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微妙的将视线从身边的花瓶上移开，她将视线放在了大厅里背着手，背对着她们的中年男人身上。
“老爷，大小姐回来了。”与对待千早的态度不一样，燕尾服男人在面对中年男人时十分尊敬，还带着份不易察觉到的小心翼翼。
“嗯。”头发有几率花白的男人转过身来，大概是常年板着张脸，他的模样看起来十分严肃，恐怕能让最调皮捣蛋的孩子在他面前都乖巧的跟鹌鹑似的，跟审神者有几分相似，他声音低沉威严，“回来了啊。”
“……嗯。”千早挪开眼，盯着沙发的一角，不情不愿的回答道。
男人也没有在意她的态度，他将目光放在了垂着手站在自己女儿身后的天下身上，“我是藤原慎也，不知道在下是否有这个荣幸，能知晓大人您的姓名？”
敬语满满，声音也同样带上了满满地敬重，看样子他对她的身份应该有几分了解，至于是几分嘛，那就不得而知了。
藤原？
天下讶然，先是看了一眼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面上无任何表示的审神者，她向前踏了一步，“我名天下一振，您是姬殿的父亲，不必对我如此礼貌，唤我名字即可。”
“不不，我怎么可以直唤大人您的姓名呢，鄙人的小女在本丸期间肯定让大人您多费心了吧？她还有些不懂事，如果有什么不礼貌之处，还请大人您多加包涵。大人您不必唤小女姬殿这么慎重的称呼，直唤她名就可以了，她还配不上这么高贵的称呼。”
客套又周到的表面话让她有些不适的拧了拧眉。不过，一上来就把自己女儿地位贬到了最低这一点让她心生反感，脸上的笑容也淡了淡，“姬殿是我等的主人，是召唤我们入世的恩人，我认为她完全配的上这个敬称。”
被维护了的审神者惊讶抬起头看向天下，留意着身边人一举一动的天下立即低头对她温柔的笑了笑。
审神者深吸了一口气，扭头看向藤原慎也——她这个生理意义上的父亲，“你找我回来有什么事？”
藤原慎也不悦的皱起了眉头，鼻梁两边的法令纹也深邃了许多，“你就是这样称呼你父亲的？连句称呼都不会说了？看来在本丸的那些日子你把你该有的教养落下了不少嘛。”
“你也配称的上是父亲？”审神者不甘示弱的对视回去，“让自己女儿去刻意交好那些有钱人家的女儿，然后接着这份关系让我去拜托她们，让她们的父母亲多关照自家的生意？然后，又在女儿即将成年之际，到处挑选合适、能配得上‘藤原一氏’的女婿人选？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可以随意买卖的商品？”
“你！”在外人面前被女儿这么奚落，习惯处于上位，只有别人阿谀奉承他的藤原慎也勃然大怒，想也不想的直接伸手扇向自己女儿。
然而，在掌心即将贴上千早脸颊前，就被天下给牢牢的抓住了手腕，她眼神冰冷，“就算是姬殿的父亲，我也不会眼睁睁的放任自己主人被掌掴的。”
藤原慎也看向天下，霎时就被她眼中所流露出的气势给震慑到了，绷直的手心不觉放松了下来，他挣了挣，揉着自己仿佛被镣铐紧紧抓住的手腕，冷冷的瞪了千早一眼，放下句话便跟着燕尾服男人匆匆离去。
他说：“两天后米花酒店会举办一场晚宴，届时赤司财阀的公子，须王家的公子，迹部家公子等人都会前来赴宴，是绝好的机会，你别给我掉链子，后果的话你应该会知道吧？”
“姬殿……”天下扶着一瞬间瘫软下去的审神者坐到了沙发上，忧心忡忡的唤了一声。
“天下。”审神者揪紧了天下胸前的衣襟，眼中茫然无措，“怎么办？我不想去……我受够了，我讨厌他！为什么这种人会是我的父亲？”
“那就不要去了，我会帮姬殿的，还请姬殿将一切交予我负责。”天下抚摸着她的头发，半抬起的琥铂色眼中一片冷然，宛如刀锋般锐利。
审神者将脸埋在了她的怀中，嗓子里挤出一声像是小兽的呜咽声，泪水渐渐打湿她肩上的布料。
第43章 四十三振
“不。”审神者吸了吸鼻子，半抬起头, 用袖角抹着自己不断从眼中滑落出的泪珠, “我不想把你也给牵扯进来，我已经想好应对的对策了。”
天下知道审神者这是为她好, 本来她身为‘彼岸之人’就不应该多牵扯现世的事情，但是……
叹了口气，她不容拒绝的捧起审神者犹带泪痕的脸庞, 用指腹擦去她眼角挂着的细小泪珠，天下带着妥协的温柔语调说道：“那至少在两天后，让我陪同你一起前去吧。”
“嗯……”想到自己这么狼狈的一面被自己最喜欢的刀剑付丧神看到了, 审神者红着脸匆匆低下头去, 揉了几下自己微微泛红发肿的眼睛。
千早的声音夹杂着不易化去的哭腔, 她按摩着丝丝刺痛的眼睛，一面说道：“其实我本来就想让天下你跟着我一起去, 不过……要委屈你穿男装了……”
