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桑的啜泣更大了点。
“苏二小姐,你今日觉得委屈,”赵暄抬了抬头,望着湛蓝天空,“可我一未曾骂你,二未打你,你又何来委屈。”
桑桑目光朦胧,她望着站在自己身前,人影模糊的少年,扯住了他的袖子,喉头哽塞,“我,我知道是我们对不住你,暄表哥,对,对,不起。”
“既如此,你还哭什么。”见桑桑哭泣声越来越大,赵暄心头猛地烧了起来。
“我,我,”边哭边打嗝儿,桑桑的话有点说不太真切,“我是觉得,我,我没有早一点保,保护你,是桑桑的的错。”
赵暄愣了。
保护他……
他看着面前这个只要自己轻轻一伸手,就能香消玉殒的瘦弱姑娘,鼻间忽地发出了一声呵来。
他赵暄,不需要任何人保护,只需要所有人的惧怕。
桑桑边哭边走,一个多小时后,那哭泣声渐渐的消失了。
因为心中思绪万千,尤其是赵暄刚才的几句话,桑桑一时可怜,一时心痛,一时又为以后茫然,想的多了,一时便也没有感受到饥饿。
这时候,忽然一石屋出现在面前,桑桑还在发愣,赵暄已经走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赵暄出来了,桑桑眼睛红肿,又准备跟上去。
赵暄却停在了桑桑的前面。
默了半响,他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的玉米窝窝头硬塞给桑桑。
完全没有想到,桑桑惊愕的张大眼睛。
赵暄声音冷漠,把窝窝头往桑桑手里一塞,“接着赶路,你要是昏倒在了半路上,等着被狼吃吧。”
话罢,他一甩袖,又开始走了,桑桑跟在他后面,发现他明显慢了不少的步子,又低头,望着自己手里的窝窝头,忽地破涕为笑。
安驼寺位置并不荒凉偏僻,只不过桑桑掉下去的位置正好是山脚最荒凉的地方,仅靠步行,速度慢,再加上桑桑体弱,眼瞅着天色昏了,她们两个人还是离官道有一段距离。
天一黑,周边那飒飒作响的风声就更明显了,再加上荒山野岭,桑桑的步子走的大了点,和赵暄紧紧的挨着。
忽然前面零星茅屋土房出现在两人面前,桑桑裹紧了衣服,面色一喜。
不过那屋看着不远,等桑桑两人走过去,夜幕降临,黑蕤蕤的。
桑桑跟在赵暄的后面,看着他朝一家敲门。
开门的是个年轻妇人,细眉长眼,昏暗夜色,她看到白晃晃的影子,吓了一跳。
“打扰夫人了,余和家妹误入贵地,可否叨扰一晚。”言罢,赵暄从袖口取出一钱碎银。
妇人本就是热情好客,看到银子,态度更热情几分,朝着屋内道,“大狗爹,有客人来了。”
桑桑跟着年轻妇人进去,大狗爹见到赵暄和桑桑,先一愣,他手里还牵着个三岁左右的男童,男童见了桑桑,眨巴眨巴眼。
赵暄说了声叨扰了。
这时,大狗爹面色为难,“两位,我们家只有一间小空房。”
一间空房……
桑桑看了眼赵暄,想到昨天晚上都在山洞里过了一宿,也不挑剔,“我们可以住一间。”
大狗爹和大狗娘对视一眼,再望着桑桑和赵暄的眼神,就多了几分明白。
农屋虽然简陋窄小,但房舍干净,桑桑进来后,叹了一口气,在怎么说,都比那山洞要好上几分。
桑桑坐在床上,揉了揉她的膝盖,赵暄坐在架子床对面的木凳上,手搁在膝盖上,因为房屋简小,凳子和架子床对着,只有两米左右的距离。
桑桑低了低头。
两个人对坐着,相顾一时无言。
门被轻轻的敲了敲,桑桑抬眼望去,大狗娘笑了笑,“我准备了一些稀粥,公子夫人过来喝一点吧。”
桑桑摸摸肚子,也没有注意称呼,只去看赵暄。
赵暄抬头看了桑桑一眼,率先站了起来,桑桑看他走了,也才站起来。
大狗娘着两个人的眉眼官司,望着桑桑的表情更热络几分。
饭粥简单,两碗红苕米粥,一盘咸菜,桑桑饿了,吃起来也非常大快朵颐。
桑桑比赵暄先吃完饭,她吃完以后,大狗娘收拾碗筷,桑桑也帮着捡,大狗娘看乐看桑桑,“小姑娘,你和你那哥哥真的不是私奔的小鸳鸯。”
私奔的小鸳鸯……
桑桑茫然。
大狗娘又说,“这种事我看的多了,你别害羞,虽说你们两个都是落魄模样,但是穿着差异这么大,而且那位公子手上有老茧,明显就做过粗活, 你的手多嫩啊,还住一间屋,那么听他的话。”
“我,我”桑桑脸颊发红,想解释。
“哎呀,小姑娘,不打趣你了。”大狗娘心照不宣的说。
