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我这带了几瓶茅台，管够！”
顾情长飞快眨了下眼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把往上冒的酒气吞回去。惨白的一张小脸，嘴唇发紫。
她虽然能喝，但要是接连几瓶白酒下去，也会出事的。
唐卫星连忙出来打圆场：“诶诶，诸位老板看在纪总的份上，悠着点哦。咱可不能把人往死里灌，这演员要是住院了，我的电影不是开天窗了，到时候损失的可是纪总的利益。诸位都是纪总的老朋友好朋友，可不能坑自家人啊！”
纪总微微抬手，挡下了：“大家伙给我个面子。”
“行，今晚是纪总发话了，咱老哥俩几个都没意见了。”
“来来，继续吃菜喝酒，这帝王蟹凉了就不好吃了！”
顾情长逃过一劫，松了口气。
一晚上纪鸿就没正面和顾情长说过话，等半夜饭局散了之后，纪鸿在隔壁小屋抽烟，等待司机去车库取车，这才招手让顾情长和唐卫星过来。
他手抖了抖烟蒂：“怎么样，没喝多吧？”
“还行，能撑得住。”顾情长半垂着头颅回答。她今晚喝了不少，中途去了回洗手间，不过至今未醉，只是不想被人发现异常，故意装出几分醉意。
“小姑娘该不会在心里骂我吧！”纪鸿揶揄道，刻板的脸上这时才显出一丝松动，隐在半明半昧的光线中，攻击性减弱不少。
顾情长抬起脸，看见对方眼中隐约的疲倦，摇了摇：“我爸说，弄不懂的时候，就别多想只管先把事情做好。就像小时候读鲁迅先生的文章，读不懂不明白也没关系，老师让先背诵下来，那就牢牢记住。现在再回头去读那些文字，也能读懂大半了。所以纪先生您想让我喝酒，那我就喝。”
纪鸿脸上突然生出一股兴味，却带着质疑道：“你也喜欢鲁迅先生？你这个年纪能看得懂吗？”
这个泛娱乐化的时代，现在年轻人连读纸质书籍的意愿都没有，更何况佶屈聱牙的民国时期文学，而鲁迅的文章更是算其中艰涩难懂的部分。
唐卫星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一问一答，并不插话。
顾情长明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抓住他的话继续不动声色道：“我最喜欢《故事新编》。”
“哦，年轻人喜欢小说。”纪鸿夹着烟，点头，面露了然。
顾情长摇头反驳：“不是的，我是因为做了演员后才回头去读鲁迅先生的作品。他的文字是好的，而好的东西都是共通的，我如果能读懂他文章的好，便能理解好的剧本是什么样的，以及优秀的电影和出色表演又是什么样的。”
助理在外面轻轻敲门。纪鸿拧灭烟头，抽完一支烟站起身：“老唐，我的电影就交给你们了。”
“纪先生您放心。我这人您还信不过吗？”唐卫星半欠身，一脸和气地笑。
助理替纪鸿穿上外套，在外面几位保镖的簇拥下，一行人很快离去。
唐卫星狠狠呼了口气：“过关了。”
顾情长揉了揉僵硬的脸颊不解地望着他。
唐卫星笑着解释：“纪先生没有发话，那就是同意你出演这部电影了。”
今晚这酒没白喝。顾情长暗自想到。
唐卫星也喝了酒，所以找了代驾送顾情长回家，两人分别前，他冷不丁嘱咐了句：“回去后，有时间的话，你记得把鲁迅的书都看几遍，特别是你说的那个《故事新编》。就算没时间也得挤出时间。纪鸿可不是那么好忽悠的，既然你把话都说出口了，就好好回去做功课。”
他知道顾情长只是高中毕业，很早出道，又混迹复杂的娱乐圈，对她的文化水平不敢高估。怕刚才顾情长是在不懂装懂故意套近乎，这才特意提醒她。
顾情长没有替自己辩解，点头表示自己会回去认真读书。
唐卫星这才满意地颔首让司机开车。
银灰色座驾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
她确实不喜欢鲁迅，但她有一个鲁迅先生迷弟的父亲就足够了。
小时候被他逼迫背诵鲁迅文章的时候，她恨过他，把他当成法西斯暴君，只会把自己的喜好强加到子女身上，根本就不配当父亲。所以她和哥哥果然都长歪了。
那时他总在她被罚站后说：先记下来，将来你总会用得上。
顾情长吐了口气，白色的雾气从嘴里飘散开来，目光凝视虚无的夜空，嘴里嘟囔了句：
多谢你了，暴君。
夜空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回应她一般，轻飘飘如羽毛的雪粒子坠落了下来，手指尖微湿。
下雪了！
第32章
《致命追击》定档在过年前的那个周五, 今天顾情长和剧组一起参加首映礼。
这是这部电影制作完成后，她第一次在大屏幕上看到完整版。台上的主创人员谈完感想，互动环节结束后，放映厅内终于拉黑开始播放正片。