“没关系的, 只要能帮上姬殿就好。”天下从口袋里拿出手帕, 动作轻柔的擦拭了几下审神者脸颊上的泪迹, 她弯了弯唇，一片真挚。
她又吸了下鼻子，闷闷的应了声。
陪着审神者坐在沙发上良久，天下眼看着挂在墙上的分针指响九时, 才听到审神者开口说话了, 起先声音还有低沉和脆弱, 而后越来越平静, 仿佛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一样。
“我母亲和父亲是商业联姻，而母亲因为早产大出血，抢救无效而去世的。父……父亲从我记事起就一直忙于工作，很少在家，就算在家跟我说的话也只有让我跟他一起努力振兴家族，让家族往日的辉煌重现。”
“很愚蠢是不是？辉煌重现什么的……”她将放在地毯上的脚抬起，双腿曲起置于胸前，环手抱住了它们，将脑袋埋在了里面。
——这是一个很能给人带来安全感的姿势。
天下看着审神者头顶的发旋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抱住了她，轻轻的拍打着她的背。
“哦对了，我是不是还没有跟你说过我的姓名？”千早侧过头看向默默与她对视的天下，轻启双唇，在天下难以掩饰讶异的目光下，缓缓吐露出自己的真实姓名。
“藤原枫染。”
和先前去季度总结大会时遇到的代号为明日香的审神者给她的提示相符，以和歌背景中的与在原业平相恋过的藤原高子女御【注1】为姓，以‘枫染龙田川’为名，但这提示这么偏，也怪不得她会猜不出来了。
天下思及此，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据他所说，我家曾经的祖上是房前北家。”审神者、藤原枫染一字一顿的说道，说完她扯了扯嘴角，“大概他是想效仿那位藤原道长吧，用女儿来巩固地位。”
她也不怕天下听不懂，继续自顾自的说道：“很难相信吧？”
“有一点，但是，”天下斟酌着，“在我的眼中，姬殿你只有一个身份，那便是我等的主人。”
说实话，在看见门口的垂藤家纹和听到审神者父亲姓氏时，她就在心里有了猜测，在审神者清清楚楚的说出自己身份后，她反倒是一点都感觉不到吃惊。
不过，房前北家啊……
她要是记得没错，藤原道长就是出自藤原北家的，他最有名的事迹便是一家立三后，三个女儿都当上了皇后，成为了三个天皇的外戚，他本人更是担任过左大臣，自己为摄政，居于公卿之首，儿子为关白。
他在世的那段期间，藤原一氏的势力达到了顶峰全盛专权，始终占据着政治中心的重要位置。而也正是自他开始，藤原家此后有了与皇室联姻的习惯。
还真是个手段了不得的人物，她在心里感叹。
“那这么说来，姬殿莫非还有兄弟姐妹？”
“没有，据我所知，他只有我这一个女儿，”审神者撇了撇嘴，“至于他在外面有没有我就不知道了。”
天下愕然，“那……”
审神者知道她想要说什么，直接截过了话头，“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呢，我迟早都要脱离家族的。”她顿了顿，“反正，感觉被天下你安慰后，心情好多了。”
她讨厌这个父亲，更讨厌这个束缚着她一言一行的所谓的藤原家，在她完成自己应有的任务后，她就会主动要求离开这快要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地方。
就算自己不行，她还有时之政府这一个大靠山在呢，她不信藤原慎也有那个能力对抗以拯救历史、拯救人类为目标的时之政府，大不了她跟时之政府再签十年的合同，而且也不亏……
本丸里还有天下在。
捂了捂脸，千早放下腿，用力拍了几下自己的脸，站起身转过头对天下说道：“要来我房间看看吗？还有你住的房间。”
“嗯！麻烦姬殿帮我安排了。”天下见审神者脸上再次出现笑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抛去不该由她苦恼的问题，起身跟上审神者的步伐向二楼走去。
比起藤原家将来该由谁继承这个问题，还是审神者不笑这件事，更让她在意和苦恼。
*
两日后，在女佣帮助上画好妆容，盘上头发的审神者在赶走女佣后，自己穿上了白色带纱齐肩小礼服，又穿上带着点坡跟的鱼嘴鞋，她站在门口捂着胸口深吸了一口气，便伸手打开了房门。
不知道天下穿上她选的那套西装好不好看？会不会觉得她……
这么想着，她脸微微一红，娇羞的抬起头看去，而早在卧室里换好西装的天下已经站在门口等待着她出来了。
