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身影还没有走上几步,不料还是被苏言突然出声打断了原定的计划。“谦儿, 站住。过来,到长姊这儿来。”
这话听着还算是温和平静, 但作为亲弟弟的宋谦最清楚自家长姊的性子了, 今日他做的事情她定是知道了,早早的等在这里准备着向自己兴师问罪了。
宋谦刚满了周岁时候便被授予太子位,正式行过了封礼, 只不过年纪尚幼,判断力还未足, 由生母宁后暂时代为保管太子印。但虽说甚少真的发号施令,但也是正经的国之储君,宫里宫外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看着他的言行举止。
宋谦平日在外头还是端得住一副正经的储君模样,一向和同龄胡闹任性的孩子不同,一板正经的小大人模样。只是在母亲和姐姐面前露出些孩子气的样子。
“长姊。”自知自己今天做的事情多少也是有些不妥当, 对着自家长姊,摸准了她疼自己的心思, 宋谦立马软了语气,垂着头认错道:“谦儿知道错了,宋谆虽然跋扈, 弟弟也不该与他一般见识, 更不该自己出面教训, 凡有事应与姐姐商量。”
认错倒是越发的熟练了,这般诚心诚意又十分到位的检讨倒是把苏言原本要说的话一大半都噎回去了。苏言叹了口气道:“我也知宋谆向来在宫中顽劣惯了的,也不是说一味忍让着,任由他这么欺负。但不该由你出面。”
“是,谦儿一是身为储君,需规行矩步,二是身为弟弟,要知道孝悌和睦。”宋谦对这话熟的不行,知道姐姐下一句定然是要再强调这身份,便抢先一步说了。
“你呀!”苏言伸出两只手掐着弟弟脸颊的嫩肉,稍稍使劲儿往两边扯着,扯得宋谦哇哇的讨饶。
今日宋谦循例到那紫宸殿里头去给皇帝请安,却没想碰巧宋谆也在那儿,皇帝见着两个儿子都在便一块儿问了些话,今日正好聊到恻隐慈悲上头的话题。
宋谆虽说一向跋扈,在皇帝面前也是收敛出一副乖顺的样子。他如今也是八九岁的孩子,有因为宋谦分薄了些宠爱,更是极力想要表现,于是便顺着皇帝的话,说了些讨巧的回话。
“儿臣受教了。父皇一向以仁善之道理政治民,这些都是儿臣需学习,今后也定然亲厚善待身边的人。”
虽然不至于胆大包天欺负到自己上头,宋谦平日最看不惯宋谆行事张扬,仗势欺人,当面见着宋谆如此言行不一,立马有些不屑嗤笑。皇帝察觉到了便问:“谦儿,你笑什么?”
宋谦只不缓不慢的解释道:“儿臣只觉得谆哥哥知错能改,知耻后勇甚是难得,前几日见着路过弓场还见他让宫女头顶苹果做靶子。今日父皇您点拨几句,他便醍醐灌顶,大彻大悟,这难道不难得吗?”
场面上一番明褒实贬的话,说得宋谆面红耳赤,宋谦年纪小一张肉嘟嘟的小脸,天真的眼睛却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来,宋谆狠得牙痒痒却也那她没办法。
看着上边皇帝探究的眼神,却一言不发的模样,宋谆又是紧张又是害怕,生怕皇帝一个不高兴,又惩罚于他。
“长姊,其实我们真的有必要这般紧张呢,明明做错的是宋谆,我们又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宋谆摸着自己被纠得有些疼的脸。他认错是怕姐姐生气不高兴,虽说承认了错误,内心深处还是有几分不甘的。
“不是怕,而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省得招惹小人惦记罢了。”苏言点了点宋谆的额头道。“先让初芸给你洗把换件衣裳,再去阿娘房里吧。”
宋谦应了姐姐的吩咐,便一溜烟跑了。苏言就自己先行去了宁后房内,穆夫人正与她说着话。见她过来,宁后停了正与穆夫人说着的话,转头笑道:“言言,正说着你的事情上头来着,你便正巧过来了。”
“娘亲与先生正说我什么呢?”苏言笑着应了,走过去随着宁后坐在她一旁的绣墩上。
“你明年这年岁了,及笄礼的事情也是该好好想想了,早上半年预备着也差不多,正巧赶着明年三月三上巳节时候。”宁后对苏言道。
皇家女儿及笄礼关乎两件大事,一是封号以及配享的封邑,这方面苏言倒无须过于紧张,她早便有了这些而且都是待遇极高,及笄时候顶多再多添一些,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
二来便是婚嫁问题,古代与现代不同,谈婚论嫁早上许多。及笄之前便商定好亲事,及笄之后便行礼的贵族闺秀大有人在。即使没有婚配定亲的,一旦行过及笄礼后,婚姻一事便将提上议程。
苏言沉吟一会儿,想过许多各种干系之后,只笑道:“还是阿娘与先生想得周到,反倒是我自己没放心上。”
“你到底姑娘家,这是做母亲的该给你预备着的,我本想请你先生给你做主宾的,无奈她推辞了。”宁后看着旁边的穆夫人有些遗憾道。公主及笄礼主宾,一般邀请的是德才兼备的望族贵妇,作为教导公主学习这么多年的女傅,穆夫人照理说是在合适不过了。
“这个实在不妥。一个年轻守寡的女韧,给公主及笄礼上加衣梳发到底是有些不大合适,有才德兼有福气的夫人这么多,皇后娘娘您定能再找个合适些的。”穆夫人摇摇头婉拒道。
