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久没见了?半年多了啊。
他知道她怕他,恶心他,所以他一开始也没想露面,只想像从前那样,在暗处看她,仅此而已。
她果真胖了点,脸上有了肉,气色也红润,不用再擦胭脂来遮掩病态的苍白;腰身似乎也粗了点,以前他一只手就能揽住,如今怕不成了,是啊,以后怕是再也不成了。
罢了罢了,正如章谦溢所说,保持距离,这才是为了她好。
可到后面,吴家那个胆大包天的丫头竟敢骂他……阉狗?好,骂的真好。大约只有没了脑袋,才能告诉那些敢轻易挑衅他的人,闭嘴和敬畏到底是什么意思。
谁承想,竟被小婉看见了。
“别怕,我带你回家!”
唐令一把将沈晚冬抱起,她还是好轻。
“放下。”
沈晚冬挣扎着,扭过头,连一眼都不看唐令,手胡乱地抓着、打着。回家?呵,你正好能光明正大的囚禁我,猥亵我。仔细闻闻,这恶鬼身上一股子茉莉味,好么,又是那损孕妇身子的绮罗膏,唐令啊,你就这么见不得我过得好?
“求你了,叔叔。”沈晚冬忍住厌恨,揪住唐令的衣襟,低声哀求,可这人丝毫没有放下她的意思,疾步朝外走。
沈晚冬又惊又急,若是叫大堂里那无数双眼睛瞧见她,瞧见唐令抱着疼痛不已的她,到时候又要生出多少事端,明海会怎么想。
“梁大哥!公子!快救救我啊!别让他带走我!”沈晚冬挥舞着胳膊,挣扎着,急忙喊叫老梁和章谦溢,她没办法了。
只是瞬间,她就看见章谦溢和老梁两个拦在唐令面前。
章谦溢扑通一声跪下,死死地揪住唐令的小腿,虽急,但还是试图去求唐令:“干爷,小妹生命危在旦夕,小人身边有个千金圣手,咱们别挪动她了,赶紧让大夫救治,否则,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那个挽回二字,章谦溢特意说的很重。
就在此时,老梁拔剑上前来,他两眼通红,而且出手极迅猛,只听呲喇一声响,竟将唐令左臂刺破,血顺着唐令的袖子破碎处往出流,饶是如此重伤,唐令都不曾松开怀中美人一丝一毫,反而还笑了笑,眉眼间嗜血之色甚浓,只是瞬间,他的暗卫就拔剑上前,缠裹住老梁。
“杀了他。”
唐令冷冷地说出这三个字,又抬脚,狠劲儿踢向章谦溢的肩膀,可却发现这平日里奸猾无比的男人,这会儿竟仿佛多生了个胆子,还敢抱着他的腿,死活不放,不让他离去。
“干爷!”
章谦溢连忙跪着退了数步,以头砸地,咚咚咚地磕头,十分硬气地求着:“小妹性命要紧,小人求您,别再耽误了。”
“滚!”
唐令眼神冰冷,让手下将章谦溢拉开,他抱着小婉,疾步朝外走去。没什么的,那个叫·春杏的丫头说对了,他不过是条阉狗,这些年早都没什么名声了;而小婉也几经男人之手,也没什么好名声。
荣黑鬼可以抢得,他凭什么抢不得?
黑鬼将她当成生孩子的母狗,孩子掉就掉了,反正是两个贱种而已,没什么稀奇的。重要的是,以后一定要把小婉养在身边,不能再允许她继续自轻自贱下去了。
可就在此时,唐令忽然发现怀中挣扎惊惧不已的美人忽然安静了下来,她艰难地抬手,从怀里摸出把小小匕首。
“你,要杀我?”唐令停下脚步,唇角勾起抹残忍的笑,他忽然想将她扔出去,扔远了,那她肚子里的贱种一定完了。
“不。”沈晚冬闭眼,将匕首的尖端抵在自己的脖子上,手一分分用力,恨道:“你可真恶心。”
“别!”
