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表兄妹从小一处长大,感情不差,但若能再亲近一些就好了。
显儿不是世子,也不用继承爵位。长宁侯府对他的妻子,不管是出身,还是模样性情,要求都不会太高。静云从小在侯府长大,应该能入他们的眼。
陈静云捧了书给表哥看,心里有些尴尬。
而陆显在看到她请教的内容后,也不免感到意外。挺浅显的,还以为她要问什么呢。枉他紧张了好一会儿,生怕回答不出小表妹的问题而损了面子。
“耽搁了表哥守岁……”陈静云愈发惭愧。
“这算什么耽搁?”陆显哈哈一下,“反正在这边教导你功课,也是守岁啊。在哪里都一样的……”
就是不知道大哥和嘉宜妹妹看不见他,会不会孤单无趣?
事实上这个时候,韩嘉宜和陆晋正在灯下小酌。
韩嘉宜不善饮酒,也就是图个氛围。她喝了一点酒以后,话多了起来,眼睛雾蒙蒙的,看着大哥,还隐隐有些委屈:“我想写新故事……”
“嗯?”陆晋微微一怔,随即意识到她说的是什么。他倒是记起来了,他这个妹妹,还是大名鼎鼎的澹台公子呢。
一想到澹台公子,他不由地想到她向他坦诚秘密,想到他们那段时日的朝夕相处,想到他们因为太后的召见而进宫……
往事不期然浮现在心头,灯光似乎变得旖旎起来。口中的酒仿佛也带了一丝甘甜。但很快,他心中一凛,迅速赶走各种乱糟糟的念头,低头喝了一口酒。
他对自己说:“方才她说什么,你都忘了么?你真要害了她不成?”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而自然:“写什么故事?”
“还写判案故事,但是不再写宋大人了。”韩嘉宜皱着眉,“得换人,不能再写他了。”
《宋师案》她已经写了三部,该换换了。
她放下杯子,手托腮,轻笑道:“大哥,你在锦衣卫,肯定知道很多案件,有没有能跟我透露的?”
“你想知道什么?”陆晋声音淡淡,“御史大夫毒杀发妻?三品大员纵奴行凶……”
“好啊,都好。”韩嘉宜忙不迭点头,想了想,又道,“如果不方便,还是不要说了。要是涉及朝廷机密,大哥告诉了我,岂不是不大妥当?”
陆晋轻哂:“我告诉你的,自然是能说的。”
韩嘉宜闻言更加欢喜而期待,她还记得当初大哥尚不知道她就是澹台公子时,对她的案件颇多批评之语,认为不切实际。他若亲口告诉了她一些,以后她写起来,岂不是更得心应手许多。
于是,她软语央求:“那大哥多跟我说一说啊,我很好奇的。”
灯光下,她的两只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他的身影。
他的的心就那么不受控制地一跳,缓缓说道:“我就说这一次,你可要记好了。”
“好啊。”韩嘉宜轻笑,有些许得意,“大哥放心,我记性一向不差。”
陆晋垂眸,说着能公开的案件。
案件惊险刺激,不顾他说起来,未免就有点平淡了。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起初韩嘉宜还认真听着,后来不知不觉便脑袋一点一点,再后来竟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她先前怕自己睡过去,双手平叠枕在下巴下。此时睡着了,竟还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一动不动。
昏黄的灯光下使她浓密纤长的睫羽在白玉般的脸颊上投下一层阴影。她呼吸均匀,红唇微张。
陆晋的视线不知不觉凝在了她的唇上。
他忽然很想抱抱她,亲亲她。
然而这念头不过是一瞬而已,很快被他自己压了下去。
趁人喝醉以后,做那样的事情,和盗贼何异?
他如果真的不顾她的意愿而亲近她伤害她,那他和他那个道貌岸然的皇帝舅舅,又有什么分别呢?
而且,她能毫无防备地在他面前睡着,足见她内心深处很信赖他。
他也不能辜负了这份信赖。
陆晋沉沉吁了一口郁气,低头轻唤她:“嘉宜,嘉宜,睡着了么?”
