阵风就能刮走。
  待含姝走后,梅姨冷冷地啐了口:没用的东西!
  紧接着,梅姨又走过来,亲热地拉住沈晚冬的胳膊,柔声道:“好孩子,咱们走吧,娘有几句贴心话要跟你说。”
 
    
第15章 被打
  这间府宅当真是豪奢华美,每一处都独显匠心,沈晚冬不由得感慨,她此时真就是那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浑身上下都透着寒酸气。
  如此奢华,可见这梅姨的敛财手段匪浅,非寻常女人。也可见,她是很会利用手下的姑娘。一面当成亲女儿般疼,从头到脚都照顾到了;一面又在吸榨姑娘们的精血和生命。
  这和蝗虫,又有什么分别。
  穿过一片蔷薇花丛,一阵略带潮湿的风迎面吹来,隐隐听见远处有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再往前走了约摸十步,豁然开朗,只见前方是一个极大的湖,湖面此时正停着艘灯火通明的画舫,伴着天空的一轮皎月,有几分江海寄余生的诗意。
  “知道画舫上有谁么。”梅姨冷不丁冒出这一句,她拉着沈晚冬的手,坐到湖边廊子的长凳上,用下巴努了努画舫,掩唇轻笑道:“那是咱们朝廷的首辅大人,他可是个文雅至极的相公,每回来都会叫你大姐姐抱影陪他游湖玩乐。”
  说到这儿,梅姨暧昧一笑:“其实抱影的姿色在园子里算不上出众的,可是她温顺乖巧,最会伺候人,尤其嘴上和底下这两手硬活儿,真真销魂,叫男人丢不开忘不掉。”
  沈晚冬低头,并不言语。
  “姑娘你也别委屈。”梅姨从袖中掏出把檀木小香扇,慢悠悠地扇,笑道:“咱们这儿的姑娘,平日里吃的是山珍海味,使的是金奴银婢,跟官家小姐没什么分别。你心里别有疙瘩,梅姨的女儿可与那起下贱被嫖的娼妇不一样,有时候只是陪着大人喝酒说话,解解闷儿罢了。”
  沈晚冬拧着袖子,仍低着头:“不瞒您说,小女出身贫寒低贱,性子又有些拧,恐上不了台面,定会得罪了人。请您网开一面,”
  “无妨。”梅姨直接打断沈晚冬的话,她合起扇子,用扇尾轻划过沈晚冬凌乱的头发、微伤的脸,看着沈晚冬身上皱巴巴、满是鞋印的衣裳,笑道:“你说的没错,梅姨这儿来的都是大人物,可是要小心伺候,所以头半年你不用出来陪酒。”
  “我要做什么?”
  梅姨笑道:“要做的事可多了,你得学酒,不仅会品会喝,还得会说出个门道来,就比方说如今大梁颇时兴的羊羔酒,是用腊月里最肥嫩的羯羊肉来煮肉汁,留下脂肉反复在酒饭上蒸,随后才用寻常做大酒的法子加曲来制;你得学装扮自己,花钿贴哪儿好看,穿的衣裳选珍珠还是金玉钗寰来配,都是学问;你还得学琵琶、琴、筝,得会弹会唱;还得学几手床上的功夫,即便你日后不在梅姨这儿了,从良嫁到了夫家,也有本事牢牢拴住男人不是?”
  “您的意思是,我还有机会从这里出去?”沈晚冬抬头,有些紧张地问。
  “这是自然了。”梅姨高昂起下巴,笑道:“原则上,你给梅姨做三年便可离去,到时候你还能带走一大笔银钱,以保后半生富贵且无忧。”
  “只是三年,你就会放人?”沈晚冬有些不信。
  “呵。”梅姨不禁冷笑数声,眉一挑,眼角尽是算计与得意:“如果姑娘你有本事,能让哪位王侯、大人赎你出去,你根本不用在此处做三年。梅姨这儿的姑娘,多是犯官之后以及没落的言情书网之女,只消将那往日的矜持做作丢开几分,哪个宅门进不去?再说,如果你三年还没给自己找好下家,那说明你没本事,到时候就是你不走,我也会把你赶出去,懂么?”
