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冬——小夜微冷
时间:2018-08-15 07:23:53

  众人虽不晓得眼前这凶神是谁,但他自称本侯,而且拿着刀,还带着兵,想来是个不好惹的,罢了罢了,还是赶紧收拾东西走人,反正店主说另外安排地方,何苦跟拿刀的拧呢。
  “你这是做什么!”沈晚冬瞪着荣明海,怒道:“人家又没得罪你,凭什么半夜赶人?!”
  “因为本侯要住这儿。”荣明海冷眼直视沈晚冬,淡漠说道:“本侯不喜欢人太多,臭!”
  此时,胖店主的儿子抱着块厚褥子上来了,这小子约莫十六七岁,样貌清秀,眉眼里透着精明灵气,他小跑到荣明海跟前,恭敬道:“侯爷,褥子给您抱来了,是新的,您想住哪间屋子?”
  荣明海面无表情地指向沈晚冬那间屋子,冷声道:“住那间外头。”
  “你有意思没?离我远些”沈晚冬面上微怒,可心里却高兴极了。
  “这店是你开的?你管我住哪儿,只要不住你屋,我就算睡房顶,你还拿棍子戳我下来不成?”荣明海撇撇嘴,淡漠说道,其实他真的想抱着媳妇儿孩子一起睡,习惯了,一天不见真的心慌,哎,就怕人家不让他进去。
  “你爱怎样就怎样。”
  沈晚冬剜了男人一眼,拧身回房,刚把门关上的瞬间,嘴角就不知不觉地扬起抹笑。她轻咬着下唇,莞尔浅笑,扶着肚子朝床走去,他在外头,今晚能睡个安稳觉。
  谁知没留神,肚子竟撞到桌子尖角。
  “哎呦!”沈晚冬呼痛。
  几乎是瞬间,她的房门就被荣明海踹开,那男人一脸的惊慌,三两步冲过来,抓住她的胳膊,急道:“撞疼没?”
  沈晚冬鼻子一酸,眼泪立马就要掉下,可一想起在老苗汤家中,这黑鬼那般伤她,心里那口气,登时就上来了。
  “侯爷自重。”沈晚冬挥开男人的手,轻揉着有些发疼的肚皮,冷声道:“妾身和孩子们与您没有任何关系,不过是两个不知道父亲是谁的野孩子罢了,有什么打紧。”
  “你!”荣明海被气的语塞,骂她吧,不敢;认错吧,又不好意思;万般无奈,他只有扭过脸,被人家抱拳行了一礼,说了声好睡,赶忙退了出去。
  荣明海将门拉上,又把褥子铺到地上,他跪在地上,偷摸地贴上门,扒住门缝往里瞅,好么,这女人正笑的得意,可忽然记起自己肚皮疼,赶忙将衣裳解开,在油灯下,仔细看肚子有没有伤到。她扁着嘴,食指点着肚子,一脸的委屈,小声说:好孩子,娘是真希望你们赶紧出生,赶紧长大,以后你们那混账爹再气娘,你们就揍他。
  听到这儿,荣明海嘴角不知不觉上扬,他摇摇头,宠溺一笑,直挺挺地躺到褥子上,也不知这丫头的气什么时候才能消,罢了罢了,她确实是累了,还是早些歇息。明儿一大早,他就端着热腾腾的酸辣肚丝汤,给这三位小祖宗赔礼道歉。 
  正在此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荣明海抬头,瞧见他的冬子出来了,此时正抱着被子,似怨含怒地看着他,将被子扔到地上,谁料才往前走了一步,没留神,竟踩到了裙角,哎呦地叫了声,肚子朝下,直挺挺地摔了下来。
 
    
第88章 酸后甜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 沈晚冬根本来不及多想,眼看着肚子要着地时,一旁的荣明海跪着飞扑过去, 一条胳膊挡在她的胸膛, 另一条胳膊抵住她肚子下边,稳稳接住!
