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在上——程十七
时间:2018-08-16 08:16:15

  这一顿饭他食之无味,简单用了几口,就放下碗筷,寻了个借口,匆匆离去,径直去了韩嘉宜所住的院子。
  韩嘉宜刚吃了饭。因为医嘱,她晚饭吃的极其清淡。
  她取了些冷水,动作极轻洗了脸,准备重新上药,却听雪竹来报:“姑娘,世子过来了。”
  韩嘉宜闻言微惊,待要直接回床上躺着,又觉得不妥。
  她能躺着见静云和梅姨妈,不能躺着见大哥啊。她不能戴面纱,又不想让大哥看见她的脸……
  见她发怔,雪竹小声催促:“姑娘?”
  韩嘉宜心念急转,“噗”的一声吹灭了蜡烛:“请他进来。”
  雪竹目瞪口呆:“姑娘……”
  你确定要在这黑漆漆的房间里招待世子?
  韩嘉宜站起身,打开了窗户。
  三月中旬,皎皎的月光从窗子洒进来,给地上铺了一层银光。
  韩嘉宜借着月色打量雪竹,嗯,很好,不错,能看清五官轮廓,却看不清肤色。雪竹鼻尖的那颗痣也看不清楚。
  对此,韩嘉宜挺满意:“快请世子进来啊。”
  她甚至还拎起茶壶,小心翼翼斟了两杯茶。
  陆晋站在外面,看到那丫鬟进去不久,灯就熄了,他心头一窒,以为是她不想见他。然而紧接着那丫鬟便请他进去了。
  他心中惊诧,嘉宜葫芦里卖什么药?
  他大步走进外间。
  没有点灯,光线比外面还要暗些,陆晋微微眯起眼睛,看她正自斟茶。他轻咳一声:“嘉宜,你怎么了?”
  “大哥。”韩嘉宜放下茶壶,就站在原地,也不过去。
  陆晋皱眉:“我听沈夫人说你病了,现下可好些了?”
  脸上有点痒,韩嘉宜克制着想去挠一挠的冲动,闷声道:“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陆晋略微提高了声音。
  韩嘉宜本就不大舒服,听他声音忽然拔高,心里顿觉委屈:“本来就不知道嘛,脸上生了癣,太医给开了药,说按时用药就能消退,可是他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留斑痕。”
  “什么癣?我看看。”陆晋说着向她走近了一步。
  “别。”韩嘉宜伸手制止,同时身体后退,“你别看,很丑。红红的,脸上、额头上都是。”
  先前她一直对自己说,不要因为还没发生的事情而难过,有意调整情绪,是以还不算太难受。此刻跟大哥说起来,她心中竟充满了凄惶。
  万一她真的不幸留下斑痕了呢?
  她站在桌边,蓦然后退了一下,身体撞上桌子,桌上的茶杯发出不小的声响。
  陆晋听她声音里隐隐带着哭腔,心疼而怜惜。他猜测着多半是姑娘爱美,不愿给人看到自己难看的样子。
  难怪她会特意熄灭了灯。
  “行,我不过去。”陆晋温声安慰,“其实真留下斑痕也没什么,皮相并不要紧。”
  韩嘉宜沉沉吐了口气,她此时最想听到的是“不会留下斑痕的”,而不是“留下斑痕也不打紧”。
  “怎么不要紧?”韩嘉宜坐下来,带着几分颓然,“大哥你就会安慰我。真留下斑痕很丑的,嫁都嫁不出去。”
  “怎么会嫁不出去?”陆晋几乎是脱口而出,“我娶你啊。”
  韩嘉宜瞬间瞪大了眼睛,刚刚端起的茶杯险些脱手摔落,几滴热茶溅出来,洒在她手上。她毫无所觉,只慢慢放下茶杯,伸手捂住了剧烈跳动的胸口。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啦,不会留下斑痕,助攻而已,助攻而已。
 
 
第63章 喜欢
  陆晋话一出口,就隐隐有些悔意。
  他这话说的太孟浪了。两人名分还未改变,时机也不对。他这般,只怕会吓着了她。他本该立刻补救,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下了。他目光灼灼望着她,内心深处隐约想知道她的反应。
  韩嘉宜心中有惊愕、怀疑、还有一些杂乱的思绪,似喜似忧,她不敢深想。
  她没听错吧?怎么听不见大哥改口啊?
  大哥不会是来真的吧?
  肯定不会啊。他们是兄妹啊。
  韩嘉宜很快找回了心神。她缓缓阖上了眼睛,心想,大哥这话肯定是安慰她啊。就跟小时候,爹爹打趣她说,姑娘嫁不出去,他养一辈子,差不多的意思啊。
  很明显大哥不大会安慰人,不然也不会安慰她说“真留下斑痕也没什么”了。
  没错,一定是这样。
  想通了此中关窍,韩嘉宜悄然松了一口气。她端起茶杯,慢悠悠轻啜一口,心里隐隐有些委屈和失落。
  大哥怎么能拿这种话吓她嘛。如果她真的想多了,以为他确实是有求娶之意,那怎么办?