韩嘉宜似睡非睡,将醒未醒,恍恍惚惚听见大哥在叫自己,她咕哝了一声:“大哥,我好困。”一挥手,一翻身,身子倏地往下坠去。
她一下子清醒过来,瞬间瞪大了眼睛,手忙脚乱想去找个有扶手的地方,稳住身形,好让自己摔得不那么狼狈。
然而一道黑影闪过,电光石火之间,她已经稳稳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她低头看去,见自己一手抵着大哥的胸膛,另一只手竟挂在他脖子上。
韩嘉宜的脸腾地热了。
第51章 梦境
手碰到他脖颈的肌肤,触手所及的灼热让她不由地指尖一颤,瞬间蔓延至全身。她脸颊发烫,身体也不自觉变得僵硬起来。
她抬眸看向紧抿着唇的陆晋,目光不经意撞进他漆黑的眸子里。幽深的眸中有烛光闪动,其余都是她的身影。
两人四目相对,她微微一怔,心脏像是被什么给撞了一下,她愣了一瞬,才偏开了视线:“大……”
一声“大哥,放我下来吧”还未说出口,就听到二哥陆显的声音响起:“大哥,嘉宜妹妹,我去了这么久,你们……”
话音未落,他便推门而入,看到眼前的场景后,直接呆立当场,慢吞吞吐出后面那半句:“做什么消遣……”
他想,他一定是眼花了。他都看到了什么?大哥抱着嘉宜妹妹,如同抱着一件珍宝。嘉宜妹妹神情怔忪,含情脉脉望着大哥。昏黄的灯光下,两人美好的如同是一幅画。
可关键是,那是大哥和嘉宜妹妹啊!
陆晋回过神,速度极快,放下韩嘉宜,看着二弟神情如常:“你回来了?”
韩嘉宜稳稳当当站在地上,酒意全无,困意顿消。不知该如何掩饰自己的尴尬情绪的她胡乱拂了拂衣角。眼角余光瞟向大哥,见其神色淡淡,浑无一丝异样,隐隐约约有些惭愧。
方才是她要跌倒了,大哥扶了她一把。明明很正常的一件事啊,干吗要这样紧张!
她不知道的是,陆晋心里的尴尬紧张情绪丝毫不亚于她,甚至比她更严重一些。
这不是他第一次抱她,却是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而且偏偏还被二弟给撞见。似乎给人窥得了他隐秘的心思一般,他在二弟刚出现的刹那,竟忘了该如何去做。
直到二弟开口,他才猛然醒悟过来,尽量自然将她放在地上。
迎着二弟震惊的目光,陆晋不紧不慢道:“方才喝了点酒……”
陆显脸上一白,一个念头忽的浮上心间:莫非是话本子里的酒。后。乱。性?大哥和嘉宜妹妹可是兄妹啊!
紧接着,他听大哥续道:“嘉宜有些醉了,险些摔倒,我去扶了一下……”
“哦……原来是这样。”陆显骤然松了一口气,他轻轻拍了拍胸脯,“还好还好,我还以为你们趁我不在,有了什么首尾呢。”
陆晋神情微僵,轻斥:“胡说什么!”
韩嘉宜也面显尴尬之色,声音很低:“是我啦,我不大会喝酒。一喝酒就想睡。”
她低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
陆显摆了摆手,啧啧两声:“真有你们的,大年夜守岁,居然还喝上酒了。喝醉了还怎么守岁?我不是说让你们猜谜或者抹骨牌吗?哦,是了,只有你们两个……”
韩嘉宜给他说的脸颊发红:“我去外面吹吹风,清醒清醒。”
言毕也不看旁人,直接绕过二哥,就开门出去。
虽是夜里,但好在不算黑沉,隐约能看见远处建筑的轮廓。
夜风微凉,韩嘉宜清醒了不少,她轻轻叹一口气,也不知这一声叹息是为谁而发。
“砰”的一声巨响,高空烟花绽开,漫天华彩,美不胜收。
韩嘉宜仰头看着,直到烟花消散。
身后隐隐有响动,她闻声回头,看见大哥陆晋默不作声站在她身后。她忽略心头的异样:“大哥……”
“清醒点了吗?是继续守岁,还是回去休息?”陆晋双目微敛,轻声问道。
“当然是继续守岁啦,都这么久了,不差一会儿。”韩嘉宜笑笑,“要是回去休息,我今晚不白熬了吗?”
陆晋点头:“那就进去守,外面冷。”
韩嘉宜“嗯”了一声,心想反正也清醒的差不多了,进去也好。
二哥陆显面前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小碟子,那小碟子里堆了些瓜子仁,而他手旁,还有一堆瓜子壳。
他看着大哥和嘉宜妹妹,兴致高昂:“不如我们就猜谜,猜对的,奖一粒瓜子仁。”
韩嘉宜正想打起精神,闻言连连点头附和:“好啊好啊,那猜错呢?”
“猜错?”陆显眼珠一转,“猜错就讲个故事吧。”
他寻思着,嘉宜妹妹话本写的好,讲故事当然不在话下。倒是大哥正经严肃,平时也很少看闲书。这惩罚多半能难住他。
韩嘉宜赞成,陆晋也不反对。三人简单制定了规则,继续守夜。
大约是有了消遣,时间的流逝渐渐变快了。
忽然,爆竹声震耳欲聋,远处或高或低的呼声:“过年了,过年了!”
