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言听了反倒轻松。“原来还你人情这么简单,茶饭请客便足,你这人情如此好欠好还,也忒吃亏了些。”
说着,苏言的视线被街头的叫卖声音吸引了目光,笑着问谢白道:“街头小食,谢公子可还能赏个脸?”
看着苏言龇牙咧嘴的咬着那冻得硬邦邦的山楂冰糖串儿,谢白似有些哭笑不得,所幸她如今也不过孩子模样,这般吃东西也不至于难看,倒有些孩子气。
谢白问她:“可还好吃?”
“磕牙得很,冻得我腮帮子疼。”苏言坦白道。
瞧着谢白手里捧着装着刚出锅的糖栗子,半颗没动过,也不知是不是嫌剥板栗麻烦。苏言笑道:“来,我给你亮一手。”
炒熟的板栗果肉收缩,果壳其实有一部分是空的,苏言拿手指甲往板栗肚子扁平的那一面轻轻按下下去,便有一条缝,再拿手按住两端使劲儿,啪一声板栗便沿着原来的一条缝裂开,果肉完整脱出。
谢白讶异过了不由赞她一句:“公主好本事。”
“熟能生巧而已。”苏言也笑着承了谢白的赞许。“我先生从前与我一块烤火盆取暖时,总喜欢往里头放栗子,芋头一块儿煨着,剥多了自然会悟出些省事的法子。”
两人站在街角这般剥栗子,聊天儿倒是乐意。直到了被苏言这边的的阿池以及谢白那边的萧如景他们寻过来,一脸惊讶看着这场景,一个侯府公子,一个嫡公主站在那儿比剥栗子比得乐不思蜀的。
“阿言,你如何与这谢家小公子这般熟稔?”阿池找回苏言,与她同乘马车时候忍不住问道。
“说不上熟稔,就是从前他帮过我几次,他这人性子好玩,也能聊上几句罢了。”苏言笑道。“怎么?澄表哥有与你提过谢白吗?”
“提到过,哥哥十分欣赏谢小公子,但总归有些遗憾未见谢小公子的真正本事,也未能与他真正比试一下。哥哥他说,谢公子是藏锋未露,如今表现出来未足十一。”阿池回忆自家兄长评价的话语说道。
苏言表面笑笑不说话,心里却道这谢白倒真是同道中人。世人多有才求尽显,或是无才却欲要显摆的,懂得藏锋养晦的不多。
到别院时候,宁澄十分意外苏言的带来,同时也惊喜得很。别院不大,统共不过三进的院落,但这样在这村落地方倒也不显眼,不像官家别宅,却想寻常富庶些门户的家宅。
照顾澈儿的侍女是从前在宁后身边的小宫女,叫做初冉,本是孤女卖入宫中为奴,原本为杂役宫女,后被兰姨带回到万春殿里,自小被兰姨教养长大的。
苏言进去看澈儿时候,那孩子正在摇篮里头睡得香甜,初冉见她想要行礼,却被她屏退了。
同胞双生子,作为哥哥的谦儿,苏言几乎日日都有抱着哄着玩儿,但对于澈儿却仅仅是送他下北骊山的那一回全程抱着。
念及此处,苏言不仅对这孩子多了几分怜惜,轻轻伸出手指点地他鼓起的小脸蛋。这孩子睡得极熟,如此动作,也只是偏了脑袋。此时苏言正好瞧见他脖子下肩膀的一边,有个小小柳叶状的浅红胎印。
第67章 返京
67、 返京
谢家最新得到关于谢瑜的消息是来自于林三娘的来信, 信中说谢瑜过来她那边拜访时候, 带着那位定亲的郑姑娘了,他们夫妻俩看着都觉着人品相貌都是极好的, 也为这门亲事高兴。
敢情谢白之前白担心了, 这谢瑜比他想象的恢复得快得多。这时候已经可以带着郑成珏四处溜达显摆了, 干什么都不成问题,却还赖在人家那里就是不会来。
“要是瑜哥儿能带着郑姑娘回来一趟多好。”谢夫人看过信后有些遗憾。“虽说之前也不算生疏, 但今日不同往日两人,我有许多私底下的话想要与郑姑娘单独说说呢。”