  陆晋一颗心提得高高的,凝神静待她的答案。然而等了好一会儿,没听见她回答,反而见她慢条斯理喝起茶来。
  他心里蓦地一酸,一时思绪翻飞,忍不住开口:“我……”
  “不用啊。”韩嘉宜放下了茶杯,“我嫁不出去,其实也不用大哥养我的。”
  “嗯?”陆晋讶然,不知她是故意这般给他台阶下,还是没听清他的话,将“我娶你”听成了“我养你”。
  他心思急转,一时竟也不知道是不是该郑重表明自己的心意。
  方才数息间的等待已让他背后冷汗涔涔。这种焦灼,是他过去近二十年都不曾有过的。
  她这样的回答,让他庆幸之余,又倍感失望。
  他不是怕她嫁不出去给她容身之所,而是真心实意想娶她做妻子。
  韩嘉宜笑了笑,她也看不清大哥的神色,继续说道:“我一直想着,将来成亲了会怎样。不过今天的事情让我知道了,我也该好好想一想,真嫁不出去了,要怎样去做。”
  陆晋双目微阖:“什么?”
  她竟然对这个话题产生了不小的兴趣:“我要是真嫁不出去,那也就不在府上给人看笑话。我手上有些钱,我可以出去买个房子,到衙门办个女户,继续写话本赚钱,再找一些仆人,每天就待在家里。反正吃喝是不用愁的……”她还不忘征询陆晋的意见:“大哥你觉得好不好?”
  陆晋沉沉吁了一口郁气,没有说话。
  这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他轻轻“唔”了一声:“嘉宜……”
  在黑暗中,人的耳朵似乎格外灵敏,感官被无限放大。明明是很普通的轻唤,可韩嘉宜听在耳中,却隐隐觉得似乎有哪里不一样,她右颊又痒又烫,却不敢用手去碰,心里似乎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她“啊呀”一声,想起来了,她洗了脸后,到现在还没上药。
  陆晋微惊,下意识问:“怎么了?”
  “姑娘,姑娘,夫人来了。”雪竹的声音忽然在门口响起。
  韩嘉宜立时站起身:“啊,知道了。”
  她深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
  而陆晋则双目微敛,心中顿生懊恼。
  韩嘉宜寻思着娘这个时候过来,八成是来给她上药的。果然是母女心有灵犀。她原本想自己上药的,可惜后颈也有红斑,必须要旁人帮忙。
  沈氏惦念着女儿的脸,吃罢晚饭就过来了。见房间黑乎乎的,她微微一愣,皱眉问在院子里的雪竹:“姑娘睡了?”
  怎么还没换药就睡了?
  雪竹摇头:“回夫人,没有,是在和世子说话。”
  沈氏双眉拧得更紧:“那怎么不点灯啊?你也不在跟前伺候着……”
  雪竹耷垂手而立,心说,我倒是想伺候,可姑娘不大习惯身边跟着人啊。但这话她也只能是在心里想想,面上十分恭敬:“我这就去通禀。”
  沈氏很快反应过来。不点灯多半是嘉宜不想被人看见脸上斑点。思及此,她心疼而担忧,随雪竹走进外间。
  轻咳一声,沈氏微眯着眼睛努力适应外间的光线,她一眼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世子,视线微转,又看向立于桌边的女儿。
  “娘。”韩嘉宜同母亲打招呼。
  陆晋也冲其点头致意:“沈夫人。”
  沈氏笑笑:“世子是来看嘉宜的吧?劳你费心了。”她又对女儿道:“嘉宜也真是,黑灯瞎火的,就这么招待你大哥?你上药了没有?快点了灯,我来给你上药。”
  “娘——大哥还在这儿呢。”韩嘉宜急道。
  上药必须点灯,可她并不想让大哥看见她长着桃花癣的脸。不然也不至于在黑暗中和大哥说话了。
  沈氏的到来让陆晋的处境变得略微有些尴尬。耳中听着她们母女的对话,他心知不宜继续待在此地,定了定神,他沉声道:“你们先上药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明天再来看你。”
  韩嘉宜急道:“大哥慢走。”
  见她明显松一口气,陆晋心中窒闷,他走到院子里,一回头,身后的房间已然点亮了灯。他抬头看了看夜空的明月和繁星,吐出一口浊气,缓缓合上了眼睛。在院中站了好一会儿,他才大步离去。
  而外间里,沈氏帮女儿上药的同时,轻声和女儿说话:“你要记得太医的话,千万不要用手去抓。知道么?”
