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顿了顿，继续道：“悟空，我不会强迫你戴上这金刚箍。你若想要随我取经，普渡众生，那么就要戴上这金刚箍，受我管束。你若无意于这艰难困苦的取经之路，我也会救你出五指山，出山之后，你便可自行离去，我亦不会为你戴上这金刚箍。悟空，这金刚箍，戴与不戴，抉择在于你。”
眼前僧人诚挚认真的神情告诉悟空，他并不是在骗他。
悟空相信，只要他说他不愿戴这金刚箍，玄奘一样会救他出五指山，而且还会还他自由身。可是，玄奘既救他出山，他又怎能弃他不顾！他从不是一个背信弃义之人！
而且，除了此次恩情，玄奘的前世金蝉子亦于他有恩——五百年前他由于大闹天宫被罚于八卦炉中炼化，是金蝉子和观音菩萨在那时为他向玉帝求情，虽然最终玉帝也没有因此而撤回对他的处罚，但悟空心里已然记住了金蝉子与观音菩萨对他的恩情。他曾想，如果他能在八卦炉中的熊熊烈火中活下来，一定要寻机报答金蝉子与观音菩萨的恩情。
如今，因缘巧合，金蝉子的转世唐玄奘成了他的师父，他甚至告诉他，无论他是否护他西行取经，他都会救他出五指山。两世的深厚恩情，他岂能不报？岂能只顾自己独自逍遥？
悟空决定了，即便要戴上这金刚箍，承受那可能会使他头疼欲裂的痛苦，他也要护玄奘西行，助他取得真经。
“师父，请为悟空戴上金刚箍。”悟空对面前的白衣僧人道。
白衣僧人愣了一瞬，随即问道：“悟空，你可决定了？这金刚箍一旦戴上，就再也取不下来了。”
“悟空愿随师父前往西天取经，请师父为悟空戴上金刚箍。”悟空重复道，神情坚定。
“好。”玄奘微微点头，为悟空戴上那顶黄色布帽。那黄色布帽在触到悟空头顶的刹那，便自动化作一顶金色的头箍，不紧不松地贴合于悟空的头上。
玄奘看着戴上了金刚箍的悟空，温和地道：“悟空，从此刻起，你便是我的徒儿了。为师会教你、育你、护你、信你，唯盼你有朝一日能够参悟佛道，修成正果。”
“谢师父。”悟空对玄奘道。
“嗯。”玄奘朝悟空微微点头，随后抬首看向面前高耸入云的五指山，双掌合十，诚心祷告道：“弟子唐玄奘，奉观音旨意前往西天取经，今于五指山收一徒儿孙悟空，恳请我佛去除封印，放悟空出山。”
第90章 师父的苦心
话音刚落, 那佛祖所贴的金色符条便自五指山上缓缓脱落。
察觉到了身上束缚的消失，悟空立即对面前的白衣僧人道：“师父，你走远一点, 悟空要出山了, 怕会惊扰你。”
“好。”玄奘答道，随后往后走了几步。
“师父, 再走远一些。”悟空对玄奘道。
“好。”玄奘于是再往后走了一段距离。
悟空见玄奘离他有一段距离了，便抖擞精神, 仰天长啸, 随着那一声穿透云霄的吼啸, 五指山刹那间开始呈现崩裂之势，一块一块的巨石从剧烈震荡的五指山上倾落而下，巍峨庞大的五指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崩裂, 倾塌。
激荡乱石中，悟空自五指山下破山而出，直入云霄。
而此刻，凡人之躯的玄奘虽已离五指山有一段距离, 可由于悟空破山动静太过剧烈，致使五指山四周俱是地动山摇，刹那间滚滚山石自四周滑向玄奘, 玄奘眼看就要被汹涌而来的滚滚山石伤到之时，忽然一根金光熠熠的金箍棒划到玄奘面前，为他打碎那些即将触碰到他的硕大山石，然后金刚箍以玄奘为圆心, 弯折身体化作一个地面上的金圈包围住玄奘，与之同时，那围住玄奘的金圈上迅速升腾起一个淡金色的半圆形保护罩，但凡有山石靠近这保护罩，保护罩便会将它们直直地弹开。
被金箍棒围住的玄奘知道，这跟棒子是在保护他。于是，玄奘双掌合十，朝金刚箍微微倾身，道谢道：“多谢......呃......棒子施主。”
“不用谢不用谢。”金箍棒一边护住玄奘，一边回道，“是我主人让我来救你哒，要谢就谢我主人。”
“你主人？”玄奘疑惑道。
“我主人就是法力无边、神通广大、上天下地无所不能、连玉皇大帝见了也要给几分薄面的齐天大圣孙......”金箍棒话音未落，便被飞身而至半圆形保护罩内的悟空打断道，“小金，休要胡言。”
金刚箍嘟囔着道：“我哪有胡说......主人你就是那么厉害嘛！”
悟空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转身对身后的玄奘道：“师父，小金它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你莫听它胡说。”
“悟空，为师曾听观音菩萨提起过你，知晓小金它所言并非虚言。神通广大而不骄傲炫耀，悟空，你让为师甚感欣慰。”玄奘对悟空称赞道。
“谢师父赞许。”悟空对玄奘道。
此刻，五指山四周的山石崩塌之势已经渐止，玄奘便对悟空道：“悟空，你让小金撤去这保护罩吧，为师看这四周也已经不再有什么山石滚落下来了，我们尽快启程吧。”
“是，师父。”悟空对玄奘答道，随后命金箍棒撤去保护罩，让金箍棒重新回到他的耳朵里。
玄奘见状，微微点头，道：“悟空，我们启程吧。”
“等一下，师父。”悟空对玄奘道，“在启程之前，我想再做一件事。”
“什么事？”
“为六耳报仇——让整个天庭，给六耳陪葬！”悟空对玄奘答道。他并不打算骗玄奘。六耳之死，一直是他这五百年来最大的心结。五百年前，若非天庭派龙王水淹花果山，六耳便不会死。如今他既出得五指山，又岂能不为六耳报这血海深仇！
天庭，五百年了，你我之间的血债，也该好好地算一算了！
悟空正欲驾筋斗云上天，忽然听到身后玄奘肃正的声音传来:“悟空，不许去。”
“为什么？”悟空缓缓地开口道，“师父你知道吗？天庭......杀了六耳。他们杀了他！六耳就在天庭漫溢花果山的滔天洪水中......尸骨无存......什么都不剩下......”