桑桑朝着外面看,赵暄站在门檐下,不知道在和大狗爹说些什么,大狗抓着他的腿,桑桑看他的表情,却发现很温柔,是对自己没有过的温柔。
桑桑陪着大狗娘收拾完厨房,那妇人指了指锅里的热水,“你自己洗洗吧,我帮你看门。”
桑桑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穿着大狗娘拿来的衣服,衣服布料穿再桑桑的身上,她感觉微微有些粗糙,不过桑桑知道,着应该是她最好的衣服了。
桑桑咬着唇,又问大狗娘,“大姐,你可有针线。”
大狗娘把针线交给桑桑的时候,叹了声气,嘱咐道,“小姑娘,那男人可不能惯着,你一惯着,他就越不把你放在心上。”
桑桑看着手里的针线,点了点头。
她拿着针线,回到房间,赵暄还没有进来,桑桑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等着他。
须臾之后,赵暄穿着一身褐色短打回来了。
桑桑擦头发的动作停下来,她慢慢的凑过去,把从大狗娘借来的草履放在他脚边,仰着脖子,软软的望着她。
“暄表哥,你鞋子破线了,桑桑给你缝一下。”
赵暄低着头,目光飘过桑桑的头顶,“随你。”
赵暄的鞋面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勾破了,桑桑的针线虽然不好,但鞋子是女工中最容易的一样,她坐在床上,细细缝补。
油灯光线氤氲,桑桑穿着一袭火红的衫裙,映的她脸粉如桃花,半侧着头,还漏出一截纤细脖颈,桑桑微低头,神色温柔。
月下疏影里,别有暗香。
赵暄指骨在那方桌上无意识的点着,半响没有移开视线。
桑桑好不容易缝补好,细手慢脚把鞋子回床头。
赵暄抬头看她一样,桑桑忽然同手同脚起来。
月色渐渐的深了,桑桑望着那窄窄的架子床,又安安面色沉静坐在一侧的赵暄,忽然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她偷偷的瞥了赵暄一眼,手心攥着青布棉被。
“睡觉吧。”赵暄捏了捏眉心,倏地站了起来,房屋矮小,赵暄站起来时,桑桑觉得她气势逼人。
听着他说的睡觉,桑桑迟疑,这怎么睡啊。
赵暄寂见桑桑穿着红衣楞在床头,一动不动,有一种闺阁女儿的茫然娇羞,心里那火又烧了起来。
“还不睡,我熄灯了。”
见赵暄声音放大了,桑桑忙舔了舔唇,翻身上床,把自己塞进了床的最里面,蜷缩成一团,手指还牢牢的抓紧了衣襟。
忽的一下,卧室边黑暗起来,桑桑睁着眼,又听到赵暄坐回板凳的咯吱声音。
桑桑半响没动。
月色透过小窗邂逅进来,知道赵暄要坐一晚上,桑桑的呼吸渐渐平稳。
也就在此时,隔壁压抑的吟~哦~传进桑桑的耳朵。
桑桑浑身一僵。
“慢点啊~”女人娇媚的哀求,“隔壁有人。”
那床在咯吱咯吱作响,男人喘气很粗,“他们懂。””
“啊~哦~“
隔壁砰啪的声音又大了许多,桑桑赶紧捂住了耳朵。
只是那喘粗气的声音却越来越重,就像在耳畔样,桑桑猛地一震,不敢偏头去看赵暄。
赵暄呼吸渐渐乱了,望着床上那人,他喉头发出一个复杂的声音。
好不容易等到隔壁消停,桑桑松口气,又过去半响,桑桑的倦意忽然袭来。
“滋滋”“滋滋”
尖尖牙齿在食物上咬过,发出心满意足的声音在屋内特别明显。
小耗子的叫声。
桑桑紧紧攥住被子,又回忆起昨天晚上的野狼吃人,僵硬如石。
她又想起绿油油的眼睛直勾勾的的盯着她,然后又是男人的凄厉惨叫,伴着衣服被撕裂,血淋淋的场景。
桑桑发抖,蜷缩成一团。
过了半响,哒哒的脚步声在屋子里响起来,那清浅呼吸萦绕在床头。
“你又哭什么。”赵暄的声音有点别扭。
忍了半响,桑桑转过头啦,望着赵暄,哽咽住,“我,我害怕。”
桑桑发现有他的语调有点奇怪,“你再怕,看我怎么收拾你。”
“但姑娘又眼带淡金,是贵不可言之相。”话毕,小和尚低头看签文,边看边摇头,看的是苏陈氏和苏泽兰浑身发抖,最后小和尚抬起头,温和的看着桑桑,“不过这前提却是姑娘得有命在,忍的住。”
苏陈氏先是一惊,后听闻贵不可言,又是一喜,最后再听到那小和尚毫不遮掩的有命在,忍得住,片秒钟时间,脸色大变了几次,心中瑟瑟。
她右手死死的攥着桑桑,弄的桑桑手心发疼,苏陈氏又镇定下来,看着小和尚说,“小师傅,不是小妇人不信你,但我看你眉目清秀,年纪尚弱,敢问以前解签的空达师傅可在。”
