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甄弗——绿意生凉
时间:2018-08-17 07:45:23

  他替我想得周全, 将我日常用惯了的东西全都带了来, 我刚涂完面脂, 他便又进来了, 手上拎着个小巧的食盒, 里面是一碗热粥并几样细点, 还有几块麦饼。
  原来他也没用早饭,将热粥和细点摆到我面前,把那几个麦饼风卷残云般的吃了下去。
  饭后,他怕我待在车里久了气闷,带我到车外略走了几步,又觉得风太大,重又将我送回马车里。
  见他转身想走,我忍不住道:“等等,公子昨日答应我什么了?”
  他略一犹豫,重又进到车内,不等我问他,就主动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四五年前,有一回在街上见吴宛被几个无赖调戏,就顺手救下了她,送她回去时,才知道她竟是吴桢的妹妹。”
  原来又是一出英雄救美的典故,难怪吴宛会倾心于他,我当初不也是因为卫恒不顾性命地从马蹄下救了我,才会心悦于他。
  “她今年多大?”我问道。
  “好像是和你同岁。”
  我心中一动,又问他,“公子可还记得是先救的她,还是先救的我?”
  卫恒想了想,“好像是先救的她,过了一年,我才遇到了你。”
  也不知为何,这一世再见到吴宛出现在我面前,无论是那个雪夜她为卫恒披衣拂雪,还是昨日跑来同我说了一通有的没的,我始终不觉得怎样。
  可是现在,听卫恒这么一说,心中忽然有些酸酸涩涩的。
  原来若论起先来后到,我是及不上那个我见犹怜的吴家阿宛的。
  他忽然凑近了看着我道:“你不高兴?”
  手背一暖,他握住我的手,“其实我刚救了她不久,吴桢便同我说起,说他妹子想要以身相许来报答我救她的恩情,只求在我身边做个妾室,伺候我日常起居便再无所求。”
  我有些恼,他同我说这些便罢了,为何还要抓着我的手?
  “我只想知道公子是怎么救她的,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想把手抽回来。
  他却紧攥着不放,“若是我想纳她,早就纳了,不会这么些年,一直只当她是友人的妹妹。”
  我不再挣扎,竭力掩去眼底的情绪问他,“那你怎么不纳了她?你救了她,她又生得那般我见犹怜,你就不曾动心吗?”
  他之前对我说过,他是在救我的时候对我心生爱慕之意的,那他对同样是为他所救的吴宛,会不会……
  卫恒不悦道:“难道我是那等救一个便爱一个的肤浅之人不成?”
  “遇见你之前,我从不曾对任何女子起过思慕之情。直到那一天,在兵慌马乱之中,一眼看见你,我才知道何为心动……”
  我这才想起来,我还从没问过他为何当初会救我,毕竟我当时只是个装扮成男子涂花了脸的毛头小子,他为何要不顾性命危险,也要救我这么一个再是普通不过的平民百姓?
  这个疑问,前世时我无缘问他,这一世,我很想知道是为什么。
  “那公子当日为何要救我呢?我当时瞧着可一点儿都不美,哪里就能让公子心动了?”
  他抬手轻轻抚过我的眉梢,“美人在骨不在皮,你当时虽然涂花了脸,可你这双眼睛却无论如何都伪饰不了。我当日也不知为什么,竟如心有所感一般,无意中一回头,你这双眼睛便直直撞进了我心里。”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当时的情景,虽然那双眸子里满是惊恐,却还是美的如夜空中最亮的星子。我当时便什么都不顾了,只想着,不管你是谁,便只为了你这双让人心动的眼睛,我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命丧于马蹄之下。”
  原来早在他看到我真正的容貌之前,他便已经……只是因为我这双眼睛吗?难道这便是人常说的——一见钟情?
  他低头吻了吻我的指尖,“该交待的,我都和夫人交待了,只不知……夫人是何时对我动心的?”
  我一把抽回了手,装作没听到他这句问话,“嫂嫂呢,你昨晚不是说嫂嫂会同我们先去徐州,然后她再去洛城,怎么直到现在,我都没瞧见她?”
  卫恒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他只是温声道:“我这就去把嫂嫂请来。”
  接下来的大半天,他再没出现在我面前。嫂嫂便有些啧啧称奇,同我道:“瞧他先前那架势,我还以为这一路上,他舍不得离开你半步呢?居然这么快就又把我请回来了,你是不是又说了什么,把人给赶跑了?”
  “嫂嫂……”我低低唤了她一声。
  “好好好,既然你不想提他,那咱们就不提。只不过,他就这么把你带到徐州去,他那老爹同意了吗?”