  “你别动。”荣明海紧皱着眉头, 慢慢地将女人抱起,翻转过身子, 让惊魂未定的她坐在他大腿上, 脑袋软软地贴在他身上。
  “现在怎样?”荣明海此时也是急得要命, 一手全全包住她被吓得惨白的侧脸,另一手帮她揉心口,连声道:“肚子疼么?说句话啊, 是不是不舒服?哪儿不舒服?我这就给你去叫老苗汤来……”
  沈晚冬哇地一声哭出来,拳头胡乱地打男人的头,如此还不解气,一口咬向他的肩膀, 咬了半天才发现压根咬不动他的袄子,还把牙累的不行,索性抓起他的手, 狠狠咬下去。
  真是可恨,如果不是因为跟他置气,她怎会跑到这种黑乎乎的客店?如果他没跟来,没死皮赖脸地躺在门外, 她怎会踩到裙角?
  咬死他都不解恨。
  “属狗的呀你。”
  荣明海笑骂了句,他此时也是惊魂未定,大口喘着,手轻抚着女人的背,俯下身,再次问道:“好姐姐,你现在怎样?哪儿不舒服?这事咱可不能含糊啊,万一又像上回差点小产……”
  “滚!”
  沈晚冬抽泣着,手狠狠地拧男人的嘴,哭道:“嘴上是不是没有把门的,我娃命大着呢。”
  “好好好,没事就好。”荣明海终于松了口气,拿手背一摸脑门,好家伙,全是冷汗。饶是他以往上过战场,见过大风大浪,这会儿也被吓到腿软,心还咚咚猛跳。
  再看怀里这死女人,大大咧咧的,只顾着拿他撒气,丝毫不在乎自己个儿的身子。人都说一孕傻三年,还真是!
  “不恼了?”荣明海抱着美人,轻晃着她,在她耳边低声呢喃。
  “恼!”沈晚冬越发委屈,头枕在他的肩窝,孩子般撒娇抽泣。
  “咱们回家吧,乖。”荣明海吻了吻她的顶发,柔声哄道。
  “不要。”沈晚冬扁了扁嘴,在他身上将眼泪鼻涕蹭掉,佯装很凶:“我告诉你,你以后再惹我生气,我就带着孩子们离家出走,让你干着急。我今晚偏不回去,就是要给你长个教训。”
  “好好好,那咱们一家四口今儿就住外头。”荣明海宠溺微笑,连声答应着,他打算抱女人起来,谁知这会儿竟没有半点力气。
  “怎么了?”沈晚冬察觉到男人有些不对劲儿,忙用胳膊揽住他的脖子,低声问。
  “嗯……”荣明海老脸一红,忙左右看了圈,瞧见走廊并无一人时,这才凑近沈晚冬的耳边,低声笑骂:“再咬我一口,用点力,才刚被你这小娘皮着实吓到了,这会儿腿还软着呢。”
  *
  今儿天倒是好,花农将精心养护的鲜花摆在高架子上,供官家的管事婆子和大丫头们挑选,他们会特意在花瓣上洒了些水,芳菲含露,倒是格外娇艳;
  李家白饼铺前早都排了一长溜的人,等着买刚出炉的热饼,李家的饼有甜咸两种,大师傅天还不亮就起来揉面,揉了几百拳,往里头加蜂蜜等物,再上炉烤,筋道有嚼劲,吃后让人齿颊留香。
  赶车的依旧是老梁,车里坐着大腹便便的沈晚冬。
  沈晚冬将白饼撕成小块,从瓷碗中蘸了点糖酱,送入口中。
  昨晚上她并未回家,和明海在客店里睡了一晚。果然有这黑鬼在跟前,她真的感觉安心顺气了很多。
  其实经过这回的事,她倒是觉得和这黑鬼的距离更近了,谁都离不了谁。还记得昨夜,她枕在他的胳膊上,嗔怪他:你以后要是再乱疑心乱吃醋,老娘就咬死你。
  他轻抚着她的肚子,坏笑:我是真有错,吴老二都没老二了,没必要吃他的醋。哎,其实这次党人之祸,牵扯实在太广了,我是怕你卷进去。
  她懂。
  这次的事,明海实在太过冷漠,没有搭救杜明徽,也没有帮着少帝,只是静观其变,用唐令的话来说,渔翁得利。
  朝堂的事,她不太懂,所以不能因为杜老和吴远山一家的遭遇来指责谁冷血,可事实就是血流满了大梁,让人心底发寒。