唐令怕她真伤了自己,下意识丢开手,他就那样站着,眼睁睁看着她往地上掉,看她那双因惊恐而睁大的双眼,绝望又痛苦,笑的残忍。
摔下去,一切都结束了。
可就在此时,不远处正与诸杀手缠斗的老梁惊呼了声,忽然扔掉长剑,飞扑了过来,竟将自己当成了肉垫,稳稳接住从高出掉落的沈晚冬。
只听咚地一声闷响,老梁后脑勺磕到了地板,他什么也顾不上了,慌忙抱起沈晚冬,将离他最近那间小包间的门踹开,包间摆设得很精致,像姑娘的闺房似得,有绣床也有梳妆台,屏风后头还有澡盆,而此时,绣床上正躺着一对衣衫不整的男女,认识,男的是监察御史刘大人,女的是酒楼近来很红的头牌姑娘。
老梁大步朝里走去,他将沈晚冬放在床上,随后强行把刘大人和那头牌姑娘从床上扯了下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这会儿哭得像个孩子:
“素盈啊,哥哥会保护你,决不让你和你的孩子出事,你好好的啊,求你了。”
沈晚冬知道,老梁又想起了多年前惨死的妹妹。
她强咧出个笑,颤巍巍抬手,用袖子帮老梁擦泛滥在脸上的泪,哽咽道:“没事,哥哥。”
老梁一惊,连忙退后了几步,直到这会儿,他似乎才惊醒,他方才奋不顾身救下的是沈晚冬,而不是梁素盈。
“你,”老梁抹了把脸,对着床上面色惨白的女人点点头,沉声道:“你也要好好的啊。”
也就在此时,章谦溢带了个男人急忙走了进来,这男人瞧着有四十多岁,邋邋遢遢的,身上背着个小药箱,正是当日在定阳给沈晚冬诊脉,瞧出她身上绮罗膏有毒的苗医。
“老苗汤,快呀,别磨蹭了。”
章谦溢催促着苗医,他一个健步上前,瞧了眼床上的沈晚冬,用嘴型对她说道:放心。
随后,章谦溢将木屏风拉了过来,完全挡住床。
他虽说心里担忧的要命,可依旧沉着冷静,先请老梁赶紧回侯府请侯爷来,叫玉梁进去帮着些;又让管事们下去,将酒店所有的客人都请走,说今儿街面上出了命案,酒楼歇业三天,特意嘱咐了,将酒楼所有伙计和姑娘都拘在后堂,不许瞎议论。
如此吩咐罢,章谦溢赶忙奔上楼去,谁料竟瞧见唐令并未离去,直挺挺地站在包间门口,看着里头的屏风,一动不动,那眼里的怜爱与伤情,哪里是叔叔担心侄女的,分明是情人才有的。
其实他早在半年前就察觉出点什么,可从来没敢问小妹,有些事不能知道,会死人。
章谦溢轻咳了声,瞅了眼站在过道两边的十几个剑拔弩张的暗卫,咽了口唾沫,低着头,小跑着上前去,他不敢触碰唐令半下,躬着身子,瞧着唐令低声道:
“督主,您受伤了,小人给您请了个大夫,”
唐令淡淡地瞅了眼胳膊上的伤,剑气入骨,是挺重的,这会儿还在流血,奇怪的是,一点也感觉不到疼。
“不用了。”唐令冷声拒绝,都好一会儿了,那个肮脏大夫只是指使着玉梁打水、磨药,又不知点了什么香,又酸又涩,隐隐有点艾草的味道。
而小婉呢?
一开始还哭喊着,后来声儿渐渐小了,再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晕了,连半点动静都没了。
“我进去看看她。”
唐令阴沉着脸,抬脚进屋,谁知章谦溢竟拉住了他。
“大胆。”唐令淡漠回头,冷眼看向胆敢拉他的章谦溢。
“督主,不要进去。”章谦溢此时脑门冷汗涔涔,他咬了咬舌尖,鼓起勇气,将唐令一把扯了出去,并迅速关上了包间的门。扑通一声跪在门口,低着头,一声不吭,试图用这种愚蠢的法子阻止唐令进去。
“章谦溢,本督能让你章家富可敌国,也能让你在日落之前贫贱如泥,信么?”唐令玩味一笑。
“督主,小人打小就混迹风尘,这些年只知谋利算计人心,将儿女情爱看作尘土,当初已然负了一人,如今每每想起都后悔不已,心如刀割。小人敬佩侯爷的魄力,他敢从半路折回来带走小妹,那就是将小妹看得和锦绣山河一样重的,小人斗胆问一句,您把妹妹当成人看了么?”
“找死!”
唐令大怒,眼中杀意极重,正要喝令手下斩下这小子的人头,忽然,小包间的门被人从里头打开,是玉梁。
玉梁瞧了眼跪在地上的章公子,侧过身子,让出条道儿,暗暗冲唐令摇了下头,低声道:“督主,姑娘请您进去呢。”
只是瞬间,唐令脸上的寒气一扫而光,两鬓的斑白似乎也闪着年轻的喜悦光彩,他大步进去,谁知章谦溢竟也紧跟着进来了,并且反手将门给关上。
唐令虽无比厌烦,但还是默许了。
他瞧着玉梁将屏风慢慢拉开,瞧着章谦溢给他搬来张椅子,瞧着那位邋遢苗裔一边擦着脑门上的汗,一边收拾满地的瓶瓶罐罐。
唐令让章谦溢将椅子拉到床边,这才坐下。
“她怎样了?”
