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厨娘听见这话,浑身打了个激灵,扬起手左右开弓,使出了吃奶劲儿打那阿碧,没几下就把阿碧的一张俏脸打出了血痕。
空阔的大堂很安静,谁都不敢说一句话,所有人都被迫去听去看打人,阿碧的惨叫声和啪啪的耳光声牢牢刻在每个人心里,一辈子!
终于,惨叫声停下了。阿碧晕倒了,鼻孔和嘴角流着血,而两个脸蛋儿上遍布长短不一的血伤,触目惊心。
“哼。”
孙公公淡漠地瞅了眼晕在地上的女人,两手捅进袖筒里,环视了圈四周,目光落在翩红身上,他勾唇一笑,阴森森道:
“还有谁参与了打小姐,自己站出来吧,别叫本公公揪你出来。”
翩红听见这话,杏眼瞬间睁大,忙瞅向大先生求救,谁知大先生垂眸看着自己的鞋尖儿,根本不搭理她。再看向唐令,这权阉此时正闭目养神,完全不将大堂的事放在眼里。而唐令跟前坐着的荣明海则仔细地看自己刀鞘上的花纹,连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
是啊,当初她报私仇,私下里撺掇着大先生当着众人的面打了沈晚冬,如今这毒蛇的叔叔和情人怎会轻易放了她!
难道,真要被那胖厨娘毁了容?不,如今只能自救了。
翩红狠劲儿咬着下唇,狠了狠心,快步跑到沈晚冬面前跪下,泪眼盈盈地抬头,眼睛一眨,泪珠子成串儿掉下。她啜泣着,忽然狠狠地打自己耳光,一边打还一边忏悔:
“当初小姐一曲《楚汉》名扬大梁,让妾身钦佩不已。只恨妾身人微言轻,没能在小姐最困难的时候帮您说句话,妾身真是没用!如果有机会,妾身甘心当牛做马侍奉小姐。”
沈晚冬听见这话,嗤笑了声,翩红这是在提醒她:你沈晚冬当初不厚道,踩着我的名气上位,如今风水轮流转,我认命,以后一定好好伺候你,只求你今儿放我一马。
“姐姐这是做什么。”
沈晚冬莞尔一笑,亲自将翩红扶起,她淡漠地瞅了眼一旁跪着的梅姨,从袖中抽出个帕子,帮翩红擦去脸上的泪,又帮女人将垂落的发别在耳后,柔声笑道:“姐姐当初的提携之情,小妹怎么敢忘,咱们姐妹何必这么外道呢。”
“咳。”
只听唐令忽然咳嗽了声,他并未睁眼,依旧假寐,只不过这会儿眉头蹙着,好似在生谁的气,或许,他听见小婉又假惺惺的说着风尘话,有点厌恶吧。
瞧见唐令这副模样,沈晚冬的笑登时散去,悻悻地坐回到椅子上,给翩红使了个眼色,让翩红站到她身后。她下意识看向荣明海,却看见这男人嘴角含着抹坏笑,笑什么,或许在笑唐骟驴太苛刻,对唯一的亲人都这般嫌弃;或许在笑他的冬子总有一天会弃暗投明吧。
不远处站着的孙公公见小姐并未处置翩红,有点吃惊,但并未表现在脸上。他依旧笑眯眯的,挥挥手,让侍卫将胖厨娘和阿碧拖下去,随后走到唐令面前,朝督主和侯爷分别行了一礼,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梅姨,笑道:
“梅氏,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梅姨脸色十分难看,身子有些晃动,她看向大先生,谁知这位昔日的情郎并不看她。梅姨凄然一笑,失魂落魄地摇摇头,她看向面前的沈晚冬,垂死挣扎:“冬儿啊,先前你被地痞卖了,是娘救了你,并且悉心教养了你一场,娘是真把你当成了亲女儿,没舍得让你出一回堂子,孩子,究竟我也没有多对不起你,难道,你非要我死不可?”