  “懂了。”
  沈晚冬点点头,不再多问。已经很清楚了,梅姨利用的,就是姑娘们最美的三年。
  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含。想来风尘里都是逢场作戏罢了,没几个男人真会将交好的姑娘带回家,不光彩。
  所以到时候,绝对是人家赶你走,而不是你风风光光拿着银子离开。
  画舫渐渐朝岸边驶来,梅姨赶忙带了沈晚冬等人回避,在路上,梅姨说要给新来的女儿看张画,几人匆匆到了专门藏书画的阁楼。
  这小楼只有两层,里头摆了许多书籍,有套大部头的类书《北堂书钞》,让人惊奇的是,居然还有数十本宋版书。世所周知,宋版书之所以珍贵,不光是刻印版式及用纸、墨讲究,更因为大多宋版经典经过名家校勘过,是难得善本,故而宋版书向来有一页一金之称,可是有价无市之宝。
  瞧着这些书有被翻阅过的迹象,且此间小楼里少女的体香盖过墨香,想来园子里的姑娘们经常过来读书。
  爹爹生前最喜读书,如果叫他看见这儿的景象,定会乐的三月不知肉味吧。
  想到亡父,沈晚冬不禁有些黯然,鼻头酸得厉害。
  “好孩子,你过来,娘给你看样东西。”
  只见梅姨踮着脚,从书架最顶层拿下个暗红色的漆木盒子,在里头取出个卷轴,吩咐管家挂在墙上。她从桌上端起盏琉璃罩宫灯,笑着看沈晚冬,柔声道:“孩子,你看看这幅画怎样。”
  沈晚冬抬眼看去,这幅画装裱的极精美,纸质有些发黄,上面画了朵艳红的牡丹。
  “牡丹画的倒精致,只不过这花太小,仅占了画纸的十分之一,失了国色天香的韵味。”沈晚冬实话实话。
  “好孩子,你凑近了再看看。”梅姨笑的有些神秘。
  沈晚冬走近了,借着烛光仔细观看。原来这朵红牡丹竟不是用笔画上去的,更像是刺青。不对,刺青通常不是往人的身上刺的么。
  这难道是?
  虽然此时在盛夏,可沈晚冬只感觉脑后寒意阵阵侵来,她鼓起胆子,又往前凑近了几分,闻见股呛鼻的药味,手指轻附上画纸,触感温润细腻,好像……少女的皮肤?!
  沈晚冬惊呼一声,脚软的根本站不住。梅姨从旁边扶住她,微笑着看那幅牡丹,温柔道:“娘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个叫阿蛮的女孩,又美丽又聪明,还会写诗呢,首辅大人特别喜欢她。可是阿蛮也有个缺点,就是贪玩,有一次她去外面赴宴,回家的时候骗嬷嬷、丫头说自己肚子疼,躲了起来,打算到外省去游玩,可她还没出大梁就被我找到了。为娘的心疼她,舍不得她离开,就把她画在了画上,如此,她永远就会听娘的话,不会乱跑了。”
  恶魔!
