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太太“哎”了一声,摸了摸她的头,又慎重的把钱一层层包好,放回了墙柜里。
这一晚,谢南音有些睡不着。
她上辈子父母离异谁都不愿管她,两边踢皮球一样轮着住,偏偏他们后来都另外有了新家,导致谢南音无论去哪边都像外人一般寄人篱下,因此很是吃了些苦头,她自己不太聪明,知道按自己的资质没有意外的话都只能一辈子庸庸碌碌,因此一门心思想靠漂亮的皮相出头,嫁个有钱人,日后哪怕离婚也能分些钱,既然没有人对她好,那她就自己对自己好。
可是谁能想到呢,到了这里她倒是遇到对她好的人了,哪怕谢老太太这份心是对原来的谢南音的,可现在,享受到这份感情的人是她,谢南音觉得,其他人她可以不管,但谢老太太,日后有机会,是必要报答的。
谢老太太有磨牙的习惯,院子里还有蛙叫声,这个寂静又吵杂的夜晚,谢南音闭上眼睛,一夜无梦。
第3章
因为要赶集,这会儿一大家人都起得很早的开始收拾东西,谢南音对着那块大镜子看了又看,家里是没专门买镜子的,倒是有画了双囍的镜面,是谢二伯以前结婚的时候带回来用来装点的,后来被谢老太太宝贝的收到房里,谢南音就当镜子用了。
然而,左看右看,颜值实在堪忧。
谢南音苦着脸,上辈子她最得意的就是自己的脸啦,如今穿了过来,脸上看起来倒有几分像她以前小时候的样子,可是大概是营养不良,头发枯草一样,又面黄肌瘦的,八分颜值也变成三分了,再加上土不溜秋的穿着,谢南音觉得说句可爱都是违背良心,真真是可怜的小白菜。
谢南音叹了口气,破罐子破摔的用黑绳子把头发都扎到脑后,洗了把脸,好歹看起来清爽些。
以后有了钱,她一定要把脸养好来,这样的年纪,胶原蛋白和婴儿肥,都是加分利器,怎么可以没有呢?
谢南音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又叹气的模样,直接逗笑了谢老太太,自家的孙女,怎么看都是好的,谢老太太说:“你小姐姐一直想买红头绳,一会儿要是看到了,给你们三一人买一根。”
谢雪梅比谢南音大一岁,小的时候谢南音被引着喊小姐姐,后来大了些,反而互相叫名了,但谢老太太提起的时候,依然是用“你小姐姐”来指代。
谢南音应了声,如果谢雪梅听见了估计会很高兴,可是谢南音面对自己现在的脸,委实高兴不起来。
谢老太太是个持家有道的,赶集那天,她把家里晒好的菜干和笋干都用编织袋装好,让谢大伯带去镇里,谢大伯的自行车是全家最贵重的物品之一,每逢集日,谢大伯都要骑着它带东西去赶集,大堂哥谢家华则挑了担蔬菜去,二堂哥才十三岁,也跟着一起,顺带把她们装蛤蜊的桶也提走了,谢家三姐妹则跟着谢奶奶行动,大伯娘通常是在家里干完活才能去,家里养了两头猪还有几只鸡,都是大伯娘看着。
谢老太太是把钱袋栓裤腰里的,带着谢家三姐妹出门,路上遇到不少熟人,农村地方小就是这样,转来转去的基本都知道谁是谁家的人,谢老太太年纪大,以前丈夫还是村长,因此在村里是很有威望的,大伙遇见了都会主动打招呼。
这还是谢南音第一次在这个年代赶集,热闹是不必说的,大伯他们已经早早的在菜摊那边占好了地,谢南音则跟着谢巧云她们找到谢家华哥俩,自己把装蛤蜊的桶拿了,到卖鱼的地方旁边放好,谢南音打听了附近的水螺能卖上两毛钱一斤,就和谢巧云定了蛤蜊的价,一毛五到两毛之间,不能低于一毛五。
