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国皇室纷纷下单定制,没有受到地产风波影响的英国人也紧随其后,一时之间展览会实时显示的交易额飞速攀升。
乔治娜欣慰地望着眼前这一片盛世之景。
而当一名不显眼的侍者站在凡多姆海恩伯爵身侧耳语了几句之后,她原本就灿烂的心情更加地飞扬了起来。
夏尔上前一步,说:“陛下,羊进沟了。”
乔治娜颔首,冲着阳光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噢,今天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好天气。
但愿特平亲自下场的这场大戏,会让那些蠢货们欢欣鼓舞地迎接断头台。
第 110 章
暴动的消息如同瘟疫蔓延。
会馆内参展的人们尚未因外面的骚动而, 但站在馆外的广场处已能清楚地看见那些反动分子与女王卫队激烈的推搡, 他们面目狰狞,嘴里还不停叫骂着, 仿佛遭受了天大的不公, 但其中有少数几人眼神警惕,似乎正在伺机而动。
“这邪恶的勾当将遭受上帝的惩罚!”
“榨取民脂民膏的昏君!”
“她将会毁灭我们的国家!”
“看在上帝的份上, 这个邪恶的建筑物迟早要被闪电击中!”
“看看这本小册子吧, 她根本不配为王!”
乔治娜在卫兵的拱卫下,远远望着那一群情绪激动的平民,听到这句话后饶有兴致地问:“什么小册子呀?”
迈克罗夫特默默从怀里掏出一本名为《她用这些钱做了什么》的匿名小册子, 呈给女王陛下御览。
事实上这本书在出现于市面上的第一时间, 就被凡多姆海恩伯爵带人捣毁了老巢,并被列为□□, 可问题是□□两个字, 就好像是诱惑人们去看那样, 依然有人在聚会时不断提起,也正好满足了此书作者的恶毒居心,将乔治娜描绘成了一位奢靡无度的君主。
“这可不是我教给特平的法子。”乔治娜挑了挑眉,把小册子还给迈克罗夫特,目视前方, “左翼的裘利安.哈尼?看来这一次格罗夫纳也是下了血本,才请动了宪章派的大人物。”
“他们现在称呼自己为‘民主派兄弟协会’。”迈克罗夫特淡淡一笑, “一群乌合之众,不过是某些人手里无关紧要的小工具。”
乔治娜接口:“但不得不说的是, 有时候正是这些不起眼的小工具,偏能撬动意想不到的杠杆。”
迈克罗夫特侧眸看去,她那轮廓鲜明的侧脸仿佛旷野般宁静,而她的眼是旷野上高悬的孤星。
他不禁说:“您是我见过的最自负的赌徒,也是最勇敢的冒险家。”
“我以为你会说我是一个孤注一掷的疯子呢。”乔治娜转头一笑,这笑容冷冰冰的,依然精致而美丽,“然而这一切不过是逻辑思考的结果。人性非常复杂,利益却是永恒的,只要人心仍然贪婪,他们的行为就会被利益驱使,也可以被计算。”一边轻声低语,这位陛下一边回身看向了脚步匆匆的来人,“而一只猫爬得越高时,摔得才会越惨。”
弱肉强食,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本质。
迈克罗夫特微微欠身,站在乔治娜身后一步之遥。
曾经他认为这位年轻女王最大的弱点或许会是做为女性天生的心慈手软,因为她不仅放过了她那位屡次要杀死她的兄长,更把汉诺威还给了他。时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认,她比所有人想象得更加适应政治世界的规则,只不过属于女性的柔软外表,总是令人下意识地忽略这一点,一不小心就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也只有棋盘上的黑子全线崩盘,数年布局即将成功之时,才会露出些许宣泄。
或许,就连这此刻的宣泄也不一定是真实。
首相罗伯特.皮尔爵士一路小跑过来,清明的目光牢牢锁定广场外已举起枪口、却连连后退的红衣卫队,几乎不需要思考,便对迈克罗夫特道:“福尔摩斯先生,女王陛下需要离开这里,你能护送她回宫吗?”
