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芳自从认识顾太太后便听她时时将这句话含在嘴里挂在唇边。
她活在自己独立的空间里，听不见也看不到外面发生的事情。或者就算她听见了看到了，也是有心无力，倒不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顾先生把她保护得太好了。
只是可怜两个孩子。
也是因为如此，方芳看着比自己女儿大不了几岁的顾情长才会如此照顾。只是这孩子，小时候瞧着乖巧贴心惹人怜爱，越长大反倒和她离心了。
她不点破对方的小心思也是不想坏了彼此的情分。虽然在这个圈子里和人谈情分似乎有点傻。算了，再熬几年，等女儿大了，她就退休跟着去享福吧。
方芳心里一番千转百回，却丝毫不耽误和林医师商量好手术事宜。雷厉风行地把事情确定下来，她刚走出办公室就接到沈总的来电。
盯了一会来电号码，方芳深吸了口气。
“喂，沈总，我还在医院……恩，这边事情处理差不多了……”方芳语气轻快软和，说她痛骂了顾情长一顿，顾情长已经认错，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给公司造成很大的麻烦和损失，等身体养好了，她会立即回到工作岗位……
“方芳啊……”
听见话筒里传来沉闷的叹息声，方芳浑身一凛，嘴里噼里啪啦的话戛然而止，像被人掐住脖子，后背瞬间汗湿。
却什么话都不敢接，只得听对方继续不紧不慢地说下去：“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你知道我是最心软最重感情的人了。小顾是个好孩子，不过你该放手了。”
“沈总，您的意思是……”
“你还在医院，附近能上网吗？”
芳姐脚下一拐，重新钻进林医师的办公室，手里比划着暂借了他的电脑。
林医师十分和气，拿了病例准备去查房，把空间留给方芳。
方芳等门关紧了，这才一边夹着手机，一边飞快敲键盘。
浏览完信息后她浑身瞬间瘫软了下来，唇边溢出一丝似哭非哭的苦笑。
“方芳啊，你要体谅我，也体谅一下公司的难处。星辉传媒是一家上市公司，得为股东还有庞大的股民负责。小顾这个坑是个无底洞，意外怀孕的事情虽然压了下来，但是高斌这个人是个定时炸.弹，他手里到底还掌握小顾多少把柄，你我心里都没底。你知道我的脾气，我不是一个任人予取予求的人。”
芳姐嘴里嗫嚅了一下，想替顾情长再争取点空间：“沈总您当初把高斌手里那卷录影带买回来，也是想保下顾情长，如今他们已经分手，现在网上爆出来的录音只有声音没有影像，真假难辨，完全可以说是技术剪辑出来的，虽然棘手，但是凭公司的能量，还是有公关的可能。沈总您比我站的高看得远，您肯定看得出顾情长身上的商业价值。她那张脸就生得好，同一阶段的女星少有能匹敌的，而且她天赋也高，这样的好苗子，好好再磨一磨，未来肯定能成站上金字塔尖，到时候公司能得到的回报会远超预期，如果现在就这么放弃她，未免太可惜了……”
“方芳啊，这个圈子最不缺少的就是好苗子！公司是有这个能力保下小顾，但小顾又能给公司多少回报，这桩生意岂不是亏了。”沈总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这笑声却让方芳的心一个劲下沉。
“方芳啊，你啊，就是太像我，太重感情了。我也愿意像你一样老母鸡似得护着小顾，别说，看着她那张小脸，我一整天的心情都亮堂了。但我毕竟是这家公司的掌舵人，我的身份是一个商人，商人是讲究投资回报率的。我知道小顾身上还有潜力可以挖，但我这本钱投下去什么时候可以回收，我看不到期限。小顾身上不确定因素太多了。本来我还可以再等等的，可惜高斌不愿意收手。苍蝇老在耳边嗡嗡叫，也是恼人得很。”
沈总不愿意再多说，直截了当结束话题：“你不是一直说要休假吗？这次是个好机会，我放你一周的假，你去美国看看你那还在念书的女儿。我可不能让人戳脊梁骨，说我狠心，不让你们母女团聚。等你回来了，我还有一件大事要交给你去办。”
沈总在电话里一贯的和风细雨，谈笑间几句话就定了顾情长的生死，方芳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她把自己一句话支到美国，就是要断了顾情长的所有后路啊。
沈总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公司上下所有人没人敢喊她董事长夫人，从来都是恭敬地称她沈总。她疼爱一个人时能放下身段写亲笔信鼓励对方，她放弃一个人时却是多看一眼都嫌弃。她说她重感情最怕离别的场面了。
呵。方芳无声地笑了一声。握着滚烫的手机离开了林医师的办公室。手机已经不断在震动，不停有陌生号码打了进来，她干脆掐断了关机。左不过是一群闻风而动的苍蝇罢了。