唐令端坐着,冷声问跪在脚边的苗医。他朝绣床看去,小婉这会儿平躺着,身上盖着锦被。她的脸色有些差,人瞧着也疲惫不堪,唇毫无血色,左手腕子上被划开条浅浅血痕,而令人惊愕的是,伤口上趴着一只通身血色的蟾蜍,没一会儿,蟾蜍身上的血红一点点褪去,变成毫无生气灰白色。
那苗医赶忙从铜罐中掏出只血蟾蜍,又放在小婉的腕子上。
“你对她做什么了!”唐令身子稍稍前倾,颇有些紧张道。
“你不用回他。”
沈晚冬虚弱着对苗医说,她右手轻抚着小腹,万幸,保住了。
“大夫,你去帮他包一下伤口。”沈晚冬给章谦溢使了个眼色,章谦溢会意,赶紧站到床边来,护住她。
“小婉,我没听错吧。”
唐令大喜,忙将袍子脱下,由着苗医小心翼翼地拿银剪帮他绞破袖子,用薄酒清洗血呼啦差的伤口。
“嗯。”唐令口中发出声闷哼,这会儿才感觉到有些疼,是啊,因为这会儿又体会到当人的喜怒哀乐了。他仍端坐在椅子上,微笑着,看床上的美人,柔声道:“你还是关心我的。”
“侄女当然会关心叔叔了。”
沈晚冬揉了揉发闷的胸口,她一看见血,就想起方才春杏头被血滴子绞落的画面,肚子又开始发疼。
瞧见苗医已经将唐令的伤洗干净,上药包好了,她瞅了瞅床边,强咧出个笑,说道:“您过来坐。”
这倒把唐令给弄得愣住了,一时间他竟不太敢上前。
瞧见小婉眉头又皱起了,唐令紧走几步上前来,坐到床边,笑的腼腆而温柔,这样的好事,只有在梦中敢做。
“叔叔,”沈晚冬瞧见唐令脸上有好些被指甲抓出的伤痕,她忍住恶心与愤恨,可怜兮兮地问道:“您心疼我么?”
“你说呢?”唐令有些情急,他恨不得立马将章谦溢和邋遢苗医赶出去,实在太碍眼了。唐令帮女人将被子掖好,柔声笑道:“你在定阳时,我给你写过几封信呢,你看了么?”
“看了。”
沈晚冬面色如常,那四封信,一封比一封恶心。
第一封,什么都没写,一整张纸上用血写着小婉二字,满满一页;
第二封,是几首酸诗;
第三封,上面用最恶毒的话,写了过去那许多个夜晚,他是如何脱她的衣裳、如何轻吻她、如何拥她入眠,还写了个玉兰花的故事……厚厚十几页,恶心无比
第四封,问她,为何不回信,为何不回来,他一直在等。
“小叔,您能不能答应我件事。”沈晚冬没忍住,流泪了,她忽然听见廊子上传来一阵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心知明海来了。
“什么事,我都答应你。”唐令宠溺地轻抚着女人的青丝,柔声道。
“以后永远不要见我,好么?”
第81章 过年
“你, 说什么?”
唐令的笑凝固在嘴角,他觉得脸好似被人扇了一耳光,甚至觉得屋里的这几人好似都在暗暗嘲讽他。
不对啊, 小婉以前从不敢这样说话。
她总是小心翼翼, 玩弄着小心思来奉承他,那么乖, 那么敬畏他,她怎么了?病糊涂了?
“好生将养着罢。”
唐令笑了笑, 帮她掖好被子, 瞧见床角有一只皱巴巴的肚兜, 他微微皱了皱眉,忍住恶心,两指将那肚兜夹起, 撇到地上,随后从袖中拿出个帕子,用力擦着指头。
他自己都没留意,才刚包好的左臂, 这会儿又流血了,鲜艳的红濡湿了他的袖子,紧紧地贴在胳膊上, 一直顺流到手背上。
屋子里太安静了,只能听见廊子那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 有人从外头猛推开门。
“冬子!”
荣明海人没进来,那粗砺沉厚的声音倒先进来了。
“明海。”
沈晚冬大喜,身子微微直起,朝前看去,荣明海稍显慌乱,穿着燕居青布棉袍,手里拿着把半人来高的长刀,本来这人先前去定阳,忙着民变和整顿军务之事,在烈日下晒了好几个月,脸都快成了炭,这会儿仿佛更黑沉了。
而紧跟在明海后头的,是老梁,让人惊讶的是,老梁此时背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竟是先前在白云观为戚夫人瞧病的许院使。
“别动别动。”
荣明海急的三两步就跨了过来,忙轻按下沈晚冬,使劲儿将手搓热,伸进被子里,慢慢地伸进女人的裙中,在秘处摸了摸,再三确认不流血,那皱成疙瘩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
他哪里还顾得上和唐令理论,急忙将被子给沈晚冬掖好,又起身将椅子拉了过来,好生请许院使上座,弯着腰,在许院使耳边低声道:
“只是亵裤稍稍有点湿,但底下不流血着。”
“嗯。”
许院使点点头,挥手让侯爷稍微站远些,别挡住了光。
只见许院使好言宽慰了几句床上的美人,鼻子轻嗅了嗅弥漫在屋中的怪异药味,目光被沈晚冬腕子上趴着的血红蟾蜍吸引住。
许院使将血蟾拿下,放在被子上,随后仔细为沈晚冬诊脉,他捻须沉吟了片刻,笑着点点头,把血蟾重新放回沈晚冬腕子上,回头,看向此时正蹲在地上摆弄药草的老苗汤,试探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