悟空语声稍顿，借机缓和了下心中悲愤的情绪，随后以尽量和缓的声音对玄奘道:“师父，六耳是我最好的兄弟，他的仇，我不能不报，请师父见谅。”
话落，悟空便唤出筋斗云，准备踏云而去。
悟空刚要抬步跃上筋斗云，身后玄奘微怒的声音响起。
“悟空，你是不是连为师的话也不听了？为师说——不许去。 ”
“师父，对不起。”悟空缓缓开口，却没有回头。六耳的仇，他不能不报。至于师父这边，待他为六耳报了血海深仇，他自会来向师父请罪。到时，无论师父怎么罚他，他都甘心领受。
悟空纵身跃上筋斗云，正要驾云上天，忽然感到头上的金刚箍刹那间迅速缩紧，撕裂刻骨的剧痛自那金刚箍所戴之处一寸一寸地蔓延开来。
整个身体刹那间失去平衡，悟空捂着疼痛欲裂的头从筋斗云上摔落了下来。
玄奘停止了念咒，走到瘫倒在地的悟空身畔:“悟空，你可还要再去天庭复仇？”
“师父......”悟空缓缓抬起余痛未消的头，语声不大却坚定无比，“师父，六耳的仇，我一定要报。”话落，悟空将筋斗云再度唤至面前，一双手缓缓地支撑着自己有些许疲惫的身体从地上爬起来。他看着脚下的筋斗云，正要抬步上去，忽然剧烈刻骨的疼痛感刹那间再次从头端蔓延开来，悟空伸手捂住痛到仿佛要裂开的头，整个身体控制不住地再次跌倒在地，全身的所有气力仿佛一瞬间被掏空，只余下撕裂刻骨的疼痛一寸一寸地侵袭他的皮肉。
“主人，这和尚这样对你，我去帮你教训他！”金箍棒心中气愤，迅速自悟空耳中飞出，在空中愤懑地旋转了几圈来回，扬棒就要朝玄奘打去。
蜷缩在地、疼痛难言的悟空见金箍棒就要朝玄奘打去，刹那间也顾不得自己痛到极致的身体，立即用尽全身仅剩的气力飞身跃到玄奘身前，由于疼痛，悟空跃到玄奘身前的时候身形都是摇晃不稳的，但他仍是勉力支撑着自己疲惫无力的身体挡在玄奘身前：“小金，退下！”悟空的声音苍白微弱，但却带着不容忤逆的气势。
金箍棒原本就要落下的一棒在看到悟空的那一刻生生地停住了，主人竟以自己的身体挡在了这和尚的面前！这和尚这样对他，他却还这样护着他！
心中不满，金刚箍于半空中嘟囔着问道：“主人，你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因为......他是我的师父。”
玄奘闻言，心中的紧箍咒咒语再也无法继续念下去，他目光动容地看向面前坚定执着地护住他的悟空，心中酸涩难言。
金箍棒听到悟空的这句回答，也终是放弃了心中帮悟空出气的念头，整根棒子渐渐变小变短，然后钻回了悟空的耳中。
悟空见金箍棒不再伤害玄奘，紧绷的神情终于渐渐释然下来，而与此同时，他强撑到此刻的身体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伴着那原本就已被紧箍咒消磨得虚弱不堪的意识，悟空整个身体缓缓地朝地上坠落下去，所剩无几的意识亦随之陷入沉沉的昏迷。
紧箍咒下，悟空本该丧失一切动作的能力，倒在地上承受痛楚，方才他强忍痛楚飞身挡到玄奘的面前，已然是他身体的最大极限。此刻，精疲力竭、虚弱不堪的悟空终于倒在地上，昏迷了过去。
他没有看到，在他昏迷后，玄奘缓缓走到他身侧，蹲下身，褪下外袍，细致认真地为他盖上。此刻，玄奘看着悟空苍白虚弱的面容，目光疼惜而怜悯，与原先的严厉愠怒截然不同。
寂静山石间，玄奘清和的声音缓缓响起。
“悟空，紧箍咒虽痛，可为师又怎能让你再犯弥天大罪？你于五指山下承受山捱之苦五百年，方得出山的机会，为师怎能让你再返歧途？如今，你既已拜我为师，便是我的徒儿，我必倾我所能，带你入正途。”玄奘缓缓说道，平静宁和的眸中不觉地滑落一滴泪滴，“为师知晓，这紧箍咒一旦念起，你的头，必然是痛极了的。可是，比起再犯滔天大罪，为师宁愿让你承受这紧箍咒之痛，即便你会头痛欲裂，即便你会憎恶为师。但只要你有朝一日能够步入正途，修成正果，那么，为师的苦心，就没有白费。”
第91章 小白龙