“郑国公再是健硕如今也年事已高, 从前小辈们在边地,以后大多时候也在京城这边。现在年节陪一下老人家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夫人,我们也体谅一下便是。”谢侯劝自家夫人道。
年节前还有一桩大事便是每年的春宴,谢白虽在年考之中有意含糊蒙混,但也不至于太过差,年年也在春宴应邀之列上头。
今夜的春宴天气骤冷,白日时候看着阴沉沉, 怕是天寒欲雪的日子, 谢家父子俩赶忙提早出发, 途中遇上落雪倒也是件不大必要的麻烦事情。
入了集英殿时候, 主持宴会的帝后还未入场,相熟的朝臣以及宾客相邀而坐,三三两两坐在坐席里一块儿聊天说话。
谢白原本以为今年在春宴上头不会看见宋昱了, 结果却见坐在前列些皇亲们的坐席上头。宋昱见着谢白看他, 转过头一笑。宋昱本就瘦弱苍白的人, 裹在那皇帝赏赐御寒的洁白金丝貂裘里头里头,只觉更添几分惨然。
今年的年考宋昱并没有参加,原因是旧疾复发,皇帝亲自带着太医前往宫学前往宫学探看,后来亲自送回西海王府当中修养。本到这个年纪的有封地的亲王应该归还自己封地,而宋昱却被这羸弱的身子一直拖着,圣意特赦,西地苦寒,特准宋昱留在京地修养身体。
很多时候,谢白弄不清楚宋昱与他说的话有几分真意,此时却见着那人对着外头开始飘雪的庭院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儿,兴许冬日难熬这句是真的。
谢白依旧挨着萧如景那旁边坐下,不多时随着父亲过来的孙栩也踱了过来。人陆陆续续的来了,集英殿当中慢慢充盈了起来。
“你看,魁首过来了。”萧如景半开玩笑的看着现在姗姗来迟,此时才踏入集英殿中的宁澄道。
宁澄也见到了谢白他们,顺道也过来,笑着打了声招呼。“诸位今日可都好。”
“都好,都好,宁魁首今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呀,寻常人都难寻觅你的踪迹,我们宫学同窗这么些宴饮活动都难看到你的身影呀。”萧如景笑着调侃了句。
虽说萧如景是开玩笑的话,也有几分真,如今宁澄年纪轻轻便在宁后的扶持下边接过了宁家当家大权,身份非同往日,所要考虑的事情已经与他们这些同龄人大有不同了。
宁澄只是一笑,说了句忙的都不过些琐碎事情含混过去,大家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有些事情不必刨根问底,一阵嬉笑便过去了。
宁后之前自请到行宫修养,产下小皇子回宫之后也一直在万春殿中清静休养,甚少露面,今日的春宴也算得是宁后自回宫之后第一次正式的出席宴会了。今日宁后穿了身朱色的宫装,身旁跟着嫡女元嘉公主。元嘉今日的打扮与在宫外时候的便装时候不同,正式的宴会妆发显出皇女的尊贵端庄。
谢白注意到今日出席的除了帝后之外,还有一名妃嫔,正正就是皇帝如今的新宠顾美人。顾惜弱此生与谢瑜再也无甚关系,谢白倒是犯不着如此在意她了,只是看了眼便收回了目光。
皇帝如同往常一般说了番春宴的开场辞,说白后还特地看向了坐在皇亲坐席上大病初愈的宋昱,关切的问道:“昱儿,今日太医过去诊脉情况如何?”
