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却并未领军入城,怕万一被围,反被瓮中捉鳖,倒不如驻扎在城外,倘若有变,可灵活应对,只等那三万大军击败章羽后过来同他汇合。
卫恒径直将我从马上抱入营帐之中,亲自替我打来一盆热水,要替我梳洗。
这些本是婢女所做之事,我忙推辞道:“公子岂可为我做这些事?”
他却眼含歉意,“阿洛,是我没能带个婢女过来服侍你,自然便当亲自上阵来照料于你。”
我也不同他争辩,只是道:“先让我看看你的伤?”
他这才脱下铠甲,方解开一件外衣,我便瞧见那血透过绷带渗到了他的中衣上。
果然他的伤口还是迸裂了!
我忙命人去拿金疮药和新的绷带,一面道:“你又骗我,明明伤还未好,你还……”
他轻柔地拭了拭我的眼角,“本已好了的,许是方才又裂了。”
“那你还——”还将我抱的那么紧?
“只要你在我怀里,我哪还能觉出痛来。”
我抿了抿唇,不想再理他。他这是把前世时没说出口的甜言蜜语都攒到这一世了吗?
等他的亲兵拿了伤药绷带进来,我重新替他清洗伤处,再细细替他上了金疮药,复用绷带裹好。
我不放心,又将他其余伤处尽皆查看了一遍,这才发现除了右臂那一处迸裂的伤口外,他身上其余各处的刀伤、箭伤、枪伤竟已好的差不多了。
“怎地好的如此之快?”我有些疑惑。
卫恒复又将我拉到他怀里,“夫人怎么忘了,这多亏了你留给我的那瓶药膏。”
我这才想起来,我曾按仓公《苇叶集》里的方子,命人制了些专治外伤的药膏出来,原是给嫂嫂备下的,在卫恒临出征前,到底还是给了他一瓶。
既然提到了药膏二字,我和他都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我所身中的媚、毒。
我正想开口同他解释,他却已然抢先道:“阿洛,我早同你说过的,不管怎样,只要你能平安回到我身边,就好!”
“便是我因那媚、毒的缘故,身子……已为人所污,公子也可以毫不在意吗?”我忍不住问道。
卫恒握紧我的手,答的没有片刻犹豫,“这些日子,我早已想得清清楚楚,什么清白、贞洁,这些都没有你的性命重要!”
这是我前后两世,听到过的最动人的情话。
我含笑看着他道:“若是我说,我那媚、毒已解了呢?”
他揉揉我的发,“阿洛,我当真不在意的。”
“我落到江水中时,被一条有毒的水蛇咬了一口,反倒抵消了那媚、毒的药性,这几个月都再未发作过。”
他脸色立刻变了,“伤在何处?”
“早就已经好了的。”我将左手伸到他面前,过了这几个月,那处伤口早已愈合,只余下两个极淡极淡的小圆点。
卫恒轻轻抚着那两个小圆点,突然道:“当日你落水,幸而子文救了你,我固当谢他,但是往后我再不想你见他,更不想你跟他说一个字。”
他这话说得霸道,可我却觉得这才是他真正的性子,他醋性这样大,哪里就能说不在意,便当真不在意。
他的大手在我背上游走,渐渐滑到腰间……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他的掌心似乎越发灼热起来,如一块烙铁般激得我的身子有些承受不住。
见我挣扎,他也不顾那刚刚包扎好的右臂,将我牢牢箍在他怀里,哑着声音道:“阿洛,你的媚、毒倒是解了,可是为夫身上这童身之毒却始终未得纾解,你可愿……替为夫解毒?”
口里说着,他左手已解开了我外裳的系带。
虽然面上作烧,可若不是……若不是他此时有伤在身,我……我竟然是愿意的,愿意暂且将新婚之夜同他的约法三章丢到一旁,同他……
可是他此时重伤初愈,还未全好,我如何能不顾他的身体……
偏他是用才迸裂伤口的右臂箍着我,我怕触及他的伤口,不敢使力挣扎。只得忍着羞涩,仰首去吻他的薄唇。
他身子一僵,跟着便反客为主,双手捧着我的脖颈,细细密密地亲吻起我来,强行撬开我的唇齿,不由分说地闯进来,对我肆意吸、吮……
这一吻,良久方歇。
趁着他陶醉其中,正在意乱情迷,我抱住他道:“子恒,我这几日身子有些不大舒服,不如再等些日子可好?”