  “嗯。”
  “明天只能委屈你先在房间待着,别嫌闷,娘得了空就来看你……”
  “嗯,我知道。”
  沈氏又道:“还有。”她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嘉宜,我知道你现在和你大哥亲厚。白天也就罢了,入了夜,别经常单独相处。不是有丫鬟吗?以前特殊时期,娘不说什么。像今晚这样,黑灯瞎火,你们俩待在房里就不大妥当。”
  韩嘉宜心头一跳,丝丝慌乱自心底滋生,下意识道:“娘,那是因为我脸……”
  她以前晚上在书房问大哥问题时,都是一下子点四盏灯的。
  “娘知道,你们是兄妹。”沈氏小心为女儿涂抹药膏,“你们俩清清白白,娘是怕别人说闲话。不过嘉宜你大了,什么道理都懂,娘也只是多嘴提醒你一句,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你跟世子走得近,娘开心还来不及呢。”
  她心说,若非世子引荐,嘉宜又怎可能得太后青眼?嘉宜没有亲兄弟,日后出嫁,少不得要倚仗陆家两兄弟。
  韩嘉宜“嗯”了一声,表示受教。然而她却不自觉地感到心虚。娘突然给她说这些什么意思?怕有人说她和大哥的闲话吗?
  她心思转了转,她右颊刚涂了药膏,凉丝丝的,而她脸颊却越发烫得厉害。
  没来由地,她耳畔又回响起大哥那句“我娶你啊。”
  她一时忘了脸颊的斑癣,怔怔地伸出手,伸向自己的脸颊……
  沈氏眼疾手快,打了一下女儿的手背:“不能抓!留下斑痕怎么办?”
  疼痛让韩嘉宜猛然回过神,她讪讪地笑了笑,轻轻吹了吹微红的手背,听话而又老实:“不抓了。”
  本想就此离去的沈氏叹一口气,再次叮嘱女儿,末了又道:“要不,我把你的手绑起来,免得你夜里去抓?”
  “不,不用了吧?”韩嘉宜眼皮跳了跳,“娘,你放心,我绝对不碰了,我还想留着这张脸呢。”
  沈氏仍不太放心,在女儿的再三保证下,才起身离去。
  她明日有宴会,今晚得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母亲走后,韩嘉宜收拾洗漱,上床休息。
  然而她脸上痒痒的,心里也乱糟糟的,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月色清冷,和大哥在这儿时,差不太多。她不自觉地就想起方才的场景,以及大哥那句“我娶你啊。”
  她重重叹了一口气,明知道大哥只是出于安慰的心理,为什么还要想来想去?难道说韩嘉宜你真存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她试着放空思绪,不知过了多久,才勉强睡着了。
  不过这一觉她睡得并不安稳。迷迷糊糊中,她发现自己脸上不幸留下了斑痕,大哥真的要娶她。然而待他看清她的脸后,又连连摇头,落荒而逃。独留她一个人捂着脸嘤嘤哭泣……
  韩嘉宜猛地惊醒过来,两手都是汗。她重重喘了几口气,拥被而坐,回想着梦境,心说,肯定是因为大哥的那句话,肯定是这样。
  困意重新袭来,她平躺着再次睡去。这一次她睡得很熟。
  然而,天亮清醒过来时,她怔怔地在床上坐了足足有一刻钟。
  无他,后半夜,她又做了除夕夜曾做过的那个梦。
  洞房花烛夜,她被人挑开了盖头。而新郎,是大哥。
  那个梦很真实,真实到她在梦里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在被人挑开盖头的那一瞬间,她紧张而期待,心脏几乎要蹦出胸腔。
  捂着兀自剧烈跳动的胸口,韩嘉宜缓缓合上眼睛。
  她不得不承认,她对大哥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所以,她才会在听到他那句“我娶你啊”之后,心里有一些隐秘的欢喜;才会在想通他的本意后,心生失落;才会格外在乎在他眼中的形象;才会梦到自己嫁给他……
  这个结论让她惶恐不安。
  大哥拿她当亲妹妹,对她呵护有加,她有这种心思,岂不是对他的亵渎?
  她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韩嘉宜穿着寝衣走下床,也不梳洗,就呆呆地站在窗边。
  天已经亮了,但太阳还未升起来。
  她只穿着寝衣,微微有些凉。短短数息间,她心中转过许多念头,最终却只转化为一个想法:她需要忙起来,让自己分心。
  一定不能让那种心思继续生长。
  她心想,可能是少女怀春,等她忙碌起来,或许这想法就会渐渐淡了。
  韩嘉宜打定主意,匆匆忙忙换衣洗漱,吃过早饭后,直接铺纸研墨,在纸上勾勾画画,构思《宋师案》的第四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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