而后穆夫人又与宁后说了几个人选,这主宾的人选到底是搁置着悬而未决了。后来宁后又说道了赞者的人选:“赞者最好选关系亲近,年纪相仿的姐妹,这么说来的话,阿池与谊丫头倒也倒也都挺合适的。”
“若让我看着,倒是觉得池姑娘合适些,毕竟长公主些,到底稳重一些。”穆夫人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也是这个理。阿池那丫头也是这么个年纪,但这几年总也避着亲事,我和她哥哥总劝她多些上心自己的事情,但还是这么拖着,叫人操心。这次也该让她人前多露露脸。”宁后点点头敲定道。
苏言听着这话,心知阿池确实忙,却也是有心避着亲事,一来确实忙着照顾宁府内宅和澈儿两头跑,分身乏术。二来阿池从前小时候受过欺负,性子一向怕生腼腆,虽说这几年已经改善许多,终究骨子里头还是很难相信外人的。出嫁这一事确实会让阿池感到恐惧。
话说得差不多了,苏言便送穆夫人回去自己院子去休息。路上穆夫人又提起来了宁后悬而未决的主宾人选的事情。“阿言,你是更乐意谢夫人,还是萧夫人当你的主宾?”
之前宁后大抵意属这两位,但最后也没作出个决断,苏言道:“两位夫人都是秀外慧中,贤淑明理之人,虽说性子有些差别,倒也都是才德兼备之人,阿娘与先生您一时都难将她们分个伯仲出来,您叫弟子如何判断高下?”
“问你便也是只问乐意谁罢了,并无关高下之分。”穆夫人笑着又进一步把问话给挑得更为明晰一些道:“殿下,你看着萧家公子与谢家公子,两人何如?”
当然是谢白好太多了。苏言马上便有分辨,但并未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察觉到不对劲,反问穆夫人道:“先生,您这么问,实际上想跟徒儿我说什么?”
穆夫人一笑。“想来殿下心头已有分辨。无事只是今日突然恍然想起件事,这几年我稍稍留心看了下,每次春宴殿下总是会出去那么一小会儿,回来后心情格外愉悦。今年我远远瞧见,与公主说话那人影有几分像那谢家小公子。”
被穆夫人当着面戳穿了,苏言脸一热有些不好意思,分辨道:“只是出去外头吹风时候碰巧遇见罢了,正好谢白这人说话也有些意思,便在外头跟他聊多了几句而已。”
穆夫人狡黠一笑道。“哦,原来真的是谢小公子呀,我还说是谁能够让我们殿下心情变得这么好呢,原来殿下每年出去都是去和谢小公子聊天去了。”
这时候苏言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人摆了一道,有些气急败坏道:“先生,您为老不尊,如此下套诈徒儿。”
“一些雕虫小技罢了,倒也真知道些有趣的事儿。”穆夫人笑道,丝毫不在意被人说做是未来不尊。
“其实,殿下如今有个自己中意的人已是不错了。殿下眼光不坏,谢家小公子我看着也是挺好的,是个聪颖有自己想法的孩子。如今虽说他一藏锋显拙,刻意掩藏着自己的能力,不愿意显露于人前。假以时日,当他愿意真正露出些锋芒的时候,必将受尽瞩目。到那时,许多人才会明白从前自己低估怎样的一个人。”
第71章 营缮
71、营缮
在工部半个月, 谢白看得出来孟主事性格怪是怪了些, 但也是有其独到之处。看着这个部门似乎只是负责修修东西打打杂,实则里头的关节不少。一来接受官衙宫殿等公共设施,负责确认, 制定修缮计划, 二来最终耗费还需向上级说明,若是没点技巧, 很容易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一边怪你修缮不利, 一边则怪你使费过多。
孟主事这人年纪大却丝毫没有老眼昏花, 眼睛毒得很, 一看就能看出那些关节眼儿上头是该花的, 那些没有必要, 他驳得有理有据,叫人无从反对。
盯着驿馆那儿的修葺完成才骑马回城, 入了人来人往的城里闹市,谢白便下了马牵着马走。他抬头看了眼昏黄的天色,心中了然今儿又赶不上官舍提供的晚饭了。这么想着反而倒不急着赶回去了。
如今试任期间大家各自忙各自, 谢白不比从前日日能见着萧如景与孙栩,现在静下来时候反倒有些怀念从前三人聚在一块儿嬉闹的日子。
就是萧如景,谢白只见他一次,那次工部去检查秋祭场所的时候, 正好萧如景陪着钦天监过去, 两人才得以见上一面。
一见面, 萧如景一副苦不堪言的模样向谢白吐苦水道,自己这么一趟儿出来可以直接去做杂役小工了,现在这洒扫伺候人的活儿,没准比起守一和讷言做得还要好呢。
萧如景口无遮拦惯了,又一向是嬉笑无拘的性格,自小到大没约束惯了的人。萧如景到吏部祭祀司还没有半日,看着老钦天监拿着龟壳出来,站旁边忍不住多了句嘴儿道:“这龟壳年岁够足,拿去老火熬膏,配上蜂蜜肯定下火。”
萧如景就这么一句话惹怒了老钦天监,足足在祭祀司库房里头擦了十天的祭祀器皿,因着祭器贵重,只能拿着绸子一点点的轻轻擦拭灰尘。
“阿白,你不知道我那十日如何挨过来,那库房里头又黑又暗,可怜我就这么蹲在那儿擦,出来的时候觉得这胳臂和腰都不是我自己的了...”