就在此时,大先生忽然站起来,他看上去相当着急与不安,并未开口求唐令,而是朝着沈晚冬抱拳,咬咬牙,恳求:“姑娘,请你看在老夫,”
“咳咳咳咳咳!”谁知大先生正说到一半,病到半死的章谦溢忽然捂着嘴猛咳嗽,他挣扎着从软塌上起来,一步三晃地奔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到唐令面前,大口喘着气儿,手哆哆嗦嗦地伸进怀里,摸出个小瓷瓶,他摇着头惨笑,抬臂,擦去好不容易才挤出的泪,哀声乞求:
“督主,梅姨是看着小人长大的,和小人的亲娘没什么两样,当初小妹遭了事,那曹侍郎扬言要把小妹碎尸万段,梅姨心疼妹妹,想要给妹妹留条全尸,就端了碗毒酒来,哎,小人只愿替姨娘喝下毒酒,替她赎罪。”
沈晚冬摇头嗤笑了声,这臭小子居然连毒酒都准备好了。绝对不能让大先生开口求唐令,这老娼妇害了含姝,欺辱她,岂能白白放了她?
想到此,沈晚冬略微扭头,瞧了眼翩红。
翩红在风尘里滚打多年,如何瞧不出此时的僵局。只见翩红重重地冷哼了声,快步上前,一把从章谦溢手中抢过毒酒,低头看着梅姨,冷笑数声,忽然捏住梅姨的下巴,竟强行将毒酒往梅姨口中灌。
梅姨也是大惊失色,狠劲儿挣扎,将孱弱的翩红猛地推倒,可就算这样也晚了,已经有一部分酒入了喉咙。章谦溢这畜生恨她入骨,准备的岂是寻常毒酒?!
梅姨鼻尖都渗出了汗,她赶忙用手指去抠喉咙,谁知胃中一阵绞痛,那火烧火燎的痛楚让她忍不住发呕,竟吐出了一大口黑血。
那黑血似乎带着些酒味,还带着些异香,似乎在提醒她四个字:命不久矣。
梅姨摇头惨笑,没想到,她终究是死在了章谦溢手里,狠,真狠,他叔叔都没他这么狠!这丧尽天良的畜生,怕是以后绝不会念及手足之情,想来她死了,小宝也会惨遭他毒手吧……
“哼!”
梅姨扭头,朝着章谦溢的脸狠啐了口,吐了男人一脸的血唾沫,厉声咒骂:“你这狗娘养的王八蛋,你日后要是敢动他一根毫毛,老娘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咒你,咒你这辈子永远也得不到你想要东西。”
章谦溢冷笑了声,抬臂慢悠悠地将脸上的秽物抹去,一脸无辜道:“姨娘,又不是小侄逼你喝的毒酒,您怪不到我头上。”
“呃~”
梅姨发出痛苦的呻.吟,她捂住阵阵绞痛的肚子,吃力地看向翩红,眼前已经模糊,再也看不清翩红那抹婀娜多姿的倩影了。
“我,我不明白,我费尽心思让你成为人上人,你,你居然,”
“你闭嘴!”
翩红咬牙怒喝,她一把将酒壶摔在地上,粉拳紧握,目中含泪,疾步跑到梅姨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妇人,恨道:“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为了巴结那些当官的,为了满足你的欲望,为了钱,你毁了我的一生,我也算是你外甥女啊,你的良心都叫狗吃了!是你把我变成人尽可夫的婊.子,都是你。到了地底下,你去问我舅舅,看他到底原不原谅你。”
“你……”
梅姨费劲全力抬起胳膊,她已经看不见了,身上也感觉不到疼了,轻飘飘的,仿佛浮在了云端。她也不知道要找谁,还能找谁,翩红?大先生?还是身在老家的小宝?直到现在,她才发觉到累,争了这么多年,到底得到了什么;爬了这么高,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这一辈子,竟然如此收场……
“阿梅!”