迈克罗夫特瞧出了罗伯特.皮尔爵士眼中的忧虑和焦灼,与后者交换了一个眼神,轻轻摇了摇头。
“不,我不需要。”乔治娜出声说,她转头冲这位老首相微微一笑,弧度像是丈量过的完美,“相信我,爵士,你应该站在这里,欣赏他们可贵的勇气以及不名一文的结局——那太可悲了。”
罗伯特.皮尔爵士心头一跳,忽然不敢置信地看向面前年轻的女王。
很快朝中众臣闻讯赶来。
隔了老远,斯坦利勋爵就忍不住皱了皱眉,尽管他早就知悉了巴麦尊等人的计划,此刻望着乌泱泱的暴民,心里却已经有些犹豫不决的懊悔。
勋爵当即道:“女王陛下,这里不适合您留下,请允许我护送您离开。”
众人无论立场如何,在当下的情况中,自然是纷纷附和的。
乔治娜似笑非笑。
她明亮的目光扫视了面前这些神情不一的臣子们一眼,好像看清了每一个人,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
斯坦利勋爵下意识地擦了擦前额的冷汗。
他是那个以土地贵族组成的小圈子中,官职最高的人,并没有完全被格罗夫纳等人所说服,但由于生性不够坚定、他的父亲又以死相逼的缘故,这位勋爵阁下不得不在某些范围内做出了妥协,并给予了那些人方便。
然而事到临头,斯坦利勋爵却又后悔做出了当初的选择。
“陛下,您应该离开。”斯坦利勋爵重复了一次,像是给自己鼓劲儿,“我会保证您的安全。”
一缕微笑从乔治娜温柔的唇角溢出,她轻轻地说:“抱歉,先生,这太迟了。”
话语好似情人之间的呢喃,又似来自地狱的耳语。
仿佛回应她的话那样,原本就吵杂无序的人群中先是传来一声枪响,接着就是一连串的惊呼,什么“士兵杀人了”、“哈尼先生中弹了”、“女王下令开枪”……等等,只是不一会儿,情绪激动的□□队伍像是被点燃了最后的导火线,在愤怒的激励下冲破那些卫兵们以身体组成的防线,涌入女王陛下所在的广场。
那些人还没有来得及开出第二枪,会馆中就快速而有序地冒出了一队全幅武装的卫兵,与女王护卫队的装束不同,但显而易见地更加强悍并且利落。
今日注定不是一个庆祝丰收的好时机。
大英政府无意遮掩,前来参展的各国显要通过《泰晤士报》,就弄清了“五朔之变”的前因后果:
万国博览会开幕式当天上午,在展览正式开始之后,爱德华.牛津、约翰.弗朗西斯等人纠集了一帮被解雇的工人和破产者示威□□,仗着卫兵们不敢与普通人动手的缘故,一路推搡到了巴特西公园的玫瑰广场。忙乱间中不知是谁开枪打死了爱德华.牛津,虽然与原定打死平民的计划有所出入,但约翰.弗朗西斯很快宣称是女王的卫队奉女王的命令对人们进行暴力镇压,煽动了这群被恐慌和愤怒操控的人们沦落为真正的暴民。
约翰.弗朗西斯等人有恃无恐,认为年轻的女王受制于舆论压力,并不会采取什么激烈措施,但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女王陛下出人意料地命令暴力镇压作乱的人群,甚至丝毫不顾首相等人的恳求,令鲜血染红了当日的玫瑰广场。
一场演变成刺杀的□□戛然而止。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约翰.弗朗西斯等主犯活了下来,随后等待他们的就是监察处手段频出的拷问,凡多姆海恩伯爵以叛国罪羁押所有涉案人员至伦敦塔,由威灵顿公爵亲自监守。
次日一早,御座法庭提起紧急公审。
起先,约翰.弗朗西斯只得到了一个“无罪,但精神错乱”的裁决,因为根据英国□□,除非被证明有犯罪意图,否则任何人都不能被判有罪。
法庭上旁观的一部分人重重松了一口气。
但大法官特平勋爵却突然提出异议,称凡多姆海恩伯爵有新的证据提交。
果然在这之后,威斯敏斯特侯爵等人勾结汉诺威王格奥尔格五世、美方间谍爱德华.牛津,企图刺杀大英女王与各国显要,趁此制造恐慌并掀起战争的一些列证据,被呈上了法庭。
更重要的是,畏罪自杀的詹姆斯.莫里亚蒂所留下的遗书,成为压倒这一切的最后一颗稻草。
没有人知道这些资料是什么时候开始被搜集的,所有人都从心底生出了深深的畏惧,女王陛下甚至没有出现在当日的法庭上,就已经轻轻松松地击溃了叛党连同朝中蠢蠢欲动者。
——这,才是那个阴影中的机构,真正展露出来的獠牙。
赫赫威名的威斯敏斯特家族轰然倒塌,主要涉案人员以叛国罪被判处死刑,巴麦尊勋爵等人被判终生流放、公开鞭打,至于斯坦利勋爵等情节较轻的,则幸运至极地逃过一劫。
老泪纵横的威斯敏斯特侯爵再也维持不住礼仪,就连欠佳的病体也无法阻止他一边疯狂地乔治娜女王捏造证据陷害忠良,一边嘶吼着历史将洗清格罗夫纳的冤屈。
但特平勋爵只淡淡地吩咐卫兵将一干人犯堵上嘴压下去,冷冷地道:“历史必将善待于她。而你,连同你的家族,将化为历史的尘埃。”
第 111 章
经此一事, 伦敦城中风声鹤唳。
十大贵族分离崩析, 或多或少地受到了波及,只有菲茨威廉、卡文迪许等屹立不倒;精神病脱罪论被正式移除英国法典, 叛国罪等于死刑, 没有任何转圜;军部已着手对汉诺威用兵,乔治亲王将有机会出征;苏格兰场的警察队伍再次扩充, 成立专门的扫黄缉毒部队, 城中风气蔚然一新;各国使团十分安静地离开伦敦,仿佛当日的一切从未发生过,但历史上的“铁血女皇”之名正是从这时开始, 悄悄传开。