可惜的是蹲了半天,愣是没人问津,大部分人有钱也多是买其他肉类河鲜了,谢南音有些丧气,但还是打起精神左看右看,心里琢磨着下一步用什么赚钱。
中午的时候,蛤蜊好歹卖出了两斤,是个打扮得十分整齐严谨的中年妇女,说话细声细气的,是谢巧云学校的老师,没怎么还价,她们主动用一毛八成交,还多送了一些。
三毛多的钱可以买到不少东西了,大概是开了个好头,后面的也陆续卖了出去,都是一毛八成交,只是本来得有六斤左右的蛤蜊,愣是只卖到了五斤的钱,总共赚了九毛。
谢巧云她们乐坏了,正好一人三毛,谢巧云做主分了钱,一边道:“没想到还真能卖钱啊,改明儿咱们再去捡,河沟里正是蛤蜊多的时候。”
谢雪梅连忙附和:“对对,咱们下回还去。”
谢南音摸着三毛钱紧紧拽在手里,又小心翼翼的放回裤袋,她这个身高,小偷想偷也不容易,不过,三毛钱估计人家也不屑偷。
心下叹口气,想到她们顶着大太阳捡了大半天的蛤蜊也就这么多,何况刚刚她们卖的时候也有不少熟人经过看着,人家也不傻,以后想靠这个赚钱还是难得很。
谢老太太和儿子守着菜摊,两个孙子已经跑没影了,他们这年纪正是好动的时候,谢南音她们过去时,蔬菜已经卖了一半多,倒是菜干和笋干快卖完了,谢老太太见她们过来了,询问过蛤蜊的事,也很为她们高兴,已经晌午了,谢老太太从裤腰带里找出些许小钱,让儿子买了几个煎饼回来,这就是她们今天的午餐了。
这年代的卖的东西都比较厚道,煎饼三分钱一个,但是分量足得很,一个都够她们这些半大孩子填饱肚子了,谢老太太给的一毛五,正好买了五个,她们姐妹三人都有,谢南音太久没吃好东西了,拿到手便不由吃快了些,没想到快吃完的时候,却发现谢老太太丝毫不动,隔了一会儿,谢国强已经吃完了一个,谢奶奶便把手里的给了他,谢大伯推了两下,没拗过老太太,却只肯再吃一半,等到煎饼吃完了,谢老太太自己从一个装菜的篮子里摸出个装着玉米窝头的布包,分给谢大伯两个,就这样吃起来。
谢老太太年纪也就不到六十岁,头发却花白不少,脸上纹路很深,她看着他们吃煎饼这样香,就仿佛自己吃到一般,那双眼满足的眯着,嘴角还带着笑意,谢南音一时觉得嘴里的煎饼都没味了,老人家满心里都是自己的儿孙后辈,总是把自己放在最后,一个煎饼也就三分钱,谢老太太竟然都不舍得自己吃一个。
唉!还是穷闹的。
吃完了煎饼,谢雪梅想去买红头绳,谢巧云便带着她,谢老太太让谢南音也跟着,叮嘱谢巧云道:“看好两个妹妹,别玩太久了。”
谢南音不想买红头绳,她问过谢雪梅,她们上学的学费一年得几十块呢,加上其他书和本子,文具等等也是不能少的,这么下来,没有一百块不行,听说六七十年代的时候,人家读书只要几块钱,如今物价上涨,怪道谢大伯和大伯娘不提,他们家能供四个人念书已经是掏空家底了。
几十块钱,唉!她如今三毛钱就费了这么多功夫,大半个月的时间,靠卖蛤蜊是绝对攒不够的。谢南音心里压着事,眼睛还是四处看,生怕漏掉一点生财计。
然而逛了又逛,谢南音也没瞧见能让自己轻松赚钱的地方。
难怪她不是女主角,别的书里哪个女主不是一回到过去就分分钟赚到几十上百的,说不定还有金手指,搁她这里就三毛,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第4章