大先生终于不顾一切,奔了过去,却没有蹲下抱抱已经香消玉殒的老情人。他身形有些晃荡,还有些失魂落魄,只见这中年男人轻扶了下发晕的额头,狠狠地剜了眼章谦溢,随后看了眼唐令,又看向沈晚冬,冷声道:
“梅氏已经死了,不知小姐的气消了没?您还想要福满楼谁的命,老夫双手奉上!”
沈晚冬还没从梅姨之死里走出来,听见大先生这番疾言厉辞,吃了一惊,竟不知如何应对。是啊,她还想要谁死。前一刻还恨梅姨恨得咬牙切齿,发誓要喝她血吃她肉,可此刻看见这女人死了,心里竟空落落的,说不出什么感觉,人不是她设计逼死的,也不是她灌得毒酒,但和她亲自动手又有什么分别……
杀人,原来也不是什么特别痛快的事。
“我,我还想要什么?”沈晚冬喃喃自语,下意识扭头,看向身旁坐着的荣明海。
“咳!”
荣明海干咳了声,依旧如往常那般冷硬,摸着他的长刀,淡漠说道:
“大先生此言差矣,这梅氏窝藏罪臣之女,收受官员巨额财富,当中间人来卖官鬻爵,杀人剥皮,哪一样不是抄家灭门的重罪?你以为曹侍郎死了,她就能平安无事?本侯和督主是怕这女人的事翻扯出来,引起朝堂震动,这才隐忍不发,没想到你竟如此糊涂,还为此贱妇忿忿不平,一把年纪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这事本侯先不追究,你纵着这下作娼妇欺辱我的女人,今儿总归要给本侯一个交代不可。”
第55章 泼茶香
大先生听见荣明海的话, 稍稍晃了下神儿,垂眸深深地看了眼脚边的梅姨——那个眼睛瞪得老大、七孔全是黑血的美妇。
只见他朝廊子挥了挥手,叫来了两个后厨里的管事, 让他们把梅姨的尸体先抬走, 稍后自有三司的人来验收。
如此吩咐罢,大先生神色如常, 甚至有些意气风发,似乎全然忘了不久之前有个相伴多年的红颜知己死了。他朝着荣明海抱拳行礼, 目中含着诚恳之色, 沉声道:
“侯爷容禀, 草民这些年一直在外奔波,已经很久没见过梅氏。若非此番曹侍郎事发,牵扯出这贱妇暗地里做下这诸般罪恶滔天的勾当, 草民怕是还被蒙在鼓里。”
“原来如此。” 荣明海淡淡说了声。
他当然知道大先生在极力撇清自己,此人的奸猾刁毒与审时度势果然名不虚传,看来章谦溢真是家学渊源啊。罢了,十几年前边关粮草告急, 这位大先生正好在附近县城做榷盐的生意,听说战场失利之事后,自告奋勇入中军大帐, 不仅将手中的盐、粮悉数奉上,还集结了一帮盐商,冒险潜入被宋人控制的关市高价收购粮食,当真解了军中燃眉之急。后来班师回朝后, 朝廷要将当日的盐粮以高利折成现银还给大先生,谁知此人竟一两银子都不要,说:国家正当危急,匹夫匹妇自当肝脑涂地,岂能贪图不义之利?
当时,唐令的恩师,也就是镇北大将军甚是钦佩大先生的为人,得知大先生在大梁有个小酒楼,亲自挥毫,赐名“福满楼”三字。章家从此发迹,大先生亦跻身官场上层。
想到此,荣明海笑了笑,顺水推舟地说了句:“此事大约是那曹侍郎与梅氏一起做的勾当,大先生远在他州外府,如何能知晓。只是本侯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以后做人做事定要三思而后行,切勿步了梅氏的老路。”
“是,草民受教了。”
大先生稍松了口气,只要安定侯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此事就算过去一大半了。最怕的就是唐、荣两虎相争,章氏成了无辜的牺牲品,哼,溢儿这急功近利的蠢货!