《致命追击》的主创对商业电影的成熟套路玩得很溜, 片中镜头构图也是大量使用快速镜头, 远景、中景、近景、特写镜头被顺畅地剪辑在一起，串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影片开始是一个半空俯瞰的快速镜头, 上午八点半, 川流不息的十字街头，地面上密密麻麻的蚂蚁大军。镜头飞转, 定格在一个平庸的上班族身上。
他猛地抬头望向镜头外, 锐利凶狠的眼神就像发现腐肉的秃鹫，下一秒钟没有发现危险, 就又垂下眼帘，隐藏到人潮之中。
储尉明是一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每天按时按点打卡, 工作缺乏热情。他有一个在警队当法医的小女友何凡雅，女友工作忙碌，两人感情稳定偶有矛盾。
就在情.人节两人准备领证结婚之前，城市爆发了连环杀人案。凶手作案手法隐秘，而且胆大包天，和警方玩猫抓老鼠游戏。最终一切线索指向储尉明，他患有双重人格的精神疾病也被医生证实，而他手下的第一个受害者是何凡雅的邻居小妹妹冉楚楚。少女在两年前失踪, 后证实被储尉明杀害抛尸。
自此，储尉明内心的凶兽出闸，沉迷杀人欲.望，接连作案。他的异常被何凡雅察觉，很快警方将其逮捕归案。但被逮捕之后，他表现得异常平静，口气轻松地叙述自己的作案动机和过程，仿若只是出门郊游一趟而已。
直到在审讯室里，审讯专家攻破了他的心理防线，他第一次露出狰狞的面目，掐住专家的脖子欲置对方于死地，却又转瞬放弃攻击恢复了平静。
警方连同心理专家确定，出手作案的是储尉明相对强势的第二人格，而他的主人格一直被蒙蔽。当储尉明以患有精神分裂症为由而获得缓刑后，众人才得知他的主人格一直参与整个犯罪过程，甚至可能主导了第二人格来实施犯罪。
电影最后埋下一个隐而不露的匪夷所思的猜想：储尉明根本没有精神分裂症，而他的第二人格只是他的另一场精彩表演。
影片的最后，身着白大褂的何凡雅，凝视着即将逃脱司法牢笼的储尉明，冷冷地说道：“我会用我的一生和你周旋到底！”
被隔离在铁栏另一端的储尉明，认真端详何凡雅美丽的面孔，眼神深似海，残酷与温柔交织，嘴角勾起缓缓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两人注定要纠缠一辈子不死不休，这也算另类地实现了当初打算结婚的初衷。
这部犯罪悬疑剧情片更偏向社会派，它没有设置复杂的推理过程，只是用略带疏离客观的镜头告诉观众这个世界并不美丽，它平静的表面下暗藏无数波涛和漩涡。
片中更隐晦地讨论了一个问题，精神病患者的犯罪行为该如何界定和量刑，这个社会对精神病患者过于“神化”和“污名化”，也许这两个极端中间还有更多可供讨论的空间。电影没有告诉观众答案，只是抛出一个点供众人思考。
借着前期不断发热的话题度，《致命追击》首日顺利过五千万票房。不出业界预料，电影上映后果然好评如潮，观众们热烈地讨论发表观影心得，有关注沈小楼挑战双重人格的炸裂演技，有关心沈小楼和庄芸飞旗鼓相当的飙戏，以及上映前就赚足眼球的裸.戏，但也有不少人关注到大屏幕中那张惊心动魄的面孔。
这天凌晨，首映结束后，某电影评论网上静悄悄地挂出一篇影评，撰写人是业内活跃度很高的青年影评人郭晓冬。
他兴高采烈地表示他终于找到自己的女神了。他是沈小楼的路人粉，但对电影质量的要求是精益求精，绝对不会因为路人粉身份就放水，抱着这种心情，他参加了《致命追击》首映，毕竟这是沈影帝蛰伏两年的新作品，他很期待能在电影中发现惊喜。
沈小楼的表演一如既往让他满意，就像大冬天吃了一次酣畅淋漓的羊肉火锅，从头舒畅到脚。
在这种轻松的心情下，他看到了冉楚楚的出场，一刹那世界就在眼前失色了。
他感觉自己在瞬间坠入爱河，又重新恋爱了。
他爱上这个女孩了，所以当电影结束后，他根本抑制不住翻腾不息的情感，只恨不得把满胸的爱都挥洒出来。
夜深人静，一盏台灯下，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双眼紧盯着电脑屏幕，两只手狂热地敲击键盘。时不时发出惊悚的笑声。
万幸，他笔下的文字依旧还保持不失水准的冷静和偶尔的俏皮活泼。
“众所周知，正常电影每秒12帧，高清电影是25、48或更高，而每秒120帧的电影画面也已经出现在市场中，这是未来电影的发展趋势。在这种高清大屏幕下，每一位观众都是考官，他们拿着最严苛的显微镜挑剔着每一位出现在电影中的演员，演员的面部特征和表演痕迹在这种目光下无所遁形。
很幸运我就是这个时代的观众之一。