不知不觉间, 原本坚决反对迁都的保守派,变成了反对迁都潘多拉贡, 而不是反对迁都埃德蒙顿。
因为金钱, 总是具有无穷无尽的魅力。
而这一次, 乔治娜罕见地做出了妥协,将潘多拉贡的规划范围往埃德蒙顿靠近了一些,令一部分人没有遭受到灾难性的损失,算作安抚。
事实上,迈克罗夫特却知道, 那是一开始他们所圈定的新都的规划区域,包括埃德蒙顿外围的一部分地皮, 而覆灭的威斯敏斯特家族由于偿还不了银行贷款,手中的地皮也只能低价被拍卖, 就连位于伦敦的那些地产,也在一夜之间更改了姓名。
可以说,每一个人都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鬣狗,曾经占据金字塔顶层的帝国富豪没有任何抵抗之力,就灰溜溜地举族流亡欧洲,指望着家主曾在巴黎等地置办的一部分海外资产过活,却几乎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而留在国内的贵族世家或是心惊胆战地逃过了叛乱的清算,或是在格罗夫纳等人身上拿足了好处,上议院竟出奇地和谐统一了起来,十分快速地通过了将伦敦的格罗夫纳街更名、威斯敏斯特侯爵府邸改造大学等一些列举措,决口不提甚至有意淡化乔治娜女王在此事中展现的铁血手腕。
但这样一面倒的情况也不免令人担忧,假使乔治娜女王或将通过操纵选举,将帝国的整体转化为封建专.制色彩更浓的二元制君主立宪制,是历史的倒退。
迈克罗夫特也曾就此单独与乔治娜谈话,显而易见的是,乔治娜没有他们所担忧的打算。
她告诉她政治生活最为亲密的盟友:“我无法保证我的继任者是否能够像我这样清醒,但我始终相信你的继任者不可能是一个蠢货。”
是的,大权在握的滋味固然美妙,但若在位的君主稍有不慎,对于帝国千千万万的子民而言,就会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对于王室的统治更是毁灭性的打击。
谁叫她本来就没有什么来自于单薄血缘维持的王室使命感呢?
伟大的代价即是责任,但这责任并不因为是她继承了汉诺威王朝的王位,而是她成为帝国子民的君主,就必须对无数普通人的生命负责,所以对于乔治娜来说,奠定这个帝国的长治久安,才是她真正想要去做的事情。
道林从来没有见过他的朋友亨利.沃登勋爵如此狼狈的模样。
剧场中正上演着艾米丽.勃朗特小姐的伪英雄传奇《贡代尔》,扮演公主若西纳的女演员有着一头璀璨的金发,正与她目前的情人、今后的政敌,一位年轻而英俊的侯爵阁下,手持彩带围着柱子跳舞,若西纳在众人的簇拥下戴上花环加冕为“五月皇后”,笑容天真灿烂,丝毫没有日后手刃情人的冷漠威严。
这时她的人生尚未有哪怕一丝阴霾,最大的烦恼不过是今日天气晴朗、某条裙子更衬她,然而命运早已为她规划好了今后的道路:她将身陷地狱,却要独自前行。
沃登勋爵开始还在微笑,笑着笑着却从眼睛里流出了眼泪。
台上的民间小调轻松雀跃,台下的看戏人泪流满面。
但帷幕落下,沃登脸上的泪痕早已不知所踪,只有眼眶的微红证明道林那一眼并不是幻觉。
道林想,或许一个人真正停止哭泣的时候,并不是因为他的内心充满欢乐,而是他的内心一片荒芜。
他开始同那位扮演公主若西纳的女演员约会。
佳人在怀时,道林偶尔也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位高高在上的女王陛下,他曾认为自己在亨利的引领下,如鱼得水地混迹于上流社会,不过是奢望于那位陛下片刻的垂青,实际上他却不肯承认,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第一眼钟于色相,第二眼卑于自身,第三眼畏而不前。
他所谓的爱情,不过是最肤浅不过的欲念。
那么亨利呢?
或许是一场权欲交加、通往自我毁灭的不归路。
五月底,城中的惶惶渐渐褪去,女王陛下的生日宴会,冲散了萦绕在城里的小心翼翼,皇家学会又有几位教授因为突出的学术贡献获封爵士,迪斯累利等人也获得了贵族称号,倒是迈克罗夫特依然没有接受女王的册封,坦言如今的地位已经足够。
白金汉宫中,乔治娜一边任由侍女替她梳妆,一边阅读沃登勋爵的来信。
这位勋爵阁下在信中坦然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只求乔治娜赐其一死,却用大段大段的篇幅述说他对她的爱意,声称这日积月累的无法言说的爱情扭曲了他的心灵,令他生出了恶念。
“我爱您,我的女王陛下。我的身体、我的心灵、乃至我的灵魂,都是如此无法抗拒地爱着您,可这份感情在您的眼中恐怕卑微如蝼蚁、无趣如蜉蝣,您甚至不愿意在它上面停留哪怕一丝目光。所以无论怎样都好,哪怕只有这么一次,我希望您能够看到——只看到我,只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