正在此时,一旁站着的孙公公忽然嘿嘿的冷笑了几声,他扬了下拂尘,斜眼瞅向失魂落魄的翩红,道:
“咱们督主的意思是,翩红姑娘此番大义灭亲,是个难得的奇女子,得赏。来呀,把车里的那个描了海棠花的漆盒拿进来。”
没过多久,一个带刀侍卫手捧着个漆盒,小跑着进来,将盒子交到孙公公手中。孙公公笑了笑,当着众人的面将盒子打开,里面竟是数十颗龙眼般大小的海珠,圆润闪烁,当真是与寻常珍珠有区别的。
孙公公给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立马将海珠端给翩红。孙公公也没理翩红跪着不敢收赏赐,阴恻恻地笑了声,看着大先生,别有深意道:
“督主怕翩红姑娘多心,特意补偿给你的。”
补偿二字,孙公公说的有些重。
大先生立马会意,垂眸笑了笑,转身面相沈晚冬,笑的仁慈和暖,道:“老夫与姑娘的小叔算是旧相识,按说,姑娘也算老夫的侄女了。如今姑娘在福满楼受了如此大的委屈,做长辈的自然要好好安慰姑娘,好孩子,你想要什么,只要不是天上的星星,老夫定帮你办到。”
“我……”
沈晚冬语塞,一时间竟开不了口。梅姨的死对大先生打击应该很大,现在再勒索,是不是有些不厚道。可是,之前大先生逼她喝过毒酒,他侄子章谦溢也是如此欺辱她,这份赔偿是她应该拿的。
“我,我想,”
沈晚冬磕磕巴巴的,低着头,声若蚊音。呵,她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怨不得小叔会嫌弃她。
正在此时,一只又黑又糙的大手忽然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很有力量,也很暖。
沈晚冬忙回头,看见荣明海此时微笑着看她,朝她郑重地点点头,小声道:“不要有什么顾虑,大梁其实就是这么回事。想要什么就大声说出来,放心,有我和你叔叔给你撑腰子呢,谁也不敢非议。”
“嗯。”
沈晚冬忙点头,她坐直了身子,毫不畏惧地看向大先生,莞尔一笑,朗声道:“我要福满楼。”
这话一出,廊子里站着的所有管事、妓.女大惊,他们虽不敢说话,但偷偷相互交换着眼色。这仗势欺人的姑娘未免也太狠了吧,福满楼对大先生来说,绝不仅仅是一座挣钱的酒楼这么简单,那可是章家继承权的象征。
果然,大先生听见沈晚冬说出这话,眉头微皱,扭头,冷眼横向跪在不远处的侄子章谦溢。
“真不懂事。”
沉默了半天的唐令忽然开口了,他睁开眼,从跟前侍奉的小太监手里端起茶盏,抿了口,又懒洋洋地靠在背靠上,并不看他的小婉,淡淡说道:
“福满楼是你章叔叔的心血,怎么能随意给你?我看这么着吧,你和溢儿暂且一人一半,什么时候你不想玩了,再还给人家。”
说罢这话,唐令冷眼看向大先生,挑眉一笑:“老友,你觉得如何?”
大先生一愣,唐令开始给他用劲儿了!
这头骟驴一晚上没说话,一开口就给他做了决定,看来,大梁他是不能再待下去了。也罢,唐令是何等聪明的人,哪里会不知道这事其实全是溢儿暗中策划的。既然他隐忍不发,而且言语里还有抬举溢儿的意思在,说明他还是挺看重溢儿。
想到此,大先生大手一挥,朝着老友唐令抱拳,朗声笑道:“督主,你是晓得的,老兄我有腿疾,大梁这湿冷的气候实在不适宜居住,老兄早想去南边看看,大梁的一切生意就全权交给溢儿,以后就请你多多照应了。”
唐令终于展颜一笑,让孙公公将大先生扶着坐到上首,随后朝沈晚冬挥挥手,柔声道:
“小婉,你还愣着作甚?快过来给章叔叔磕头,他可是送了你一份很大的见面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