  嫂嫂似是已经领教了卫畴的可怕之处,忍不住感叹道:“你那位舅氏多疑又狠辣,可真是不好惹。”
  “无妨,子恒他……一早就存了要带我回徐州的心思,早就同丞相禀明了,说是为免徐州疫情扩散到军中,特意带我前去施放药材。”
  “再过一个月,丞相便会亲自南下,攻打荆州,便是我此刻不同他到徐州,到了那时,也会和姨母她们一道南下的。”
  嫂嫂有些吃惊,“你是说,这回丞相攻打荆州,打算把他和儿子的家眷们都带上?”
  我点了点头,卫畴以前攻城掠地时,是从不带家眷,可是这一次却破了例,想来是对此次南下亲征,有着必胜的把握。
  昨晚卫恒同我提及时,还曾说了一句,他当时语含讥讽,说卫畴此举不过是想让某个人亲眼看着章羽被他打败罢了。
  我问他“某个人”是谁,他却怎么都不肯告诉我。
  到了徐州后,卫恒怕我旅途劳顿,强逼着我歇了一天,才准我去为百姓分发防治疫病的汤药。
  仓公所留的这张方子,当真其效如神,百姓服用过这正气汤后,感染疫症的人数比起先前少了许多,半个月后,疫情便控制了下来,已经不再蔓延。
  然而那些已经染上疫症之人,等待他们的却只有死亡。
  这其中便有程熙和吴桢。
  一个是同我有名无实的前夫,另一个则是我现下夫君的救命恩人。
  卫恒告诉我这个消息时,神色颇为凝重,尤其是提及程熙时,还有些忐忑,怕我误会程熙是被他和卫畴父子借机害死的。
  “阿洛,这当真是天灾,想是他们在采石场做苦役,身子不如常人康健,便是服用了那防治疫病的汤药,可还是有一半人都染上了疫症,连吴桢也没能逃得过,即便有吴良在他身边精心照料,也还是……”
  其实对他二人会死,我并不觉得有多意外,毕竟他二人在前世就是死于这一场疫病。
  前世时,因为没有仓公留下的方子,这一场疫疬蔓延极广,死了上万人,有些村落甚至是十室九空。
  想不到,这一世,靠着仓公那张方子,无数人因此而活,可程熙和吴桢却仍是死于这场天灾。
  可见,即便重来一次,有些事能够改变,而另有一些,仍旧是无法改变。
  那么这一世,吴宛是否仍会成为卫恒的妾室,而我,最终又是否仍旧被卫恒赐死?
  一步步行到如今,前路依旧迷雾重重。
  然而比起我未来的命运如何,我更忧心的却是另一件事,嫂嫂失踪了。
  她在徐州待了两日,便启程去了洛城。她本想独自前往,可是我不放心,硬是让她带了两名侍卫。她临走前曾说不出七日,她便当回来,哪知十天过去了,却仍旧不见她回来。
  卫恒命人出去寻找,结果竟在石城附近的乱石山里发现了嫂嫂和那两个侍卫的坐骑,均中了数箭倒毙于一处山崖边上。
  再往山崖下搜寻,只在崖壁上长出的一棵树上见挂着其中一名侍卫的尸体,可是却始终没有找到嫂嫂同另一个侍卫,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卫恒又多派了人手去找,可直到卫畴亲率一干文武大臣抵达徐州,也仍旧没有嫂嫂的消息。
 
 
第65章 落水
  怕我伤心, 卫恒不敢说出凶多吉少的话来, 仍旧命人继续去找嫂嫂的下落。
  卫畴得知这个消息后, 颇为震怒,也派了一队人去查,到底是谁害了嫂嫂一行, 是山匪盗贼还是旁的什么胆大包天之人。
  他只在徐州休整了三日,便带着他的四十万人马,号称八十万大军,挥师南下。
  大军行至许都时,卫畴便没再让我们这些家眷跟着他继续南下, 而是将我们留在了许都。
  卫恒对此颇为松了一口气,他握着我的手道:“幸好父王理智, 没让你们继续跟着南下,否则你们离战场太近, 我实是放心不下。”
  他递给我一个玉盒,“接下来这几个月我要陪在父王身边,亲临战阵之间,怕是不能每月按时回来看你。我问过医官,那药引不用新鲜的血亦可, 我便先备下了些,用蜡丸封好, 每月到了你该服药的时候, 用起来也方便。”
  我接过那玉盒, 轻声道:“战阵之上, 刀箭无眼,还望公子珍重!”
  虽然不知未来如何,但至少现下,他待我总不能说不好。
  卫畴的大军第二日便开拔到了南阳,许是他亲自领军出征,兵强马壮又士气正旺,一路势如破竹,没几日,便将先前被章羽夺走的襄阳和樊城两处城池给夺了回来。
  志得意满之下,卫畴已将荆州六郡视为他的囊中之物,索性越过章羽,给江左的孙周去了手书一封,上写道:“近著奉辞伐罪,旌麾南指,章羽束手,指日可待。欲治水军八十万众,与将军会猎于吴。”*
  卫恒在给我的书信里提及此事,颇有些不赞同,我亦觉得卫畴此举,有些过于骄傲自大了。
  俗语有云,骄兵必败,卫畴此次亲征,只怕有些不大乐观。
  然而无论我心中如何担忧,卫军却继续一路高歌猛进。在四十天之内,接连攻下了南郡、公安、武陵三郡。荆州六郡,已夺其三,章羽退守长沙、零陵、桂阳三郡,苦苦支撑。
  卫畴大喜之下,命卫恒前来许都接姨母去往樊城。
  两月不见,卫恒身形有些瘦削,肤色也晒黑了许多。
  他一见我,便将我紧紧抱在怀里,似是已经相思成灾,可他说出口的话却是,要我留在许都,不要随姨母一道去往樊城。
  我有些不悦,推开他道:“公子何出此言,是不想我去前方陪你吗?”