他素来心高气傲,我怕若说是担心他的伤势,他反会证明给我看,只得把自己的身子搬出来当借口。
他抱紧了我,不说话,过了良久方道:“是为夫太过性急了,你我便是要圆房,也不当在这简陋的营帐之中。须得等回到邺城,重燃花烛,好生布置一番,才显得郑重。”
可到了就寝的时候,他却不肯同我分床而睡,极其强硬地将我抱在怀里。
“夫人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我只是……想睡个好觉。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没一夜睡得好过,只有把你抱在怀里,我才能安心,就让为夫抱着你睡,可好!”
他那殷殷的语气,让我如何还能再说出一个“不”字。
事实上,他也没骗我,那一晚,他的确什么都没对我做,因为他抱着我刚一躺到床、上,便沉沉睡了过去,发出轻重的鼾声。
我忽然有些心酸,他睡得这样快、这样沉,可见这几个月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将头贴在他的心口,我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71章 挟恩
123 接下来的几日, 卫恒都极为忙碌。他虽然不说, 我却知道,若不是为了早些将我救出来, 他就无须改变原本的行军方略, 以致现下多出许多事来。
我便想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为他分忧, 他却不许。
“阿洛,这几天让你跟着我在军营里, 已是累你吃苦受罪了,如何还能再让你像个丫鬟那样服侍于我。”
他叹息道:“这都是出于我的私心, 我本该将你送回邺城才是,可是我又怕,怕万一再有什么意外……你再忍耐几日,等打败了章羽,咱们就能搬到零陵城里去小住几日,再不用住在这简陋的营帐里。”
三日后,他手下那三万人马终于攻破了章羽的防守, 将之击溃同他汇合到一处, 可是不等他带兵入驻零陵城中, 卫畴便一纸诏令, 将他召回了邺城,另派卫仁为将,接替他继续征讨章羽。
接到诏令后, 卫恒沉默良久, 眼见他即将扫平荆州六郡, 立下极大的功劳,他的父王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将他召回,实是……
他手下那些将领更是群情激愤,搬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来,在那使者面前替他辩驳。
他却止住众人,朝那使者一拱手,说了一句,“谨遵父王钧令。”
见他回到内帐,我快步走到他身边,正想安慰他,他却抬首冲我笑了笑道:“如此甚好!省得你再跟着我行军打仗,吃苦受累。你这几个月瘦了不少,早该回邺城好生调养才是。”
“只要能陪在你身边,无论是哪里,都好。”我环住他,将头贴在他心口,轻声道。
他的心情这才好过许多,抱住我道:“我本就是为了夫人才主动请缨来攻打荆州,如今心愿已了,是该回去了。”
第二日,他便带着我启程沿长沙、襄阳、樊城,一路往北而返。
行至樊城时,因他要同卫仁行交接兵权等事,便多待了两日。
我见他忙得废寝忘食、不可开交,怕他忘了吃药,便亲自将汤药给他送去。
出来时,好巧不巧,正好在走廊下碰见吴良。
我朝他行了一礼道:“当日多亏先生相救,大德没齿难忘,原该早些向先生道谢的,因未得便,方一直拖到如今。”
吴良忙作揖还礼道:“夫人言重了,在下愧不敢当。良既为中郎将的属官,自当尽忠职守,为中郎将效犬马之劳,不敢居功。”
许是我心中那一抹疑虑仍在,我便想试探试探他,便道:“先生此言差矣,救命之恩,非同一般,若他日先生有所求,我自当尽力相报。”
若他仍旧说一堆谦辞之语,那我心中仅存的那一丝疑虑便会烟消云散,可是他却略一犹豫,朝我拱手道:“在下心中是有一桩为难之事,本不该同夫人提及,只是……”
我隐约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却还是微微笑道:“先生但说无妨。”
“夫人可知家兄已于半年前死于疫症。”
我点了点头,静待他的下文。
他道:“家兄临终前留下亲笔书信一封,是写给中郎将的,他在信中只恳求了中郎将一件事,便是想将我那胞妹吴宛托付于中郎将,求中郎将将她收为妾室。”
“还请夫人恕罪,我那胞妹吴宛自从被中郎将救过一次后,自感无以为报,便想以身相许。甚至立誓非她这恩人不嫁,她从未奢望过正妻之位,只求能在中郎将身边侍巾奉帚,余愿足矣!”