  她问明海,杜老究竟和我爹是什么关系,我爹当年?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这男人打断,他也没多说,只是向她承诺:只要有我活着,就绝不会让你们母子受到任何伤害,或许等到唐令死的那天,我才会将三十多年前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你,但是现在不能。少帝早在我跟前安插了细作,而且不止一个,我查了一年多,也没查出来是谁。只要我松口,少帝立马会知道唐令的底细,到时候这小子布的局绝对会比这次的党人之祸更可怕。所以啊,这事就烂在舅舅和我这里,平白放唐令一马。
  少帝……
  她似乎明白了,这次的伏尸数千似乎不是何首辅与唐令之争,而是少帝 执棋博弈的结果。从杜老的有遗言还有此番明海的行事来看,明海和这位皇帝外甥之间似乎早都有了嫌隙。少帝对付完唐令,下一个说不准就是明海了。
  大梁这个地方,她真是厌恶到极点,这里能将至亲变成至疏,亦能将人折磨到魂魄不宁,真希望有一天,她能离开这里,和至亲至爱之人一起走。
  记得睡前,明海忽然叹了口气,说:少帝不久就要大婚,太后为了这小子殚精竭虑,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文珊眼看着也不行了,大夫说就是最近,得赶紧给她准备一下后事,昨儿我看中一块好板,金丝楠木的,说是给曹国公预备下的,我让人给拉回来了。我现在就愁,你马上就要生了,偏巧赶上这多事之秋,要不我把你送回老家,你避避晦气…… 
  她知道,戚夫人一直挣扎到现在,就是等着太后先死,一口气憋在心里十多年,如何肯轻易咽下。
  正哀叹间,马车停了。
  沈晚冬将手中的白饼放下,整理了下衣衫,刚准备下车,老梁沉稳冷漠的声音从外头响起:“待会儿我跟你一起进去,但你自己也当心些,吴远山醒后第一件事就是见你,我总觉得这小子没安好心。” 
  
 
    
第89章 骟驴
  老苗汤的小院充满了浓郁的药味儿, 若是仔细去瞧,墙根底下有好些颜色鲜艳的怪虫,纷纷朝着一口正燃着红烟的瓦罐爬去;屋檐下挂着用人头骨制成的骨铃, 风一吹, 发出噼里啪啦的闷声,好似在幽幽咽咽唱怨恨。
  沈晚冬扶着后腰, 紧跟在老梁后头。
  今儿起来后百般不适,身子愈发沉坠。自见罢杜老之后, 她就一直郁郁不乐, 加上被明海气到, 又差点摔倒,大约是动了胎气。罢了罢了,而今她是真的没那个精力再管这摊子事, 昨晚上睡前,明海说他让玉梁先过去照看着,并暗中派人去找翩红和李明珠了,吴远山由自家人照顾, 想来好的也快。
  末了,这男人古怪一笑,喃喃道:这位明珠小相, 先前倒是真小瞧了他。此番纠结御史台弹劾老唐,他可是头号功臣,做人做事小心谨慎,隐忍狡诈。只不过还是太年轻, 他以为皇帝的棋子是那么好当的?造化弄人,好好的吴美男成了吴公公,家破人亡,断子绝孙,若是能忍过这口气,那以后朝堂必定有他一席之地,就怕这坎儿卖不过去,毁喽。
  是啊,一朝鲜衣怒马,一朝卑贱如泥,才三年,河东就走到了河西。
  沈晚冬摇头一叹,随着老梁走进了屋子。
  屋里味道倒是比昨晚上好闻了许多,没了血腥和恶臭气,地上摆了两只小泥炉,上面坐着药锅,发出咕咚咕咚的响声,酸苦味药味儿一分分往出冒,渗透在屋子的每个角落。
  老苗汤正在煎药,瞧见她和老梁进来了,忙在下裳擦了擦手,疾步走过来,回头看了眼床上的病人,小声说:“昨晚上就醒了,头一句话就是想见您,其余的时候一直发呆,这会儿又昏迷了。” 
  末了,老苗汤干咳了声,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叹道:“昨儿侯爷让府上的玉梁大姑姑来照看吴大人,那位大姑姑她,她,”
  “玉梁怎么了?”沈晚冬皱眉,也是怪了,从进门到现在,她并未在小院和屋子里发现玉梁的踪影,再瞧老苗汤一脸的愤恨嫌恶,难不成发生了什么龌龊?