沈总决定雪藏顾情长，那就是没有任何更改的余地了。
问题是，她现在该怎么和情长说这件事。
顾情长十七岁时在街上遇见了她，那时她一眼就相中了这个相貌出众的小姑娘，费尽口舌说服了她，又到顾家劝说顾先生和顾太太。那时候顾先生还健在，顾先生把情长托付到她手里，这四年多的时间里，她也是尽心尽责把情长当做自己女儿来照顾。说句心里话，她自己的女儿她都没这么用心过，她女儿从小独立强就强，高中就出去留学，她生活上照顾不了女儿，只能尽量给她提供宽松的物质环境。
而这一切都离不开沈总对她的提拔和重用。所以在沈总面前，她天然就处于弱势。
方芳推开门，听到病房里电视的声音。
顾情长转过头，一双清亮如水的眼眸盈盈望着她。
朱唇微启：“芳姐你回来了。”
顾情长的神色出乎意外很平静，小玫的脸却皱成一团，似乎一言难尽，方芳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电视机。
是一档网络娱乐报道，说的事情正是刚刚她在电脑里看过的消息。
高斌一个月前就接了一部戏不在家，所以他放在库车里的一辆私家座驾就被人撬了，里面的行车记录仪也被人拿走了。高斌曾经开着这辆车带顾情长出去约会，还被狗仔拍到过。有段时间里这辆车是顾情长在用，两人分手后，顾情长就把车钥匙还给高斌。
问题就出在这行车记录仪上。
里面有一段模糊不清的录音。现在车被人撬了，录音也就被人捅了出来。狗仔们就像闻到腥味的苍蝇，一窝蜂扑了上去。借助广大的网友和民间叫兽砖家，这段录音被人技术还原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幼苗，需要小伙伴们的呵护。留言收藏请来得更猛烈些吧。
第3章
录音里面是一男一女车震的声音。女声有几分像顾情长，男声却听不出来头，但不是高斌那十分有辨识度的低音炮嗓子。而这辆车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是高斌的私人座驾。这对野鸳鸯不仅毫无顾忌地私会，两人言谈间还将高斌贬得一无是处，顺便点评了娱乐圈内一干大佬，真真假假，七分真三分假，拉了一群人下水。
圈外的人对这种桃色新闻最感兴趣，更何况涉及这么多人和这么多吓掉人眼球的爆料。
某一线女星原来早就是破鞋，当了十几年小三，半隐退匆匆结婚是因为被原配出手打了下去……
再有某二线流量小生被男老板包养，所以手里资源不断……
某模范夫妻原来早就离婚了，只是没有对外公布……
某恩爱夫妻其实私底下各玩各的，玩得可嗨了……
某女星某男星原来是圈里有名的皮条客……
诸如此类，别说各家脑残粉黑粉上蹿下跳哭爹喊娘的，各路媒体记者也是不断往上面添柴加火……
被网友戏称为“录音门”事件的娱乐圈头条带着呼啸之势迅速席卷而来。
最可怕的是所有线索细节都有意无意地暗示录音门的女主角是顾情长。
这个圈子里太平静了可不是好事，没有热点也要创造出热点，何况这么炸裂眼球的新闻摆在面前，圈里圈外都恨不得弹冠相庆，人人都像得了蹭热点强迫症，纷纷化身福尔摩斯追查案件真凶还原事实真相，顺便代表上帝他老人家站在道德制高点挥斥方遒指点江山。
方芳离开公司到医院，录音被人捅出来不过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整个娱乐圈圈里圈外就像被投个颗核.弹一样爆炸了。谁都压不住。沈总于是决定雪藏顾情长，她不想为一个顾情长，费尽心力，还招惹圈子里一干人众怒。
“芳姐，录音带里的声音不是我的，你信么？”顾情长一对猫儿一样晶莹剔透的眼睛径直望着方芳。
方芳当然信，她不相信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小姑娘会愚蠢到这种地步，但是真相并不重要。
人们总是只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这事爆出来的时机这么巧，她甚至怀疑，这是高斌自导自演出来的一出好戏。毕竟有谁会怀疑他，有谁会相信他自己给自己戴绿帽子，把一个男人最不堪的伤口扒拉出来给人观赏。所以他必定是无辜的，必定是可怜的受害者。
如今他神隐了，说是窝在某个山沟里拍戏，于是所有的枪口都对准了水性杨花蛇蝎心肠表里不一的顾情长。
网友都快疯了。原来爱的多深现在的恨就有多深。谁再说顾情长是玉女掌门人就是瞎子，敢立人设就别怕崩，就问你少女清纯人设崩了怕不怕！顾情长瞬间成了娱乐圈最大的毒瘤，人人喊杀喊打哭喊着让她滚出娱乐圈。
顾情长刚刚还觉得平白多出的十几年人生不过是一堆呕吐物，这会突然不知哪根神经被触动了，一下子精神起来，脸上的晦暗之气一扫而光，整个人散发出惊人的光彩。