被惨痛的现实打击到了,谢南音回去的路上心情一直很丧。
到了家,谢老太太把买的盐装了些给谢南音,又从院子里摘了两个丝瓜,让她拿给她爸爸。
谢国庆的房子离大伯家其实不远,总共也就几百米的距离,但谢南音自从穿过来这几天,基本吃住都在谢大伯家,不过也会回去打扫下卫生,或者给她爸做个饭烧个水,谢国庆没有装假肢,走路得靠拐杖,谢南音对这时代不太熟悉,也不知道是没钱装还是医院没条件弄,总归她每回回去,都没怎么和谢国庆说过话。
谢国庆把自己分的田地租出去了,因此每年得的东西也能填个温饱,平日里总是在家宅着,轻易不出门,谢老太太有时候家里做好吃的了会让她装一点回去,谢南音私底下觉得这个爸爸也不怎么负责任,但是她也没拒绝老太太的差使,提着东西就往外走。
让谢南音意外的是,谢国庆在院子里坐着,他家的房子虽然是黄土砖的泥胚房,但屋里用水泥刷过地板,墙也用石灰刷了,据说是结婚前整的,因此看起来要亮堂些。
谢南音把东西放到厨房,院子里有棵柚子树,叶子郁郁葱葱的,谢国庆坐在树下纳凉,谢南音看家里已经有些尘土,便到门口拿了扫把和铲子打算打扫一下,虽然她本心里一点也不想管这便宜爹,但村子就这么大,丁点大的事都传不过晌午,谢南音主要是不想让别人给老太太上眼药。
她本来没想和谢国庆说话,但是在她刚扫完院子的时候,谢国庆就叫住了她。
谢国庆个子挺高,但是瘦,瘦得几乎皮包骨,身上没有农人的粗糙,大抵是宅在家久了,皮肤不黑,只是暗黄,耷拉着眼皮,让人觉得十分没精神,显得很沉郁。
谢南音有些怕,一方面大概是原主留下的影响,另一方面,谢南音以前胆子也不大,这样一位父亲,谢南音实在想不出怎么交流。
他喊她“茵茵。”
声音低低的,融在风里,谢南音心下一颤,一种又酸又涩的感情浮动在心间,她分不清是原主的感情,还是自己如今的,只是觉得难受。
谢国庆看着她:“你想上学吗?”
谢南音不想,可是这个年纪不上学要做什么呢?原主最渴望的就是上学了,她小心翼翼的试探谢大伯一家,又偷偷跟着谢雪梅到学校,在课室外听老师讲课,然后自己一个人跑回来,她那样小的年纪,每回自己走回家都是心惊胆战的,怕走错了路,怕小路上突然窜出蛇来,每年除了寒暑假,同龄的小孩都去上学了,她独自去割猪草的时候就想了,找不到玩伴的时候也想了,谢雪梅和她说学校的趣事时,她就想了。
谢南音没说话,她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
谢国庆听了,便用拐杖撑着站起来,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你跟我进来。”
谢南音隐隐察觉到什么,但她也没说话,沉默的跟着他进门,拐杖落在地上的声音很是沉闷,让人觉得十分压抑,谢国庆从他房里拿出了一个和谢老太太类似的包,打开来,也是钱。
只是没有谢老太太多,但也有三四十块,大钱只有两张,其他都是零散的。
谢国庆把钱递给她:“让你阿奶给你报名,以后的学费,我会想办法,你去上学吧。”
谢南音迟迟没伸手接,她心里涌起一种陌生的感情,似怨恨,似酸涩,似悲悯,喉咙里好像梗着什么,她从来不知道,几十块钱能让她出现这样的情绪。
“这钱,怎么来的?”
