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一脸殷勤,“你们也是肚子饿了来找东西吃的吧?这条鱼味道很好,吃啊吃啊,别客气。”
“是,不客气。”兵士不忍拒绝,竟和少女好声好气的说起话来,方才的穷凶极恶已抛到了爪洼国。
“姑娘,大晚上的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什么人啊?”有人忍不住问道。
少女嘻嘻笑,“那你们先告诉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呀?”
这边有了声响,自然是瞒不住人的。有人忙去禀报了,数十名侍从燃着火把,众星捧月般簇拥着那玄袍男子过来了。
玄袍男子一来,众兵士躬身行礼,鸦雀无声。
少女晶莹清澈的目光落在玄袍男子身上,现出惊艳之意, “你是他们的头头吧?是了,你比他们长得都好看,又最威风,一定是他们的头头了。哎,你是谁呀,告诉我好不好?我请你吃烤鱼。”献宝似的把叉在树枝上的烤鱼递到那人面前。
众人都没想到少女会有这样的举动,一起惊呆。
四下静寂无声,只有松油火把燃烧时偶尔的毕剥之声。
玄袍男子剑眉微扬,和少女四目相对。
他眼眸如浓墨般幽静深邃,她的眼神如清泉般干净明澈,一个深不见底,一个清可照人。
“吃呀,别客气。”少女非常好客,非常热情。
玄袍男子目光落在她莹白如玉的小手上,眸色更深。这样的手,分明是深闺中的娇贵女子,怎会夜深人静时出现在山林之间。
他唇角轻挑,出手如电握住那少女纤细的手腕,“告诉我,你是谁。”
“这么大力气干嘛?杀人么?”少女疼得泪花闪烁,生气的嚷嚷道:“我请你吃鱼,你不道谢就算了,你还对我这样!坏蛋,你是个大坏蛋!”
她挣了几下,力气小挣不脱,气得瞪圆了眼睛,瞪了那玄袍男子许久,蓦然低下头,张开樱桃小嘴,恶狠狠的咬了下去!
“不可!”旁边有人惊呼。
“咬了世子爷还得了。”有人着急,“小姑娘,不能乱咬呀,会闯祸的!”
众人都以为这个身份不明、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姑娘是被逼急了,低头咬了他们的世子爷,谁知片刻之后这少女抬起头,口中咬着烤鱼,气呼呼的道:“你坏,烤鱼不给你吃了,我自己吃!”
“原来是咬鱼,那你那般气势汹汹的作甚?”众人又觉欣慰,又有些发晕。
玄袍男子也有些哭笑不得。
他冷静的看着少女,“你究竟是什么人?”
少女调皮的挑眉,一边吃鱼,一边冲他扮了个鬼脸,“你先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她生的标致,年纪又小,就连做鬼脸的时候也称得上赏心悦目。
“小姑娘,世子爷问你话你便要如实作答,否则的话便要把你抓起来了。”一名黑衣侍从半是吓唬半是认真的说道。
少女扁扁嘴,快哭了,“我又没做坏事,你为什么要抓我?坏蛋,你是坏蛋!”也不管手上有油没油,只管抓着那玄袍男子的衣襟和他讲道理。
那男子衣饰讲究,衣料是宫里才有的真丝织锦缎,缎面高贵细腻,袍角饰以云龙暗纹,被这少女胡乱抓了几抓,胸前染上油迹,便显得有几分可笑了。
“小姑娘,你莫不是个疯子吧?敢亵渎我们世子爷。”侍从大惊。
少女咦了一声,又惊又喜的转过头,“你真聪明呀,你说的话和我师父说的一模一样!师父也说我是个小疯子!这位哥哥,小疯子是夸人的话对不对?你和师父一样在夸我,对不对?”
众人面面相觑。
相貌这般甜美的小姑娘,敢情是个……小疯子么……
有两拨人先后上来,向玄袍男子禀报,“寺中全部搜查过了。尼姑大多不知情,应是只有住持一人识得凌雄。所有的尼姑已关押,正由金吾卫和咱们的人共同审问。”
“除尼姑之外,另有四名女子,其中一女子是黄大户的儿媳妇,被夫家嫌弃,发配在这里已大半年了,身边只有一个小丫头服侍,主仆二人俱胆小怕事;另有知州白熹的庶女被嫡母派来抄经,身边也只有一个小丫头服侍。白家姑娘才到寺院两天,烧得厉害,不省人事。”
白玉茗心中一松。
虽然身处险境,她心里却快活得想唱歌。
梅钱正发烧,被错认成是她了,这可真好。她一定不会连累家人了。
她笑咪咪吃起剩下的烤鱼。
“赵戈。”耳旁传来低沉悦耳的男子声音。
愕然回头,只见那玄袍男子正静静看着她,“在下赵戈,雍王府世子。”
白玉茗微感惊讶,张大了嘴巴。
这个人方才不是还冷得跟座冰山似的么,这就配合她,把姓名身份说出来了?
