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许是一直都被那熟悉的怀抱温暖着,那片黑暗并未像从前几次那样一直笼罩着我,没过多久,竟化为片片桃花,纷纷扬扬地洒落……
恍惚间,一片春光明媚,我似是坐在武陵那处桃源里的大桃花树下,卫恒坐在我身后,以手为梳,替我一下一下地梳理着长发,嫂嫂在不远处,正在教岩弟练剑……
所谓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这个梦简直美好的让人不愿醒来,却只有一点美中不足,像是缺了一样什么极重要的,我却一时想不起来,直到卫恒吻着我的耳垂,以我耳边呢喃道:“阿洛,咱们也生个孩子吧,若是男孩,我便在这桃花树下教他练剑,若是女孩,你就在树下教她抚琴,你说可好?”
我回身轻吻住他的唇瓣,任他将我抱起朝桃林深处走去……
眼见接下来的好梦更是桃花颜色,春光旖旎,不想正教岩弟练剑的嫂嫂忽然跑了过来,想要将卫恒从我怀中抢走。
“我妹子自嫁了你,吃了多少苦头,险些连命都没了,你竟还想将她带走,先问过我这个长嫂答不答应?”
卫恒沙哑的声音响起,“先前,是朕未能守护好她,朕往后绝不会再让阿洛受任何伤害。”
“哼!你们男人的说的话若是能信,公猪都能下崽了?”
卫恒的声音在面对旁人时罕见的有了些无奈,“嫂嫂,阿洛她腹中已然有了朕的骨肉,自然是要同朕在一起的。”
嫂嫂忍不住拍了拍桌案,“你别以为我妹子有孕,就想以此要挟她跟你走?”
卫恒忙道:“还请嫂嫂声音轻些,莫吵到了阿洛。再说这孩子如何能没有父亲?
嫂嫂虽压低了声音,却继续对他嗤之以鼻,“这有的爹,就是个甩手掌柜,有了还不如没有,何况是有个做皇帝的爹。阿洛可是跟我讲过的,这史书所载,被皇帝亲爹砍掉脑袋的太子皇子什么的,大有人在,多不胜数。”
我能感觉到卫恒身周涌起的怒气,可不知怎的,听着他二人吵成这样,我心里再是着急,却只能被卫恒抱在怀里,眼睁睁看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就听卫恒强压着怒气道:“嫂嫂,朕知道你是替阿洛打抱不平,觉得朕先前愚不可及,竟受女干人挑唆,那样冷待阿洛,险些害得她……”
他深吸一口气,“还请嫂嫂信我,朕对此早已痛悔万分,心内所受的煎熬如万剑穿心。等阿洛醒了,我自会同她赔罪,虽不敢奢望她能原谅于我,但阿洛今后是想留在朕身边,还是……总该由她自己决定才是,无论是朕还是嫂嫂,都无权替她做主。”
嫂嫂似是有些不信,“那若是阿洛选跟我这个嫂嫂隐居山林呢?你堂堂皇帝陛下,可别言而无信,不肯放她走?”
过了片刻,才听卫恒低声道:“只要能让她欢喜安康,无论她想要什么,朕都会让她如愿,哪怕是……她想离开朕,再也不想陪在朕身边……”
他嘴上说着愿放我归去,可是那干燥温暖的掌心却伸过来紧握住我的手。
这个口是心非的男人!
我忍不住回握了握他的手,跟着就听他激动道:“阿洛,阿洛!”
绵密的吻落在我的脸上,唇上,眼前的那片桃花林忽然就不见了,又是一团漆黑。
我忍不住挥手想将那团黑雾赶开,就听到卫恒再次惊喜地叫道:“嫂嫂你看,阿洛的手在动,她终于醒了,阿洛!你快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阿洛!”
他的声音是那样急切,让人听了便不忍让他失望。
我竭力想要睁开双眼,只看见一团模糊的光影,却已让他和嫂嫂欣喜若狂。
卫恒忙端了小米粥来喂我,我仍是觉得困乏的厉害,任卫恒将我抱在怀里,慢慢吃着米粥。
用了些米粥,我又在他怀里歇了半晌,才渐渐有了些精神,睁开眼,看了看卫恒,又看了看嫂嫂。
这才明白,方才眼前的桃花林不过是梦中之景,可为何嫂嫂和卫恒的几句对话听上去却是那般真切?
我朝嫂嫂伸出手去,“嫂嫂,你箭上……的毒?”
“幸得陛下带人及时赶到救了我,已好的差不多了!”
“能……能见到……嫂嫂……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我勉强说完这句话,便有些喘,心下有些奇怪,怎么我这身子现下如此虚弱,难道是从马上挣脱下来时,摔伤了哪里不成?