  他环着我的手臂一紧,“当然不是,我恨不能你日夜都陪着我才好。我只是……也不知为何,许是这几晚我总是被噩梦惊醒,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若是你到了樊城,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我心中一动,问他道:“噩梦?什么样的噩梦?”
  他摇了摇头,“不记得了。只隐约记得你身陷险境,而我却救不了你。”
  我回忆了一遍关于前世所有的记忆,却完全不记得我曾在荆州这里遇到什么过什么危险,反倒是他,似乎在攻打章羽之时,受了极重的伤,险些连命都没了。
  见我沉默不语,他又问了我一遍,“阿洛,不如你称病留在许都,别去樊城,我再多派些人保护你,这样万一前方战事不利,也不会波及到你。”
  我却不肯,“我曾答应过仓公,若有朝一日父王攻下荆州,要替他向父王进言,免荆州六郡的百姓遭屠城之祸。”
  若是我不去到樊城,到时要如何完成仓公的遗愿。
  他想了想,最终没再坚持己见,护送我到了樊城之后,反复叮嘱我,“你别在军中乱走动,最好紧紧跟在母亲身边,寸步不离。”
  不等我问出口,他已经给出了解释,“父王是绝不会让母亲在荆州出事的,你跟在她身边,我多少才能放心些。”
  为何卫畴绝不会让姨母在这里出事?难道说卫恒之前跟我提及的某个人便是姨母,所以卫畴在拿下荆州三郡后,就迫不及待地将姨母接来,他是想让姨母亲眼见证他将章羽打得落花流水,束手就擒?
  可是姨母同章羽之间又能有什么关系?
  但奇怪的是,姨母的车驾一到樊城,章羽的荆州军便一改之前被卫畴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劣势,不但稳稳地守住了剩余三郡,还夺回了武陵郡,同卫军隔着一条汉水对峙月余,不落丝毫下风。
  一连数月寸功未建,寸土未得,让向来从容镇定的卫畴也有些焦躁起来。数次主动出击,可章羽在荆州已经营数年,人马熟稔水战,而卫畴的那四十万大军,则是步兵、骑兵居多,精于水战者不过万余人马,对上章羽强悍的水军,完全讨不到丁点儿便宜。
  两军一连对攻数月,从四月一直到八月,仍是这般僵持不下,卫畴无法再前进一步,而章羽也不能彻底将卫军击退。
  初时卫畴还有些焦躁,到了这个时候,反倒有些淡定下来,打算就这么跟章羽耗下去。反正他有半壁江山的人力物力撑持,而章羽目下只有四个郡的钱粮人马,长此以往,章羽终究是耗不起的。
  然而卫恒的心绪,却随着秋八月雨水的增多,越发焦躁起来,数次同卫畴进言,请他撤兵,即使被狠狠训斥也仍旧固执己见。
  我正在犹豫要不要去劝劝他,他却在当晚从城外的军营中偷偷回来找我。
  “阿洛,明日我会和尚书令荀煜、太中大夫贾羽他们一道,再次联名恳请父王退兵,若他还是不肯同意的话,我就安排人先送你回许都。”
  “还请公子告诉我理由?”
  他一向从容自若,便是泰山崩于前也是面不改色,如此焦躁不安,我还是头一回见。
  “虽然眼下看来,我军情势仍是占优。可这行军打仗,乃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如今已是八月,荆襄一带每到这时,便多雨水,我军步兵太过,多驻扎在低洼之地,若是再来一场暴雨,汉水暴涨,章羽顺势引汉水上游江水倒灌入樊城和襄阳,则我军危矣。”
  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阿洛,如今这雨已经下了三日,或许它明日就会放晴,可我绝不能让你冒任何风险。”
  许是他这一次,说动了不少卫畴所倚重的军师、将领同他一道劝谏,终于使得卫畴勉强答应暂且退兵。
  可惜已经晚了,就在我们即将离开的前一天夜里,突然天降暴雨,江水暴涨,竟然一夜之间,便使得樊城成为一片汪洋。
  驻扎在城外低洼之地的兵士被淹了大半,便是城内也好不了多少,平地水深丈余,无法行走,百姓皆以门板澡盆为舟为船,坐卧其上,以求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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