“本世子已经说了姓名身份,该你了。”赵戈冷冷看着她,目光中没有丝毫暖意。
白玉茗伸手摸摸下巴。
眼前这人一脸的高不可攀,如果不是事关反王,兹事体大,如果不是他要找的东西实在重要,他也不会这么好说话,这么配合她吧?
她嘻嘻一笑,蹦蹦跳跳的到了赵戈面前,“幸会幸会,我是阿弃。阿就是阿爹阿娘的阿,弃是抛弃的弃。师父说了,我是被抛弃的孩子,是她打山里捡的。”
她伸手指着明因寺的方向,“我就住在那个小房子里头,师父养活我。后来师父没啦,我就自己找东西吃。”
“你师父是谁?”赵戈扬眉。
“师父就是师父。”少女笑得有点傻。
赵戈忍耐的看了她一会儿,招手叫过一个侍从小声吩咐了。过了没多久,那侍从飞奔回来,喘着气回道:“属下查问过了,这寺里确实曾有位老尼姑收养过一个弃女,今年应该是十四五岁的样子,是个傻女。去年那老尼姑死了,这弃女便没人管了,白天在山里村里流浪,晚上回寺里的小房子睡觉,也没人管她。”
“阿弃。”赵戈若有所思。
白玉茗傻呼呼的笑着,心中得意之极。
明因寺的傻女阿弃她很熟,每回到明因寺,她和白玉格闲不住,满山乱跑,和阿弃玩过好几回。还送过阿弃不少吃的喝的。这回却没见过阿弃,听沙弥尼说阿弃现在跑野了,常常几天不回来睡觉。正好,现在她是阿弃了。
能逃得了,当然最好;真逃不了,一个师父已经圆寂的阿弃,也牵连不到其他的人。
“我吃饱了,我要回家了。”白玉茗扔下小树枝,欢快的道。
她转身要走,却被一道颀长的身影挡住了。
白玉茗抬头瞪着她,眼睛溜圆,“哎,我吃饱了,要回去睡了,你没听见?”
赵戈对她的质问充耳不闻,简短的吩咐,“搜身。”
白玉茗心颤了颤。
搜身,如果从她的身上搜到了那要命的东西,她可就死定了……
第9章 你坏
望着漫山遍野的黑衣人,白玉茗眼神茫然。
事关重大,想让他不搜身是不可能的。也不能吵吵着让女人过来,明因寺倒是有女人,但若叫了寺里尼姑过来,认出她根本不是阿弃,那岂不是自己找死。
但是任由这些人搜身,那会是多么的难堪。
白玉茗这会儿真是后悔不迭:肚子饿了忍忍就好,为出来要出来钓鱼呢?这钓上来的哪里是条鱼,分别是个大麻烦!
她着实苦恼,眼泪巴搭巴搭掉下来,“我又没有偷东西,就是肚子饿了出来钓条鱼……我身上什么吃的也没有,要是有吃食,我也不用半夜出来偷鱼吃了,唔唔唔……”
她哭得很伤心,一边哭一边翻着她腰间一个小包包,“你们瞧,真的什么也没有,要是有吃的我就不出来钓鱼了……”
她年纪小,虽胸无城府,却美丽单纯,哭起来如梨花带雨,惹人爱怜。
“世子爷,她就是个傻呼呼的小姑娘,什么也不懂。”赵戈身旁一名形容彪悍粗豪的侍从生出恻隐之心,为白玉茗说好话。
“染尘竟也有心软的时候。”赵戈微晒。
莫染尘有些不好意思,忙辩解道:“属下并非心软。不过是不想为难一个傻女,传出去恐有碍雍王府的名声。”
另一名文士模样的男子也道:“虽是个傻女,也是位姑娘,咱们的人全是男子,搜身恐怕不方便。”
白玉茗听到有人为她说话,心中一喜,向众人翻过她空空如也的包包,又卖力的在身上拍来拍去,“没吃的,真的没有,连个芝麻粒儿也没有,真的什么也没有呀……”
她是到庙里暂住的,衣着非常简朴,布衣布裙,身上没有装饰。她拍拍胳膊,拍拍腰,果真没有听到任何金属的声响。
她满怀希望的看着众人,明净单纯的眼眸中却有难言的恐惧。
莫染尘心中不忍,蹲在地上仔细检查,“这是烤架,这是吃剩下的鱼骨头,这是剥出来的鱼内脏,这树枝如此尖锐,定是用来剥鱼的……”
白玉茗眼睛亮了,一迭声的道:“是呀是呀,我就是用那个剥鱼的。我可会剥鱼了,真的,不信我剥给你们看!”