莫约两个时辰后, 昏迷的悟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见身上盖了一间纯白色的外袍。再抬首，便看到了盘膝静坐于他身畔的玄奘, 此刻, 玄奘没了外袍，只剩下一间单薄的里衣, 凉风拂过，他瘦削的身形显得异常单薄。
“悟空, 你醒了。”玄奘低首看向悟空, 轻声道。
“嗯, 醒了。”悟空淡淡地道，语气不咸不淡。虽然他在看到身上的那件玄奘的外袍时，心中有些许感动, 可是，他还是不得不承认，对于玄奘之前为阻拦他而念紧箍咒一事，他心中并不是全无芥蒂。毕竟他可是法力无边、纵横三界的齐天大圣, 这五百年来，除了如来佛祖，还没有人能动得了他。如今他放下属于他的骄傲, 拜玄奘为师，决心倾尽全力护他上西天取经，可是却换来玄奘的紧箍咒相对。他心中怎能不介怀？
玄奘听出了悟空语声中的敷衍，知晓他必然是介怀于之前他为了阻拦他而念紧箍咒一事。
玄奘想了片刻, 便对悟空问道：“悟空，你如今可还想再上天庭为六耳复仇？”
悟空闻言随性地翻了个身，趴在地上，单手托腮，表情淡淡地附和道：“不去了。”有师父你在，我想去也去不了啊。你一个紧箍咒，就能让我从筋斗云上直接摔下来，别说闹天宫了，我连天庭都上不去好吗。
玄奘看出了悟空心中的抱怨，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对悟空温和地道：“悟空，为师问你一个问题好吗？”
“师父你问吧。”
“悟空，你因何被压于五指山下？”
悟空随性道：“大闹天宫咯。”
“那你可有想过，如果你为报六耳之仇，再次大闹天庭，会要承受什么后果？”
“我......”悟空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悟空，你于五指山下被压了五百年，才换得出山的机会，怎能如此不珍惜这得之不易的自由身，妄图再犯大闹天庭的弥天大罪？”玄奘顿了顿，继续道，“你有没有想过，如若你再次大闹天庭，所要受的惩罚必然将远不止于被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届时只怕是为师，也保不住你。”
“师父，只要能为六耳报仇，悟空不在乎一己之安危。”
“可是为师却在乎你的安危。”玄奘看向悟空，目光诚挚道，“你既已是为师的徒儿，为师又岂能让你身陷囹圄？”
“师父......”悟空心中动容，可是......六耳的仇，他真的不能不报......一时之间，悟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玄奘。
玄奘看出了悟空的挣扎两难，他想了想，对悟空道：“悟空，为师知道一时之间要你放下对天庭的仇恨是不可能的，这样吧，悟空，你要报仇，为师不会阻止你，但你必须等到取完西经后才可报仇。取经途中，你需恪守己身、行善积德，不得想报仇之事。悟空，你可以答应为师吗？”
“好。”既然都等了五百年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待陪师父取完西经再找天庭算账也不迟。
玄奘见悟空答应了他，心中渐安。其实，他并不是想让悟空取完西经以后再去报仇，而是，他希望悟空能够在西行途中明白“一切业债皆有因果循环，枉增杀孽并不能改变什么”，他希望悟空能够在西行劫难中体会到这个道理，从而放下仇恨，懂得宽容与大爱。
玄奘知道他的这个愿望或许是有一定困难的，但他会尽全力教导悟空。相信终有一日，悟空会放下仇恨，懂得慈悲。
“师父，我们启程吧。”悟空此刻一个翻身站到了玄奘面前，朝他道。
“悟空，你先前被为师的紧箍咒所累，以致疼痛难忍、昏迷在地，悟空，你需不需要再歇一会儿？为师恐你身体不适。我们的取经之路，也不急于这一时。”
“师父，不用啦。”知晓玄奘担心他依旧疼痛未消，悟空立即在玄奘面前翻了几个漂亮的跟斗，然后落定在玄奘面前，朝玄奘道，“师父，我已经全好啦，现在已经一点痛都没有了。取经之事任重道远，师父我们还是尽快启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