  想来那阿蛮曾也是梅姨手下的姑娘,趁机逃跑惨被抓住,叫这群黑了心肝的活生生剥了皮,虐待致死!很明白么,这女人就是借着阿蛮来给她警告,如果敢逃跑,就是下一幅上墙的画。
  “好了,天也不早了。”梅姨掏出帕子,给身边这浑身颤栗的女人轻轻抹去额上的冷汗和泪,笑道:“冬儿,你先去含姝的小院歇息,别多想了,到了娘这里,你会很安全,没人敢欺负你。”
  *
  一夜无眠,门外石台阶里的那只蟋蟀叫了一晚上,沈晚冬也听了一晚上。
  昨夜梅姨和管家带着她去了含姝住的小院,叫丫头婆子们过来给她磕头,并且吩咐了:先拿一套含姝小姐没穿过的裙衫和寝衣,让晚冬小姐换上。你们都放机灵些,谁敢怠慢了晚冬小姐,不仅月钱扣光,还得领一顿板子。
  婆子丫头们知道梅姨的厉害,自然好生服侍她。赶忙去小厨房烧火煮香汤,让她泡澡,完了后给她身上涂抹香膏,说:这玩意儿不仅能让小姐变白变香,还能治您身上的青紫伤痕,几日就好了。
  待这一切都做好后,大丫头扶着她上.床就寝,随后吹了灯,睡在外间守夜,防止她逃跑或自杀。
  床上铺了竹席,再加上床边还有一大盆冰,所以房间并不会感觉热。她睡不着,盯着床帷看了好久。她想儿子,不知道戚夫人会不会疼他;她害怕,小院外有好多带刀侍从守卫,丫头婆子们也都盯着她,她跑不了,只能认命,被男人戏耍玩弄。
  一辈子,难道就这么看到头了?不,不甘心,真不甘心就这么沦为一件玩物。
  天还蒙蒙亮,她就起来了。熟睡的婆子丫头们也随即起来,烧水做饭,伺候她洗脸梳头。
  用罢早饭后,天大亮了,她斜倚在门口,和徐徐而来的清风一起发呆。含姝的这个小院不大,种了好些凤尾竹,小竹林中有个石桌,桌上摆了张棋盘。
  这个含姝,究竟是什么出身?
  昨夜虽匆匆一面,却让她印象深刻,记得这含姝说自己来红了,不愿给姨夫陪酒。姨夫,算是至亲了,果真如此荒唐?
  正思虑,大丫头翠儿从外头小跑着进来了。
  “冬小姐。”只见翠儿屈膝,道了个万福,笑道:“才刚管家传话,说李裁缝在晌午来给您量衣裳。待会儿胡先生会过来,给您教琵琶。”
  “晓得了。”
  沈晚冬淡淡说了一句,转身回书房,她见案桌上摆了个极大的笔架,上面挂了十来枝大小不一的羊毫,镇纸下有几页写过的桃花笺,想来是含姝写的。
  沈晚冬轻轻拿起桃花笺,眼前一亮,这小姑娘的字真秀气,笺上写了首曲:
  佳节双至融洽
  处处团聚人家
  持酒品蟹佳话
  雨落成纱
  偏我流连烟花
  哎,这姑娘倒有几分才气,不过字里行间尽是思念亲人和怜悯自己的不幸,可怜。
  正在此时,一阵脚步声从门外响起。
  沈晚冬抬头,看见含姝匆匆进来。她身上仍有浓郁的酒味,脸色极差,头发凌乱,眼底尽是乌青,衣襟被人撕扯成一条一条的,锁骨处有个带血的牙印儿。残破的裙子上有好多血迹,想来是昨夜被人用强后留下的。
  “谁让你动我的东西的!”含姝怒喝了声,她盯着沈晚冬手里的桃花笺,一张秀美的小脸扭曲得厉害,她直接冲过去,重重扇了沈晚冬两耳光:“又是谁让你穿我衣裳的,脱,给我脱掉!立刻,马上!”
  
 
    
第16章 夜宿
  翠儿看见沈晚冬被打,急忙高声喊外头扫院子的嬷嬷进来,随后张开双臂挡住盛怒的含姝,陪着笑:“这不关冬小姐的事,是梅姨昨晚吩咐我们拿您的几套没穿过的衣裳鞋袜给她,再说不就是件衣裳么,您有两柜子呢,根本穿不过来,何苦在这儿较真儿呢。”
  “好哇,连你都要欺负我。”
  含姝眼圈红了,身子微微有些晃动,银牙咬住下唇,整个人犹如只被伤了翅膀的蝴蝶,我见犹怜!