忽见一个太医上前来为我请脉,看上去有些眼熟,似是在宫里总来给我诊脉的那位太医,难不成,我现在已经回宫了,可是这间屋子又不像我的椒房殿……
我闭上眼,头又开始发晕,隐约听见那太医道:“娘娘既然醒了,便无大碍。只是娘娘既有了喜,本该静养才是,却先是服了那麻沸散,后又一路旅途劳顿,最后更是从马上摔下来,动了胎气……”
听到这里,我只觉脑中轰然一声,他说什么?有喜、胎气?
难道……我竟是已然有孕了不成,难怪我昏迷之前觉得小腹阵阵抽痛,那我的孩子?
我忙睁眼看向卫恒,想问却又不敢问出口。
他却瞬间便明白了我在担心什么,忙安慰我道:“你放心,孩子无事!只消好生静养一段时间,再服上几帖安胎药便好。”
片刻后,安胎药送来,卫恒仍是不肯让嫂嫂来喂我,继续亲力亲为的服侍我。用了药后,我便再也支持不住,又沉沉睡去。
等到再次醒来,一睁眼便见卫恒仍是守在床边,正目不转晴地瞧着我,却不见嫂嫂的身影。
见我醒了,他柔声道:“现下觉得如何,可好些了?”
这一觉醒来,我倒是觉得有了些精神,看了看房中的陈设,不由问道:“这里是……?”
卫恒移坐到床榻上,温柔地将我扶起,让我靠坐在他怀里,仔细替我将锦被掖好。
“咱们这是在并州,你现在的身子需要好生静养,不宜再有任何奔波,便先暂住在这里。”
我不由将手轻按在腹部,忍不住再次问他:“孩子当真不会有事吗?”
一想到这些时日被程熙缚住手脚,从洛阳带到此地,一路奔波又吃不好睡不好,心内诸多忧惧,最后更是从马上跌了下来……
我便无比担心,我会再次失去这个孩子,这个上一世只在我腹中待了三个月,便离我而去,再也无缘得见的孩子。不知怎的,我总觉得我现下腹中所怀的这个孩子就是我上辈子痛失了的第一个孩儿,我不想再一次失去她。
卫恒亲了亲我的额角,“阿洛,你放心!咱们的孩子吉人天相,有天神保佑,一定不会有事的。朕会寸步不离守着你们母子,直到你平平安安的生下这个孩子。”
我忽然想起来昨日昏昏沉沉的,只顾沉浸在有孕的喜悦和对孩子的担忧之中,竟忘了问孩子有多大了,忙问道:“她多大了?”
卫恒的声音有些低沉,“太医说有两个月了。”
两个月?
我算了算日子,我上个月的癸水确是未见踪影,前世我曾有过三个孩子,自然知道癸水不至多半便是有喜的征兆,且我的信期向来是准的,偶尔会晚上个三五天,可偏偏那时吴家兄妹害我的招数接连不断,跟着我又服药假死,被程熙掳走每日捆着手脚奔波千里。
这些事情一桩连着一桩,让我疲于应对,哪还顾得上去想这癸水未来之事,只当是这些时日太过身累心累,这才迟迟不至,却不想,竟是有了身孕!
再一想我这些日子所受的种种苦楚煎熬,累得我这好容易才怀上的孩子险些又保不住,便不由看着他委屈道:“这么说来,当陛下骂我不肯为您怀孕生子时,妾便已经身怀有孕了,只不知,这一次陛下可还要怀疑这个孩子的血脉?”
第126章 结局(上)
卫恒抱紧了我, 声音里满是自责和后悔,“都是为夫不好!”
“若不是那些时日,我因着心结,同你置气的话,便能早些知道你有了身孕,那便……那便再不会有后面这些波折,累你受了这许多苦。”
我幽幽道:“为着陛下这心结,我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不知陛下如今心结可解?”
卫恒满面惭愧, 看着我欲言又止, 半晌方道:“阿洛,若是……若是我不光这辈子乱吃飞醋害你这般受苦,甚至上辈子更是害得你……”
他喉中哽咽,眼眶泛红,似是在强忍着什么, 又过了半晌才道:“若是……我上辈子更加对不起你, 你可会原谅于我?”
我故意佯作不知,“陛下何出此言,莫非上辈子陛下当真要了我的性命不成?”
卫恒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他犹豫片刻, 深吸一口气道:“阿洛, 你可还记得我曾同你说起过的那个噩梦?”
“嗯, 记得, 你说我在那个梦里是自戕而死, 所以你一直怕我会离开你。”
卫恒的声音苦涩无比,“我先前总以为那个梦是对未来的示警,哪知在你假死之后,我才明白,其实……其实……”
我明知故问,“陛下为何这般吞吞吐吐,若是不想让妾知道,不告诉妾就是了,何必这般为难?”