那时候还没等萧如景说完,便有一个吏部的小吏过来找他,与他说道:“萧司务,可算找到你了,钦天监大人发现那鼎器上头的纹饰不对,正要找你说呢,他说立马要换过来。”
“行行,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去。”见着那小吏走了,萧如景有些无奈道:“又得跑一趟了,阿白过后有机会再跟你说,慢了这次又不知道被折腾去干什么了。”
萧如景上次是如是说的,不过直到今日似乎他也没有再找到机会过来与谢白把上次没抱怨完的说完,看来日子也不比谢白在工部这边轻松到哪里去。
谢白牵着马有些出神的慢悠悠的走在路上,忽而有人走到他面前来了,抬头一瞧认出是常在元嘉公主身边的宫人,他还依稀记得名字似乎唤做锦笙。
“锦姑姑,您找我有何事?”锦笙今日没有穿宫中服饰,只是民间打扮,如此特地到他面前也不知道所为何事。
“谢公子,我家公主刚刚正好瞧见您,想说碰见遇着了就想跟您聊上几句,不知是否方便?”锦笙笑着问道,说着的时候眼睛稍稍往前面看,谢白顺着看过去,瞧见了一顶轿子。
“自然可以。”横竖也不赶着回去官舍里了,谢白便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元嘉今日应是到宁府去,只做了寻常坊间少女时兴的简单打扮,今日穿着件蓝色的轻快的夏裙,双垂髻上缀了些攒花,她相貌承了宁后的美貌,现在虽仍稚嫩,却也能见些端倪出来。
谢白走过去,元嘉便等着在轿子旁边,一见他过去就霎时笑了起来,调侃道:“谢小公子今日从哪里逃难回来,怎么这副贵公子落难逃回的落魄狼狈模样?”
自己骑马一路回来都没有注意,谢白此时听着元嘉这么说着,低头一头周身都沾了土灰,应是站在楼梯下面不察觉时候修葺时候的土灰落到了身上。修葺驿馆楼梯时候谢白也搭了把手帮木材,那时顺手折起的衣摆现在还未放下来。
“让公主见笑了。”谢白说着马上低头整理起来。虽说他平日也不是多注重外表的人,谢家也不像萧家一般对族里子弟衣着仪表的要求上升到了家训这么严苛,多少还是规整一些好的。
“看着挺新鲜的,平日看管了你仪表堂堂,修洁出尘的样子,今日却碰着一鼻子灰,这般落难模样反倒活泛起来了。”元嘉评说着的同时把自己的手绢递过去给谢白。“用这个擦吧。”
谢白有些犹豫,毕竟姑娘家的物件,还是当今嫡公主,倒是元嘉直接干脆的放在他手上了,随即嘴上便转个话头。
“工部倒真是个干实事的地方,只是试任的宫学学生都忙到了这个时候了才回来,给你留饭吗?”
谢白摇摇头,苦笑道:“过了吃饭时间便只能自己解决了,等会儿找个小摊吃点就是了,也不麻烦。”
“萧相这次真心疼你们几个小辈,这么煞费苦心可了劲儿折腾你们。”元嘉听着谢白这么说点点头,问谢白道:“我也还没有吃呢,一块儿如何?”
谢白没想过今日会在回程路上遇着元嘉公主,更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带着公主到间小面摊子吃晚饭。
“殿下,要不要换一间?”谢白看着这露天小摊子,再看看跟在自己身后的金枝玉叶,到底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当。
“你平日不是都在这里吃的,必然有过人之处。”说着,元嘉便在板凳上边坐了下来了。
“谢公子,今日照旧是清汤云吞吗?”里头走出来个白净有些福相的妇人一见谢白来了,便直接问道。
“老板娘,今天要两份清汤云吞。”谢白未开口应答,倒是坐在旁边的元嘉先笑着应了她的话。
老板娘闻言,便看向了说话的元嘉,打量起了她,不由赞了句:“哟,这女娃娃长得俏生生的,真俊。谢公子今日原是带了妹妹出来了,我可得好生招呼。”
这话说得谢白有些尴尬,坊间百姓说妹妹并不是指亲戚上头的兄妹,相好的男女也是哥哥妹妹的互相唤着的,看来这一下倒是让这老板娘误会了。谢白也不知元嘉公主知不知道这层的意思,沉吟半晌觉着说出来也不妥,倒也只好跟着装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