“家兄怜她一腔痴情,便答允定要为她做成这个媒人,竟在临终前亦惦念此事,哪知中郎将看过书信后,竟仍是不肯答允纳舍妹为妾。”
前世的时候亦曾有这一出,吴桢在临死前还不忘修书一封让卫恒纳了他的妹子,可是卫恒却不肯答应,是吴宛借故到我面前故作姿态,我才做主替卫恒纳了她进门。
不想这一世,这吴家兄妹又将算盘打到我头上来。
我温言道:“中郎将既这样说,定会对你们兄妹另有补偿。”
吴良点头道:“不错,中郎将说会另行为舍妹择一佳偶,风光将她出嫁。”
“宁为穷□□,莫为富室妾。如此难道不好吗?”我问道。
吴良略一踌躇,面有难色道:“原本在下亦作如是想,可哪知……半年前,中郎将为了救夫人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当时因在下随军出征,怕留胞妹一人在家中,受嫡母嫡姐欺辱,便将她带在身边。”
“她见中郎将伤得极重,尹寺人亦受了伤无法看护中郎将,她便主动前去照料他,衣不解带、不眠不休照看了中郎将月余。就连擦身喂药这些亲近事体,也全都是亲力亲为,是以……”
这便是前世我之所以会答应吴宛进门的原由之一。
卫恒的身子,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都被她给看了去,于一个女子的名节而言,确是极大的妨碍。
何况,前世时吴宛同我使了个心机,她当时想法子让我见她,却并不是哭着喊着想要进门给卫恒做妾,而是百般推辞。
彼时我刚产下琮儿不久,虽已出了月子,因体虚仍旧在房中休养。她很聪明,并未直接求见于我,而是先命人送上几双她亲手缝制的婴儿小鞋,做工极是精细,比我的女红还要出色许多。
人有时的心思很是奇怪,我明知她就是那个雪夜陪在卫恒身边,替他扫雪披衣的女子,心中既不想见她、怕见她,却又想见她。
我想看看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能得卫恒青眼。
于是我命人请她进来小坐片刻,随意聊了几句,谢过她送来的衣物后,她突然泪水涟涟地跪地朝我致歉。
说她对不起我,为了向卫恒报恩,便在我不在时,侍奉在卫恒的病榻之前,照料了重伤的他有大半年之久。
“夫人,小女原想着中郎将曾舍命救过我,小女此举,只为报恩,只盼中郎将能早些痊愈,并不曾想过别的,哪知……哪知中郎将感念我对他的细心照料、痴心一片,竟说……竟说想纳小女为妾……”
前世时,我无此机缘,不曾在离魂时能看到卫恒不在我面前时的举动,他当时一到我面前又待我极为冷淡,什么也不愿同我多讲。
是以,我当时听吴宛如此说,也就信以为真,当真以为是卫恒想要主动纳她为妾,便忍着心中苦涩问她是否愿意。
她的回答竟是不愿。
“小女原就不敢奢望,如今见到夫人,更是自惭形秽。夫人您如明珠美玉一般,小女便如那道旁的野草,如何能入中郎将的眼?您同中郎将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小女不愿给中郎将做妾,若是夫人不嫌弃,只求能侍奉在夫人身边,为奴为婢,替中郎将侍奉好夫人及小公子,亦是报了中郎将对小女的大恩。”
我如何听不出来她这一番话是以退为进,可仍是让她如愿了,只因当时卫恒在我面前从来都戴着一副极其冷淡嫌弃的面具,让我误以为他不喜欢我,更是不愿同我相伴在一起。
他那时除了初一、十五,夜夜都宿在书房里,自我有了琮儿后,更是不曾在我房中过夜。
我便想,既然我不能陪在他身边,倒不如替他选一个他喜欢之人,陪着他、照料他,也免得他总是独宿书房,孤单寂寞。
所以,我便说服吴宛留了下来。
前世的时候,并不需要她这位胞兄吴良出马,单凭吴宛一人,便顺利地达成所愿,同我姐妹相称,做了卫恒的妾室。
可是这一世,自从给我还了一回衣裳后,她就再不曾到我面前露面,没再照着前世的路子走。
或许是因为这一世的卫恒改变太大,同我极是亲近,让她觉得再在我面前说些卫恒想主动纳她之类的鬼话,实是太容易被戳穿,便隐身到幕后,换了她胞兄吴良出马,想用救了我的恩情来让我答允。
我忍不住会想,若不是存了这个挟恩以报的心思,当日吴良是否会放箭救我?
若他当真是为了他妹妹的缘故,才这般讨好我和卫恒,费了如此大的功夫,只为让卫恒纳了他妹妹,他会甘心只让他妹妹居于妾室之位吗?
自从我两次离魂看到不少前世时我不知道的情形后,我便越发怀疑前世时我被毒酒赐死的真相。
卫恒为了我,连命都可以不要,便是我被章羽掳去长达数月之久,还在此期间产下一子,他也不曾多说什么,不等我同他解释,他便认下了琮儿。当时有些谣言说琮儿不是他的亲骨肉,他还命人彻查,严加惩处。
这样的他,怎么会在后来那样狠心,要赐我毒酒,还在我死后,命人以糠塞我口、以发覆我面,这般折辱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