“他想把我赶出娱乐圈，我偏不，我就要活得好好的，还要过得比他好，穿金戴银吃香喝辣，气死他。”顾情长娇俏地皱了皱小鼻子，少女的纯真和性.感在同一张脸上奇妙得和谐，她望着方芳，一脸笃定地笑了，“芳姐，你会帮我的，对吗？你答应过我爸爸的，在他病床前。芳姐你肯定不会对一个已经过世的人食言。”
方芳惊疑不定地望着顾情长，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当时病房里只有自己和顾先生两人。方芳人生里第一次被人质问得前所未有的狼狈不堪。
“芳姐，你别这么看着我。难道你没对我爸爸做过承诺，那大概是我记错了吧。你也知道，我这日子一向是过得稀里糊涂的，除了演戏其他事情我都不在行。”
她十几岁书都没念完就入了行，什么都不懂，日常就是摄影棚剧组公司连轴转，生活上一切都是经纪人和助理给她安排妥当的，说实话21岁的她，把她丢出门连地铁都不会搭，生活技能为零，双商更是堪忧。也是因此她上辈子退圈后才会过得那般潦倒，像怀揣金元宝又身处闹市的幼童，结局可想而知。连出去租房子都连续出好几次岔子，大大小小的摔打过后，她终于学聪明了一点。
收回一脑子乱七八糟的思绪，顾情长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冰雪消融般的笑容，瞬间把刚才的咄咄逼人都抛到脑后，连“录音门”这个巨大危机似乎都视而不见毫不挂心。她没心没肺地示意小玫换一个电视频道，后来不耐烦，干脆自己抢过遥控器，找了一部樱桃小丸子的动画片，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方芳神色复杂地望着顾情长，这个她亲手带大的小姑娘确实长大了，还学会将她的军。
顾情长花了五分钟把动画的片尾曲都看完了，突然转头朝芳姐丢出一个猝不及防的问题：“公司是不是要我把雪藏了？”
在芳姐走进门之前，顾情长就对自己的状况有了初步了解。目前的情况可以说很糟糕却还不是最糟糕的。她知道公司要放弃她了，而芳姐应该也准备向公司妥协了，不然她也不会耐心陪自己一起看动画片而不是回公司去处理刚爆出来的“录音门”。沈总和方芳的那通电话她听了个七七八八，她不知为何能听到隔了两个房间的声音，反正听到就是听到了。
重生都发生了，还有什么可诧异的。
不止是听力连她的视力似乎都有了神奇的变化，芳姐和小玫脸上的每一个微表情每一个眼神变化，都被她轻易捕捉到眼里，这是她从病床上醒来后发现的新乐趣，正琢磨多找几个实验对象好好观察一番。可惜方芳早已严守死防，醒来后顾情长根本就没接触到外人。
方芳走过去把电视关了，转回身认真看着顾情长说：“你和公司的五年合约也快到期了，到时候你可以换个环境，找份新工作。这些我都会帮你的。至于你肚里的东西听我一句话，还是打掉吧。我会向你家人保密，你做小月子，我也会请个月嫂过去照顾你，顺便帮你调养身体。以后你也不再需要控制饮食辛苦减肥了……”既然顾情长问出口了，方芳不再纠结，直接把后路都替她想好了，语气变得十分温和。
照她看来，离了这个圈子对顾情长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这件丑闻对圈子里的人来说是件天大的事，但离开这个圈子，这事也就不是事了。
这孩子长得好演戏有灵气，一出道运气好搭上大导演大制作，顺利拿到影后，虽然国内奖项含金量近年来缩水厉害，但起码也是一项难得的荣誉。但成名太早是好事也是坏事，这些年她是一路看着顾情长身上的灵气一点点消失消磨殆尽。这其中她也是幕后推手之一。
商演要接，通告要上，媒体要打好关系，酒宴饭局都是少不了……一年365天，一天24小时，时时刻刻都得连轴转，每天睡眠不足四五个小时，通宵熬夜累的时候走路都能睡着……但这些都是每一个艺人的修炼之路。在星辉传媒这样的公司里，还有无数个顾情长，这些人只不过是公司挣钱的工具，谁会对工具谈感情讲情分。
没办法，公司要挣钱要盈利，就得拼命挖顾情长身上的商业价值，不可能一年一部戏让她凭自己喜好去挑。她现在还没有资格和公司谈条件。每年能出的好本子就那么多，好资源整个圈子的人都盯着抢，等上头的人吃完肉，顾情长又能捞到多少汤喝呢。再没有一点好运气的话，自然就一路flop。
这次接的戏还是方芳费了大力气争取到手的，就指望顾情长能借上这股东风。这部大制作的投资额中星辉传媒占了大头，男一号定了星辉一哥沈小楼，方芳这次走通了沈总的关系推顾情长上位，沈总也乐意看到星辉再出个一线女艺人。可惜烂泥扶不上墙，这么好的机会顾情长都生生搞砸了。
或许沈总说的没错，她确实该放手了。方芳在心里喟叹了一声。
顾情长沉默良久，继续问道：“我手上的那些代言怎么办？”
“我会尽量和对方公司协调，把违约金降到最低，再说公司那帮法务部的人又不是吃干饭的，你别担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