突然被关怀的宋昱显出了几分诚惶诚恐的模样道:“谢陛下对侄儿的关怀,侄儿如今已经好了许多,但这身子一时之间想如常人一般康健却也是有些妄想了。”
“你这孩子,尽胡说,才多大呢,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皇帝说着又赏了宋昱些宫中珍藏的补品,让他回去好些照顾自己的身子。
正式开宴之后,随着鼓点拍响。殿中身着胡服的舞姬开始跳起了热烈的胡风舞蹈,朝臣宾客也放开了饮宴。多年的宴会经验,谢白也学乖了,自知酒量不行,要是被人硬灌下去几杯难受的还是自己。现在是宾客们饮得最为热烈,却是劝酒却起劲的时候,再在殿里被劝饮酒是难以避免的,谢白便不着痕迹的溜了出去。
出了集英殿之后,在芳华园,谢白慢慢放缓了脚步,因为后面有人跟上来了。来人让他有些意外,不是别人,是如今正得盛宠的顾惜弱,她有什么要和自己说的?谢白心中疑惑。
“谢小公子请留步,妾想与您说几句。”顾惜弱道。
谢白闻言虽不解但还是停下了脚步,看她屏退了身边的小宫女,才走上前道:“此举有些唐突,还望小公子您见谅。”
“娘娘,您特意叫住我可有什么吩咐?”谢白问道。
顾惜弱看着谢白一会儿,犹豫的开口道:“也无甚大事,妾与令兄大公子从前旧日相识一场,也得过谢家恩情。如今听闻大公子已经定亲,特来问一下,这可否属实?”
“是真的,我哥哥与他中意的姑娘定亲了,俩人感情融洽,如胶似漆。谢娘娘关心了。”谢白如实说道。
听到谢白的话,顾惜弱脸有一瞬的黯然,而后才道:“如此便恭喜了,告辞了。”说罢便幽幽转身,等在旁边的小宫女重新跟随在身后,谢白见着两人缓缓回集英殿中去了。
“你这话说着的语气倒有些刻意呀,谢小公子。”旁边凉凉的来了句评论,来自于一直在一旁树后听着的人。
“殿下,您这偷听的事情可不是第一次干了,莫非这事情也是熟能生巧?”谢白看着从树后面出来的元嘉公主不客气的说道。
元嘉公主今日正式的打扮,衬着绯色的衣裙,眉心有花钿,本是极为端丽的打扮,偏生现在被戳穿了有些尴尬,做了个吐舌头的小动作,又暴露出些孩子气来。
元嘉嘻嘻一笑才与谢白道:“我原本看你出来,也只是想与你说说话。却没想被别人给截了先了,只好在旁边候着,想着你若是被人欺负不痛快,我便帮你讨回场子来。却没想反倒是人家吃了亏。”
谢白挑眉问元嘉道:“殿下觉得是我故意使坏欺负人?”
“倒也说不上使坏欺负,但不得不说有几分故意,莫不是从前她做了什么让人讨厌的事情?”元嘉公主猜测道。
公主殿下自然是不可能知道前生之事了,但直觉却十分敏锐,随意一说却有几分中的。谢白反念自己此举倒也真有几分成见在里头了,只道:“如今也说不上了,倒不如说从此再没有干系。”
听谢白这么一说,元嘉公主便也不再问及这件事情,反而与他闲聊起许多年节的事情,以及穆夫人跟她讲过一些异族的年节方式。
谢府一家子包括谢白都认为今年年节期间应该是盼不到谢瑜回家里来了,却在正月十五元宵节的时候一辆马车停在了谢府的门口,仆从急急的就跑进来说,大公子回来了,还带了位长得极好的姑娘回来。
十五过去很快就要回宫学了,谢白本在房里头和守一收拾着东西,看看需要带些什么过去。听着这么一说,也只好搁置下手里的东西,出去瞧瞧。
谢侯夫妇比谢白更快到厅里头。虽说谢白前世也并非没有见过,但这一辈子还是第一次瞧见郑成珏穿女装的模样。郑成珏今日穿的是紫色的衣裙,妆发也十分简单,对她而言已经足矣,她美在皮相,更在骨子里头带出的凛然之气。