谢国庆低着头没看她,摩挲了下手里的钱,说:“爸爸会编簸箕箩筐,这段时间接了点活。”
谢南音反射性的去看他的手。
谢国庆已经几年没下地干农活,手上没有多少粗茧子了,因为瘦,显得手指的骨节粗大,上面好些划痕,大拇指那里还有两道小伤口。
谢南音又想叹气了。
原主的父亲,实在让她难以评说,你说他爱她吧,却把她丢给自己的老母亲,一丢就是八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闻不问。你说他不爱她,可他却愿意为了她捡起丢下已久的手工活,费尽心思的给她挣读书的钱。
谢南音没接钱,倒是谢国庆会手工活的事让她吃了一惊,随即想到了什么,谢南音的眼睛不由亮了亮。
“你会手工活,做得好吗?”
谢国庆有些奇怪的看了眼自己的女儿,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不过他还是指了指厨房隔壁的小房间,那间房其实是和厨房一起的,只是后来隔了开来,专门用来放杂物,谢南音之前也没留意,她走进去,发现里面多了两个箩筐和一个簸箕,箩筐编得紧密又严实,看来手艺不错,一边还放着些编簸箕的原材料。
谢南音抱了些藤条和竹篾出来,问谢国庆:“你可以编成花篮的样子吗?就是这样的。”谢南音怕比划不出来,转头看了看,这个家里家徒四壁的,别说纸笔了,啥都找不出来,谢南音道,“你等等。”
便去厨房拿了水勺,从大水缸里舀了一勺水,幸好地面是水泥刷过的比较平坦。
谢南音在上面用水粗糙的画了个模板,得益于上辈子大学期间,宿舍有个妹子搞了个专门卖手工艺品的淘宝店,那时候谢南音跟着帮忙,对方是个玩票性质的富二代,谢南音当初为了和对方交好,很是下了翻功夫,了解了很多这方面的信息,不管是编织的手工艺品还是陶瓷制的,竹制的,谢南音可以说知道得不少,还帮着去出产地看过货,其实那个富二代妹子主要是去旅游的。
不过人家只是心血来潮,没两个月就丢到一边去了,好在谢南音也没做白工,她后来搭上的富二代,就是那妹子介绍认识的。
没成想现在,富二代的关系没用上,倒是这偶然了解的工艺品教程还能用。
谢国庆有些惊讶的看着谢南音画出来的模板,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可以试试。”
谢南音高兴极了,还嘱咐道:“做小一些的,用来装饰桌面的果篮,边角那里留点地方,我可以用丝线或者其他东西装饰一下。”
谢南音比划了一下大概的大小,谢国庆便拿起竹篾编了起来,他的手十分灵活,没多久就编好了一个,底下编的很严密,上面却是镂空的像鸟巢一般卷起来,看起来特别精美,即便不做其他装饰也能当艺术品了,竟然和谢南音画出来的样子相差无几。
谢南音认真的看了看,好一会儿才对谢国庆说:“爸爸,我们多做一些这样的花篮卖吧,外形还能再改动一下。”
她列举了一些类似心形,花瓣形的,谢国庆一直安静的听着,他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但听得很认真,似在跟着她的思维走着,只是还有些犹豫:“这些东西,能卖出去吗?”
谢南音也不太敢保证,但是,“咱们村里最多竹子了,这些原材料都不怎么要钱,就是得费心思,试试吧爸爸,镇上卖不出去,咱们就带到县城里,我听说城里的有钱人多,不管怎样,肯定比你做箩筐赚得多。”
谢国庆把小花篮拿在手上,细细摸索了一会儿,才点头:“那我就试试。”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说服了谢国庆,谢南音心下有些惊奇,不过,看着谢国庆摩挲花篮一改以往那种郁气,那沉默而专注的模样,眼里都多了几分神采,谢南音又想,也许这个人心底里,也是想从当年的打击里走出来的吧,如今看到了一点机会,才这么容易的答应了下来。
这样很好。
那些竹篾剩得不多,好在谢国庆的房子就靠山近,后山那里就有一片不小的竹林,谢南音看谢国庆认真的样子,见时间不早了,就主动去厨房做了晚饭,菜就直接用丝瓜煮了个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