更幸运的是，我终于找到能承受我目光考验的女演员。”
“人们常说美丽有千万种姿态，但绝世美人是你第一眼就能认出来，而且毫无可供争论的余地，是那种你说不出她哪里美，但当那张脸被大屏幕纤毫毕现展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却震惊到失语，她的一颦一笑都能轻易敲开你的躯壳、直达灵魂深处，你甚至无法自控，只能瞠目结舌地怔住了。”
“我想我爱上她了——冉楚楚！”
“在黄金时代之后，又一位绝世美人横空出世！”
“当她被储尉明按入水中时，如云的秀发像海藻般飘散，一双美目如泣如诉，整个人美丽得犹如海妖。如果我能想象出一种海妖的形象，那必定是她，冉楚楚！宋正导演的镜头实在太抓人了。
她的面孔毫无疑问是美的，她的气质毫无疑问也是独特的。不过客观来讲，这么一位绝世美人并未在电影中展现她的绝世演技。这一点略让人惋惜。”
“在沈小楼沈影帝松弛自如的演技下，这位女演员确实略显不足，但足够亮眼出彩，起码在这一刻，我完全不记得也不关心这位演员的名字，我双眼只看到冉楚楚。这位女演员把冉楚楚活生生地立在观众的眼中了。”
“最后，当我留意到电影片尾中冉楚楚扮演者的演员名字时，我只能表示目瞪口呆。”
“顾情长！对，就是她，我要收回她演技不够看的前言。我想有些影迷应该和我一样还记得这个名字，这位一出道就摘下影后的精灵少女，之后却一路flop，深陷烂片雷剧，将自己的天赋灵气消耗殆尽。我曾经为她表示过可惜，叹息过少年伤仲永，也发文劝她早点退圈，我以为她最终会像流星般，短暂耀眼很快消失，那时的我没想到我今天会自己打自己脸。”
“我的火眼金睛竟然没有认出她！这才是真正整容般脱胎换骨的演技啊！在下表示不就是膝盖么，你要就拿去。给你，都给你！”
“言归正传，庄芸飞作为电影绝对的女主角，她的表演并没有让人失望，可惜她撞上了顾情长。只能说何凡雅这个角色本身存在天花板上限，庄芸飞在一定程度上被这个角色困住了，前有沈影帝强大演技的碾压，后有惊鸿一现的女配角顾情长，她的表现就让人觉得中规中矩甚至乏味无趣了。庄芸飞从小屏幕转战大屏幕，凭借这部电影，算是交出一份合格的答卷，但是顾情长只有几分钟的出场却更让人过目难忘。真有点替庄小姐可惜了。如果我是她，我不会选择何凡雅这个角色当做自己的电影首秀。”
“我预测我女神未来的潜力将会更加惊人。flag就立在这，欢迎十年后用事实来打我脸。”
“这不是一篇影评，更不是一篇观后感，这是我对本命女神的自白书！”
“各位亲爱的影迷们，请忘记我的身份，忘记我的职业，今晚我只想做个安静的迷弟，尽情对我女神献上我的膝盖！”
……
当天就有蹲守郭晓冬专栏的影迷们，对他的激动表示惊讶，很快有关顾情长的话题开始发酵，她在电影中的高清剧照紧随其后在各大网络门户论坛流传开。
随即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媒体们，纷纷转载引用了这篇影评。客气点的写到“资深影评人宣称黄金时代后的绝世美人终于现世”，不要脸只要点击和流量的就直接写到“昔日过气女星肆无忌惮踩当红艺人上位”、“震惊！庄芸飞被人预测星途暗淡！”、“再震惊！十八线女星被粉丝捧上女神宝座，这到底是人性的丧失还是道德的沦丧”、“小屏幕女王庄芸飞被踢下神坛，罪魁祸首竟然是她”、“暑期霸屏女王电影首秀失利”
……
啪——
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
“查一下，这个郭晓冬是谁邀请参加首映礼的！”庄芸飞面色阴沉地吩咐叶佳慧，“他到底认真看电影了吗，这是什么影评，简直不知所云！”
袁明捡起落在地毯上的巴黎铁塔模型摆件，放回电脑旁，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个先不忙，佳慧你先联系几家网络推广公司，把负.面.评.论刷下去。”
“好，我马上去。”
庄芸飞紧盯着经纪人：“这个郭晓冬是个硬茬？不肯删帖？你是不是给的钱不够，一万不行，十万不行，二十万、三十万、五十万呢？这笔钱，要是公司不肯出，我自己来。”
袁明耐心道：“你别冲动，这时候我们越要冷静。”
电影首日评分高达9.2，之后稳中有降，稳定在8.5分。依靠惊人的口碑发酵和传播力度，次日票房八千多万，上映第三天直接过亿，等到了小长假第一天，票房一举飙升到两亿。不管片方还是影院都笑得合不拢嘴，影院更是不断增加排片量，电影上座率依然排在同档期电影首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