郑成珏与一般养在深闺之中山温水润,低眉顺眼的绣阁小姐不同,她握着刀弓长大,从小与男儿一般读书写字。郑成珏本就是长眉凤目,挺直鼻梁,身材比一般女子修长些,眉目之间带些凛然冷冽。
郑成珏原本被谢瑜牵着走过时候还好,走到谢侯夫妇跟前时候却开始有些紧张局促了,稍稍抬头偷瞄了谢瑜一眼,谢瑜安抚的一笑。
郑成珏明明是沙场上杀伐果断的人,但如今面对这个场面却是紧张不安,低着头跟谢侯夫妇打招呼道:“谢侯,谢夫人好。”
看着郑成珏紧张的见礼,谢夫人终是忍不住扑哧一笑,倒惹得郑成珏红了耳朵,睁大了眼睛又有些可怜巴巴的看着谢瑜,似乎在向他求解自己哪里不对了。
谢瑜跟着笑着哄郑成珏:“我娘见你可爱才笑的,并不是你做错了什么,别紧张。”又看向了不远处的谢白道:“爹和娘可以笑,阿白你不准笑成珏。”
第68章 折梅
68、折梅
过年时候, 整日在屋内炭火烤着,苏言下午过去宁后那儿说话时候总觉干燥乏闷了些,宁后便说起穆夫人寻常供上几枝梅花都也是挺好, 苏言心中也极为赞同。
念头既然起来了,苏言便趁着傍晚时候天光还未至于暗下来的时候带着锦笙过去梅园里头,拿着剪子去折上几枝。
梅园的位置在宫里位置有些偏,原本这片偌大的梅园是前朝皇帝为着一位自己极为宠爱的妃子所费心种植的, 那妃子身体不大好又偏好清静,所以特地辟出这么一片不大为人打搅的小天地与她。
好久不长, 国家倾覆时候, 乱军破城,皇帝不愿沦为阶下囚自焚寝殿,宠妃在梅园子里上吊。虽说是传说, 一代代传下来愈发的邪门,甚至有人眼见林子里有白衣身影飘然而过。
还未到梅园,经过一道宫墙前时候,却见着顾惜弱带着宫女伫立在那道宫墙下边,愣愣的有些出神, 颇有几分顾影自怜的意态。见着苏言经过, 便福了身子行礼道:“殿下万福。”
苏言顺着顾惜弱的目光瞧见株高大的木兰, 如今还在年中, 天气犹寒意未退, 这木兰本就是清明前后发花的乔木, 此时显得光秃秃, 并无甚可堪。“现在看这花,早了些吧。”
“让殿下您见笑了。年年过来望着都是习惯了。”顾惜弱抿紧嘴唇一笑,莫名有些凄然。
苏言莫名想起了春宴那日谢白与顾惜弱说话的场景,她既然为谢瑜定亲的消息变色,即可见从前心中确实有些别样的情愫。如今倒也有几分触景伤情的意味了。
从前谢家也说是有些故交,才托着宁后拂照着顾惜弱的,谢瑜与她年纪所差无几,有几分青梅竹马的总角之交一点都不奇怪。经年再见的时候,一个是罪籍没入宫中的杂役宫女,一个是侯门年轻有为的俊秀公子,落难搭救,以身相许,多正常的故事发展。
但谢白那态度却让苏言有了些别样的看法,她冷冷看了眼笑着又带着些自怜的顾惜弱,问她道:“若是当真把出宫嫁给那个人和飞上枝头摆着一块儿,再让你选一次,你当如何?”
顾惜弱听着苏言突然这么一问有些愣,似乎完全没有预料不过几面之缘嫡公主会向她提这般尖锐的问题。半晌,顾惜弱还是垂首稍稍摇了摇头道:“妾不知道。”
“因为你什么都想抓住所以选不出来,不管怎么选你都为没有抓住的东西感慨罢了。你也不是真的伤心,谢瑜于你,不过是见着的好东西的其中一样而已,有些遗憾罢了。”苏言道。
顾惜弱愣愣看着眼前一直外传平平无奇的这位公主,不过个小姑娘而已却说出这番近乎刻薄的话来,却也无力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