  “你给我起开。”含姝一把推开翠儿,不由分说地就抓住沈晚冬的衣襟使劲儿撕扯,没留神,竟将沈晚冬用来遮脖子伤的那串珍珠项链扯断,珠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我不管,我的东西别人就碰不得,给我脱下!”
  丫头婆子们瞧见这情景,生怕含姝的长指甲伤了沈晚冬的脸,连忙上来拉。正在此时,只见管家疾步匆匆进来,他略微往前扫了眼,站在门口,指着含姝大喝:“含姝,大清早的发什么疯,给我把手撂开!没安生几天,又胡闹,是不是要我把家法搬出来?”
  听见家法二字,含姝身子一颤,立即丢开了沈晚冬,连连退了好几步。她眼中满是恐惧,低着头,眼睛到处乱瞟,手害怕得没处安放。忽然,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手捂住胸口蹲到地上,说自己口里发麻,喘不上气,手脚抽得疼。没一会儿,这姑娘竟栽倒在地上,身子蜷缩,连哭都哭不出来。
  丫头婆子们连忙上前,帮着含姝揉搓手脚,待稍微稳定些后,才将晕得七荤八素的含姝架着进去绣房。
  管家一直皱着眉不吭声,他冲着含姝的背影摇摇头,笑着走到沈晚冬跟前,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人,竖起大拇指,连连点头称赞:“冬小姐这一收拾,当真是国色天香,可堪当咱们园子里的花魁。含姝脾气不好,给你委屈受了,放心,无规矩不成方圆,我会给她长记性的。”
  “原是我的过错。”沈晚冬手附上被打疼的侧脸,踮着脚瞅绣房,淡淡说了句:“我不应该私自翻动她的诗笺,含姝姑娘气不过,也情有可原。”
  管家笑了笑,道:“你倒是大方,让白叔开眼界了。”管家略微弯腰,将直裰上的褶皱往平拉了下,带着沈晚冬往绣房走去,二人站在门口,朝里头看。含姝此刻脱了个精光,裹着被子躺床上,露出两根粉藕似得胳膊,只不过胳膊被人掐得青青紫紫,遍是伤痕。她宿醉后的酒气上来了,叫嬷嬷端盆来,趴在床沿上一个劲儿地吐,好些秽物都粘在垂下的黑发上,到最后实在吐不出东西了,干呕着哭,不知道是实在难受的哭,还是在哭自己。
  丫头婆子们进进出出的忙乱,谁也没注意,她们踩到了含姝脱下的裙衫和亵衣裤。那月白色的亵裤的裆和臀部全是血,看着让人心疼。
  管家冷眼瞧着屋内,手指头抹着鼻下的两道修剪地齐整的胡须,淡漠笑道:“这丫头还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呢,简直脑子有病。好一阵歹一阵的,好的时候文静有礼,歹的时候坐在院子的石台阶上,大冬天的直着脖子看天,能看一晚上。你也不必理她,将就着住些日子。”
  “是。”沈晚冬低头,不禁黯然。她想起了凤凤,当年凤凤也是这样的年纪,一个人在下雨天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绝望。
  “行了,白叔带你去琴房,今儿上午跟着胡先生学琵琶。”管家轻咳了声,两手背后走在前头,古怪笑了声:“晚上梅姨回来,会叫你给她弹曲子听,她要是不满意,可是会用家法罚你。”
  *
  辰时去琴房,回到小院已经子时了。
  沈晚冬拖着疲倦的身躯回到绣房,如同木偶般一动不动,任由翠儿帮她宽衣、换鞋、卸钗環和洁面。她太累了,弹了一天的曲子,手指疼的厉害。早上去琴房的路上,听管家白叔说了几句家法。
  女孩子最怕的是什么,丢人。
  所以梅姨特意为她的女儿们订了几十条家法,说是为了女儿们好,美名其曰:你以为大家闺秀就那么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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