已经是正子时了,新的一年到来了。
韩嘉宜蹭的站起身,冲两位兄长施了一礼,她笑得灿烂无比:“大哥、二哥,新的一年事事如意。”
少女的面容被灯光染上一层微红,更显得人美如玉。
陆晋心头一跳,唇畔缓缓漾起笑意,他轻轻回了一句:“事事如意,快去休息吧。”
陆显打了个哈欠:“我也要去睡一会儿了。”
方才热热闹闹的三个人,当即散去,各自收拾了休息。
韩嘉宜先时困极,然而等真正洗漱后,躺在床上,不知为什么,她反倒睡不着了。明明有些轻微的头痛,眼睛也微微发涩。可一幕一幕如走马灯般在脑海里一一浮现。
她闭上眼,努力平复情绪。也不清楚过了多久,她才勉强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新郎官来了。”
韩嘉宜蓦地一惊,什么新郎官?她抬眼去看,入目却是黑红一片。
她怔怔然,忽的明白过来。原来是她要出嫁,她视线被挡,是因为她头上罩着红盖头。
她在哪里?她要嫁给谁?
正自迷茫,头顶的盖头被人用一杆喜秤挑掉。
她的目光沿着那双黑色的朝靴缓缓上移,最终落在新郎官那张英俊的脸上。
这,这不是大哥吗?
那个穿着大红色喜服的男子,不是大哥陆晋又是谁?
韩嘉宜大惊,猛地睁开了眼睛。
天已经亮了。
映入眼帘的是浅青色的床帐。她怔了一怔,随即意识到这是她房间的床帐。
她所在的院子修整过后,房间也跟着又整理了一番,赶在过年前,她搬了回去。
她如今躺在自己床上。所以说,那其实是一个梦?
韩嘉宜坐起身子,轻轻按了按隐隐发痛的眉心,重重喘了几口气,不解而又汗颜:她为什么会做那种梦?梦到她嫁给了大哥?
要不得,要不得。
穿衣裳时,韩嘉宜还在思索着方才的梦。她琢磨了一番,心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肯定是因为守岁时和大哥谈论了关于继兄弟姐妹能否成亲的问题,所以她才会做这样的怪梦。
他是她兄长,她对他绝对没有任何怪异心思,也不能有。
对,就是这样。
缓缓合上双眼,韩嘉宜调整了情绪,才又慢悠悠洗漱收拾。
等她收拾好来到正房,却只见了二哥陆显一人。
“陆伯伯和娘呢?”韩嘉宜停顿了一下,“大哥呢?”
陆显瞧她一眼:“宫里朝贺。你今日脸上抹了胭脂?”
“对啊。”韩嘉宜也不否认。昨晚守岁睡得迟,气色有点差。她干脆略施脂粉。
“好看。”陆显赞许地点了点头。
韩嘉宜只笑了笑。
大年初一,文武百官以及一品诰命夫人需要进宫朝贺。
陆晋在拜会过皇帝之后,被留了下来。
皇帝精神不错,态度也和善:“晋儿去福寿宫走走,太后最近常念叨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你。”
陆晋应道:“正要去给太后拜年。”他心想,另一个大约是去了宫外静养的明月郡主。
今日一品命妇拜见皇后,太后不耐烦人多,只打了个照面,就回了福寿宫,兴致不大高。然而一见到外孙,她立刻精神起来:“晋儿过来,过来。”
陆晋如同世间所有普通的晚辈一般,给这个慈爱的老人磕头拜年。
太后满脸笑容,她摸出一个红包塞到外孙手里:“来来来,给你的。”
知道太后的脾气,所以陆晋也不推辞,恭恭敬敬道了谢。
太后愈发欢喜:“哀家前几日听说宝儿身体稍微好些了,在外面多将养一年半载,就会痊愈,你说是不是?”
陆晋垂眸,想起老太医的话,心想,痊愈是不大可能了,也就是稍微减轻些疼痛。不过她人在宫外,对她而言,或许不算是一桩坏事。
当然,这种话不能对太后说。是以,他点头:“是。”
太后笑得越发灿烂:“哀家准备了好几个红包,还有一个是给嘉宜的。”
“嘉宜?”陆晋心头一跳,若无其事问道,“给她做什么?”
“哀家很喜欢这个小姑娘,不,是澹台公子。上次她进宫,才同哀家说了一会儿话,你就把她带走了。后来出了宝儿的事情。哀家也没再召她进宫。这要过年了,总得给些什么。”太后说着,又取出一个红包,“她不是诰命,没有品级,今日没进宫吧?你把这个帮哀家带给她,再问一问,什么时候有《宋师案》的第四部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