扶臻闻言也不恼,站起身来,朝着苏陈氏行了一个合手礼,“施主且看来日。”
言毕,扶臻便离开了。
见小和尚离开了,苏陈氏侧着身子,拍了拍桑桑的手,“桑桑,我看那小和尚年龄比你还小,估计未曾出师,胡乱解了几句,你不要当真。”
苏泽兰也同样附和苏陈氏。
桑桑看着苏陈氏那微白的面色,不知道是在劝慰她,还是在安抚自己,闻言点了点头。
跟着苏陈氏出了大殿正门,桑桑却朝着那小和尚离开的方向看去,想着他看自己的眼神,目光澄澈,说她好赖都不遮不掩,言辞中直,桑桑笑了笑。
苏叶和赵暄在偏殿等他们,他们上了香,解签的时候就没有跟着苏陈氏过去了 ,见他们面色担忧的出来了,狐疑道,“娘,怎么了。”
苏陈氏向她摇了摇头。
赵暄朝着桑桑看去,发现她微微笑着,在偏殿等候多时的烦闷忽的散了。
苏陈氏因为想着那小和尚肯定是未出师的,解签不准,半响心情也就平复下去,由着僧人的安排,去吃素斋。
这是苏陈氏的习惯,来了安驼寺,就必定要食素斋。
食过素斋,已经是午后,天却慢慢的暗了,隐有雷鸣闪过,乌云厚重。
这是要下雨的征兆,而且是大雨。
苏陈氏只得让僧人安排房舍,明日再走。安驼寺是大寺,房舍众多,很快,桑桑便打着伞,回到了被安排的屋子。
云厚雨密,那雨势极大,桑桑坐在窗前,望着满院子的雨打残花,浑身都像卸了力道一样,软绵绵的。
雨声轻了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落日带金,橘色生辉,又有斑斓天虹。
桑桑想要出去看,可今天跟着的是隐冬,隐冬不如忍冬听话,她忠心桑桑,可她也忠心苏陈氏,苏陈氏让她看好桑桑,不准她乱跑,隐冬便拘着桑桑,不要她出去。
那么大的天虹,桑桑上辈子都没见过,它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尤其是今天听了小师傅的那翻话,有命在,忍得住,如果说连看一个天虹都要忍住的话,桑桑觉得日子忒难熬了。
眼看着天虹的光芒比起初时淡了些,桑桑使了个计,“隐冬,我饿了,你帮我去拿点点心过来好吗。”
隐冬有些为难。
桑桑按着肚子,趴在窗台上,神色凄凄的望着她,“真的太饿了,都要饿瘦了。”
受不了桑桑的痴缠,隐冬只得去了。
今天上香,并没有带太多丫鬟,桑桑蹑手蹑脚的从屋子里跑了出去。
出来后,桑桑抬头看看天,循着方向朝着最佳看天虹的方位去了。
她偷偷摸摸的跑了出来,却也有人在偷偷摸摸的谋划。
孙婆子叉着腰站在一房舍里,对着面前五大三粗的男子道,“记清楚了吗。”
孙皮讪笑道,“我和兄弟们都记住了,不过奶奶你这法子可有效。”
孙婆子呵了一声,“你看见了吗,今天那苏夫人给安驼寺添了整整三百两的香油钱,一出手就是这么豪绰,她手心里露那么一点,就够我们用上好几年,咋们不是还打听到她在给赵暄置办房产吗,可见她待赵暄并不错,前几日是我想错了,平白无故的,赵暄为什么认我,只要用这个法子,让赵暄信我是真正为他好的奶妈,笼络住赵暄的心,以后咋们怎么会缺钱花。”
孙婆子揉了揉屁股,那一日,几个奴仆本来是把她送官的,可到了官衙门口,她把藏在怀里的鸡血偷偷的朝着脸上一抹,那官人看她怄的口吐鲜血的模样,再说她也是念孙心切,都没打她板子,命家里人把她领回去。
回去后又听到苏府要给赵暄置产娶妻的的消息,更坚定了孙婆子要抓住赵暄这条大鱼的心。
想到这儿,她推了推孙皮,“好不容易才等到赵暄出府,咋们快去准备。”
桑桑仰着脖子,望着天虹,不自觉的就来到了安驼寺的东侧方向,这儿又一块极大的空地,侧面是一悬崖,没遮没掩,端的是原生态的深山风光。
天色渐渐昏了,桑桑四顾了一番,刚下过雨,连一块干净石头都没有。
这时候,她后面突然传来一阵轻咳,桑桑抬头望去,赵暄站在一桃花树下,桃花夭夭,他一袭素白衣裳,花衬桃花,桃花衬人。
桑桑被他的美色迷住了,她楞在原地,呆呆的看了赵暄半响。
因为脸,赵暄以前被人说过小白脸,花楼里的小郎君,赵暄并不喜欢别人盯着他的脸看。可桑桑那样望着他,他心里却诡异涌现出一种自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