卫恒忙道:“阿洛,我知你一直怨我心中有甚心结,从不肯说与你知道,经此劫难,我再不会重蹈覆辙,犯下先前那等瞒着你不说的大过。再不会对你有丝毫隐瞒,只是我要告诉之事实是有些……太过匪夷所思,我怕你听了,会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不如,等你用些膳食,再服过药,我再全都告诉你可好?”
我确是觉得有些饿了,便点了点头,他亲自将铜盆端到床边,仔细替我擦脸净面,又服侍着我用青盐漱了口。
许是我假死那几日,他做得惯了,竟是比采蓝她们服侍的更为周到体贴,温柔细致。
用膳之前,他又将那名太医召来给我诊了脉,就听太医道:“娘娘的脉像比昨日又好上几分,可见仓公那方子果是其效如神。”
我有些诧异,想不到这太医竟然也知道仓公的方子,难道说……
等那太医退了出去,我正想问卫恒,却见他已舀了一勺红枣山药粥吹了吹送到我唇边。
我虽然精神好了些,可仍是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便不想再吃,可一想到腹中的孩子,便硬撑着将那一碗粥吃了个干净。
许是气血不足,用过粥饭后,我又觉得有些昏昏沉沉的,直到该喝安胎药了,我才想起来方才要问他什么。
“陛下怎么把太医也带来了,他给我开的这安胎药可是出自仓公之手?”
卫恒也不介意那是妇人家喝的安胎之药,竟先尝了一口,答道:“我怕你身子万一有个什么不好,便带了这太医随行。幸好我不仅带了太医,还把你亲笔整理的那本《苇叶集》也随身带着。”
他声音里有些后怕,“朕刚救下你时,你的情形很是不好,甚至那太医也说他无能,不敢保证能保住咱们的孩儿,幸好我想起带了《苇叶集》在身边,忙拿给他看,从中找了个方子来才保你和孩子都平安无事。”
“陛下怎么会把《苇叶集》带在身边?”
许是那药有些烫,卫恒拿勺子慢慢搅动着,悔不当初道:“我不光把《苇叶集》带在身边,还将它通读了一遍,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知道,原来这么些年,我竟是被猪油蒙了心,错怪了我心爱的女人。”
我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那日陛下指责妾初夜未见落红,妾便想将搬出《苇叶集》来同您解释清楚,那上头记载得明明白白,并非所有处子都会在初夜落红。可是您却打断了妾,将《苇叶集》痛骂了一顿,不知这回,您可在那《苇叶集》里看到那能使经产妇人宛如少女的神妙功法?”
卫恒被我嘲讽的脸色发紫,半晌才道:“朕当时也不知怎么了,竟是跟个傻子似的,简直该打!”
他说着,又狠狠抽了自己一记耳光。
我淡淡道:“幸好陛下总算是看到了这书,否则的话,只怕便是我再死上几回,陛下这心结仍是难解?”
卫恒被我一语戳中痛处,脸色又瞬间由紫变青,又青变白,急忙抱紧我道:“不是的,阿洛,你听我解释!”
我本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同他来个“我不听!我不听!”,也让他尝尝想要解释个清楚明白,别人却听都不肯听的痛苦。
可见了他眼中神情,又不由有些心软,便戳了戳他心口道:“若是我也同陛下先前一样犯浑,不肯听你解释呢?陛下又待如何?”
卫恒忙道:“阿洛冰雪聪明,最是从容冷静,自不会如我这般一有风吹草动,便头脑发昏,心神错乱,全然失了平日之智,简直是蠢笨如猪。”
他放软了声音,“若是皇后娘娘定要以此惩罚于我的话,那为夫也没什么可说的,只得跪在娘娘面前,直到娘娘气消了,愿意听我说为止。”
能听一个威风八面、唯我独尊的帝王说出这等话来已是殊为不易,我总不能真让他堂堂一个帝王跪地跟我请罪。
“那陛下还不快些从实招来。”
卫恒眼中一喜,忙道:“阿洛,我只想你知道,我那时固然心结难解,可无论前世今世,都从未想过要取你性命,你是我此时唯一所爱的女子,正因深爱,才不能容忍你竟会背叛于我,可也正因深爱,便是你当真背叛了我,我也绝不会伤害你的,只是一时过不去那个坎,才不愿或是不敢见你。可是同你有关之事,我全都是记在心里的。”
“你说想看仓公的《苇叶集》,我便特意颁下旨意命人去已查封的椒房殿一众物品里去找,不想却先找出了那片记载避孕秘法的苇叶,我虽然恼怒,可也并未因此让他们停止去找你手书的这本《苇叶集》。”
“也幸好我这样做了,这才能看到这本医书,知道你竟是假死!”
我微微一怔,“陛下可是因为这个缘故才能这么快找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