天下穿着偏暗白色的衬衫，外面套着件无袖浅蓝色条纹马甲，翻过来的领口上皆是金线绣着的不明花纹，像是竹叶。
叶子模样的领针金链将两边的领子串起，黑色的领带被一丝不苟的压在马甲下，她外面穿着件及大腿长，暗红色暗金纹样内衬的黑色偏风衣式西装，称的人腰细腿长身材修长，像是从漫画中走出的翩翩少年。
“很美丽哦，姬殿。”看着长相秀丽少女脸上泛着的像是点缀般的绯红，天下眼中划过一丝惊艳，旋即她发自内心的由衷的赞美道。
“咳……”千早不好意思的清咳了一声，将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手搭上了她同样穿戴着礼仪手套的手心，“走吧。”
“是。”
搭乘着上次接她们过来的汽车到了米花酒店门口，天下在司机开车门时，先行下了车，无视掉周遭若有若无的注视着她的视线，弯腰牵出审神者。
待审神者现身走出来，不远不近围在那一块，脖子上挂着相机的记者们急忙开闪光灯咔擦咔擦地拍照。
正对着那堆刺目的闪光点，天下不由得皱了皱眉，转身遮住了审神者准备投向那边的视线，她还听到了里面有个似乎是菜鸟记者说道：“前辈，这位是哪家的千金啊？怎么都在照她？刚刚走进去的铃木集团的二小姐都没怎么照，她可是最近的热点啊，前不久还解决了陶艺教室杀人事件，被誉为推理界的女王！”
闻言，前辈向上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的拍了一下这个蠢兮兮、还不听指挥全靠他在拍照的后辈的脑袋，“你倒是给我好好看完我昨天交给你的那份大人物的资料啊！刚刚让你拍的那位可是藤原家的唯一一位公主哦公主！”
“藤原家？”菜鸟记者楞了楞，电石火光间忽的想起这个姓氏后所代表的意义，他难以置信的张大了嘴巴，“这就是那个据说是贵族的藤原家的小姐？”
“对啊！不然我让你拍她干什么！说起来也怪，这位藤原家的公主可是有一年左右都没有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了，这次突然出现，还是因为今天宴会上的那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吧？”
说起来，藤原氏还是近十几年来突然崛起的，以前还是个徒有虚名的没落贵族，而这位藤原家唯一的千金自然是他们记者口中不断被提起的话题。
他摸了摸下巴，看着相携远去的两个人的背影，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现在那位藤原氏的掌权人是怎么想的，是要把她嫁出去商业联姻呢？还是培养她成为下一代的藤原家继承人？不过，无论选那个我们都有话题可以写，绝赞的好题材啊！”
说着，他捣了捣身边拿着相机的菜鸟，指挥着，“快快快，照着他们背影拍一张。”
菜鸟凑近相机，将焦距对准即将步入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厅的一‘男’一女，摁下快门，确认相机里面的照片无误后，他问道：“那前辈，那位藤原家公主身边的男人是谁？你知道吗？”
“我又不是谷歌！我怎么全都认识啊！”前辈的语气十分冲，随后他放柔了声音，“我也不知道，这个我还是第一次见呢，不过能成为今天晚上的藤原的男伴，身份应该不会低到哪里去。”
“喔噢。”菜鸟看着他们的背影想了想，悄悄的抬起相机对准青年又拍了一张照片，不过这次的是单人照。
“怎么了？”发觉身边人停下了脚步，千早转过头疑惑的问道。
靠着敏锐的听力，听完那两人的对话，天下笑着摇了摇头，挽臂示意审神者将手挽上来，“不，没有什么，还请不要在意。”
她歪了歪头，狐疑的看了一眼面带微笑的天下，最终将手搭了上去，两人跟随着待在大厅等候来宾的侍从向电梯走去。
电梯一直升到五十五层才停下来，身着侍从服的青年率先一步跨出了电梯，恭敬的弯下腰，伸臂指向前方仅供七、八人并肩通过的细长通道，“宴会室就在这里面，还请谅解在下要迎接别的客人，不能亲自带领您们进去的行为。”
审神者扫了一眼恭顺的低着头的侍从，点了点头，抬脚向深处散发着宴会厅里暖光的通道里走去。
出了通道，映入眼帘的便是光彩夺目的足有四个篮球场大的大厅，大厅的天花板上悬挂着在光下闪闪发亮，折射出不同光彩的水晶灯。
被灯光笼罩着的人们衣冠楚楚，晔晔照人，杯酒推换间觥筹交错，他们各自聚在一起小声交谈，说到开心处时各自抿嘴浅笑，不会发出过于失礼的笑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