也不待别人答话,她抢过莫染尘手中的尖头树枝便兴冲冲的大显身手,正好有个兵士手中提着尾鱼,便抛了给她,她拿在手中,不多时便娴熟的把鱼内脏剥了出来,洗好了,生火架在火上烤。
“新鲜鱼,可好吃了,没作料也好吃。”她热心的介绍。
众人本就觉得她可怜,她这一系列的动作,更是让大多数人打消了戒心。
她就是个死了师父自己讨生活的傻女罢了,看她剥鱼洗鱼生火烤鱼,何等的老练,何等的纯熟。
赵戈挥挥手,他的属下又四下散开,一寸土地一寸土地的寻找。
白玉茗身边只剩下赵戈和他的几个随从。
“她身上藏不了金玉之物。”那文士模样的人名叫高鸿,仔细审视过白玉茗,恭敬的对赵戈道。
“头上呢?”赵戈道。
“头上?”高鸿微怔。
赵戈信步走至白玉茗面前,审视她片刻,伸手拨下她头上的镀银发钗。白玉茗一惊,如鸦羽般的一头乌发柔柔披下,散了满肩。
他白皙修长、如象牙般洁净的手指顺着她润泽柔顺的长发滑下,她身子微微战栗,胀红了小脸,“你是不是傻,有吃的我也不会藏到头发里!你搜我的头发做什么!”
她愤怒的伸手拽着他,因才剥洗过生鱼,小而可爱的指尖散发出淡淡的腥味。
长发披肩,更映得她小脸只有巴掌大小,楚楚可怜。
水灵灵的大眼睛泪汪汪的,似在无言控诉。
“你搜我的头发做什么?”她委屈的又要哭了。
赵戈一手拿着发钗,一手拢在她秀发之间,沉吟不语。
莫染尘生出同情之心,壮着胆子劝道:“世子爷,正常姑娘不会说‘搜我的头发’这样的话,这人是傻女无疑。属下以为,凌雄无论如何不可能和一个傻女勾结。”
高鸿微微皱眉,“这般重要之物,凌雄确实不可能托付给一个傻女。依属下看来,凌雄要想把这件事跟傻女说明白,都是不可能的。”
赵戈面带沉思,手指有意无意间在白玉茗秀发间滑过。他许是想得着迷了,手指用力,自额头自发梢,几回反复。白玉茗额头触到他冰凉而细腻的手指,一股酥酥麻麻的、奇奇怪怪的感觉由心头延向四肢百骸,心中模模糊糊生出一个念头:若她懒洋洋的躺着,身旁是一盆温水,赵戈就这样替她洗头,那一定会很舒服,说不出的舒服……
呸呸呸,转瞬之间,白玉茗便清醒过来了,洗什么头呀,洗清嫌疑!赶紧洗清嫌疑,要把自己干干净净的摘出去,否则就没命了!
赵戈如黑染般的双眸幽切沉静,一眼望不到底,两人不经意目光交接,同时一呆。
白玉茗一股无名火蹭蹭蹭的往上冒。这个雍王府的世子爷在打什么坏主意呢?一看就不是好人!哼,他还没完没了了,全身上下拍给他看了,还拢着她的头发不放,当她是好欺负的么?
她眼睛瞪得溜圆,跟生气的小猫似的,“哎,我不就是肚子饿了偷了条鱼么,鱼都不在乎,你干啥一直找我晦气?你一直搜我的头发,是能从我头发里找出块糕,还是能找出块饼?你就饿成这样了么?”
两人四目相对,她怒发冲冠,他不动声色;她似一团烈火,他如一汪深水;火烧不着水,水也熄不了火,两人身体虽静止不动,目光已交战过无数个回合。
良久,赵戈缓缓将发钗插到她发间,“得罪了。”
一直悬着心的莫染尘和高鸿一颗心放回到肚子里,“世子爷,她就是个傻女,莫和她计较。”
白玉茗气呼呼的在一块大石上坐下,一手一只脱了鞋子,挑衅的冲赵戈举起来,“要不要搜这个?来呀来呀,给你搜。”
莫染尘和高鸿见她这般调皮,又是摇头,又觉好笑。
赵戈无语片刻,招手叫了两个黑衣侍从过来,“送她回去。”
白玉茗又傻又得意的笑着,和莫染尘、高鸿挥手作别,蹦蹦跳跳的走了。
小姑娘苗条修长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赵戈的手下搜遍了整个池塘、整个后山,依旧毫无所获。
高鸿等人百思不得其解,“凌雄是那个拿东西的人。他最后到了明因寺,据他相好的招认,他是把东西扔到了池塘里。为何遍寻不获?”
莫染尘是个粗人,越想越不耐烦,抓过一条死鱼用力撕开,“死鱼,老子把你烤了吃掉!”他把鱼内脏掏出来道:“这下子可轻多啦。来,烤了它。”顺手丢给一个兵士。
莫染尘这句随口说出来的话,传到正沉思默想的赵戈耳中,不啻惊雷。
他转身疾走,“快,去找方才那傻女。”
莫染尘、高鸿等人虽不明所以,但素日服从惯了,忙一起跟上。
狭小破败的小屋中,只有一张简陋的小床,连个桌子也没有。屋角堆着些杂物,一个火炉子,小锅小铲等。白玉茗四处打量,自床上找了根蜡烛点着,陋室中有了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