  沈晚冬莞尔浅笑,屈膝给老苗汤见礼,道:“您和妾身是一起从定阳出来的,咱们也算是老乡,胜似亲人。您有话就直说,不用避讳。” 
  老苗汤忙躬身行了个大礼,连声说夫人折煞小人了。
  只见老苗汤叹了口气,捋了下稀松发黄的胡须,皱眉道:“玉梁大姑姑倒也悉心照料吴大人,擦洗换药,梳发换衣,并不曾抱怨什么。今儿早上,小人出去捉蛇,回来后竟听见大姑姑在咒骂吴大人,言辞粗鄙刻毒,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原来是这样。”沈晚冬摇头无奈一笑,道:“玉梁跟了我两三年,是个极热心的女子,她出身风尘,早年遭遇坎坷,言语间是有些不注意,原也是为了我,”
  “你先别说。”站在一边沉默不语的老梁忽然抬手,止住沈晚冬的话头,他盯着老苗汤,沉声道:“老苗,这儿也没有外人,有什么疑惑只管说就是。”
  老苗汤低头,道:“小人绕到屋子侧边,从纱窗往里瞧,那位大姑姑拿着条用过的布带抽打吴大人的脸,说:你怎么没死在大狱里,一出来就给我家姑娘找麻烦,为了你这残废,她和侯爷闹了好大的别扭,连家都不回。”
  说罢这话,老苗汤看了眼俏脸微红的沈晚冬,道:“小人晓得昨晚上您和侯爷拌了几句嘴,也当大姑姑是打抱不平。谁料,大姑姑忽然冷笑数声,站在床边,嘲笑昏迷的吴大人:你还不知道吧,我家侯爷早在过年前后就把你原配夫人凤凤的老爹接到大梁来,先前你爹来府上求情,半道儿上让章谦溢公子打晕带走,侯爷和公子什么都没做,就让你那死鬼老爹去见亲家,你爹做了亏心事,当晚就上吊死了。你瞧瞧,你爹死了,你老婆疯了,你家姨娘又做了暗娼,上下打点要救你出来,你呢?断了根,成了阉人,而今就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活死人。我要是你,早就一头碰死了,还活着作甚!别妄想了,就算你熬过这关,督主也绝不会放过你,没人能囫囵个儿的从唐府地牢出来,莫不如,我给你喂点药。
  小人见这位大姑姑的话越来越阴森,还掏出包药粉,全部洒进吴大人的药罐里,她好似,好似受了谁的指使,要,要杀了,”
  老苗汤没敢再往下说,玉梁敢偷摸杀人,大约是受侯爷的指使,可言语间却对侯爷颇为不敬,他也弄不明白了。
  “小人故意弄出蹑手蹑脚地绕到大门口,弄出很大的声响,回去后只是说吴大人伤及要害,怕大姑姑不方便,而且待会儿小人还要炼制毒蛇,怕伤到姑姑,三言两语就打发玉梁姑姑回去了。夫人,您看这事?”
  “我晓得了。”
  沈晚冬脸色难看至极,什么话都没说。她大约知道玉梁是受了谁的指使了,唐令。先前事多,她也没多想,其实当时在唐府时,唐令一次次偷偷猥亵她,玉梁却一次次闭口不提,还帮他遮掩过去,这本就不对劲儿。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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