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热,山林里蛇虫鼠蚁自然不少,李暄一下车,就在桑桑坐下的周围撒了一些驱蚊虫的药,李娴见状,也学着李暄的样子,在陈汝景坐的地方撒了一些药。
只是她动作非常不熟练,洒药的时候,有一些撒在了陈汝景的衣角上,她摸了摸鼻子,手里拿着驱虫蚁的药有些尴尬,“二表哥,下次我注意,一定不撒在你身上。”
说着话,李娴又朝着刚刚没有撒过的方向洒药,陈汝景张了张唇,不自在的动了动。
李暄把药撒好了,桑桑连忙给他披一件外衫,“当心感冒了。”
刚刚山林里吹来了一阵风,李暄就打了个呵欠。
刮了刮桑桑的鼻尖,李暄从善如流的把衣服给穿好,然后又给桑桑找了件外衫披好,“真的变成了小管家婆了。”
桑桑闻言,看他一眼,“这不是你希望的吗?”
李娴又开始学桑桑,把他哥的外衫摸出一件,“ 夜里冷,当心感冒了。” 随即搭在陈汝景身上。
陈汝景把外衫取下来,余光又瞥见李娴小心翼翼表情,他叹了一口气,“天冷,郡主自己披着吧。”
脸上的失落之色顿时不见,李娴立刻把衣服接过,笑吟吟道,“二表哥真好。”
陈汝景则别开眼。
桑桑目光落在陈汝景和李娴身上,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表情。
李娴是个好姑娘,她喜欢二表哥。
她也希望二表哥能幸福,能遇上两情相悦的姑娘。但桑桑很清楚,如果她硬要把李娴和二表哥凑对,这是对他的不尊重。
他很好,他有权利选择喜欢的女孩子。
他尊重她和李暄在一起,他祝福她们圆满。桑桑想,他也希望她能尊重他不愿意和李娴在一起,但他若是愿意和李娴在一起,她会送上最圆满的祝福。
桑桑叹了一口气,收回目光。
注意到桑桑的目光落在陈汝景的身上,李暄眯了眯眼,没说什么。
他是最想让陈汝景快点成亲的人,他眼不瞎,看的出来,李娴喜欢他,说实话,就算他心里对陈汝景有些偏见,平心而论,陈汝景是个不错的人。
只是……不知道李娴有没有那个本事。
一阵冷风吹来,桑桑打了个哆嗦,侍卫已经生好几个火堆,李暄牵着桑桑坐过去。
夜风冷呼呼,除了守夜的侍卫,其他侍卫都依树而眠,幸好现在是夏天,侍卫们个个都是习武之人,都不怕冷。
桑桑挨着李暄坐着,白天的时候,在马车里睡了好一会儿,现在倒不怎么困,桑桑抬头看着天上的星子。
现在是八月末,冷月尖尖细细,星河灿烂。
“暄表哥,要是每天晚上夜都这么好看,多好。”顾忌到有些侍卫已经睡了,桑桑说话的声音就很小,生怕惊扰赶一天路的他们。
月色撩人,连带着李暄的低沉的声音都软了几分,“若是每夜如此,便不会有人愿意花时间欣赏了。”
桑桑闻言,扭过脖子,对着李暄哼一声,“你们男人都是这样,得不到才是最好的,哼。”
不及防听到这样一句话,李暄看了看桑桑,她的脸被橘红色的火堆照着,带着浅浅的晕红,李暄捏了捏她的脸蛋,“没发现是一个小醋精啊。”
桑桑哼哼唧唧,然后靠着李暄,抬头看着星空,最后看累了,慢慢闭上眼睛。
她的头一开始放在李暄的肩膀上,过了一会儿,桑桑似乎是睡熟了,就不停的往下,到了后面,脑袋甚至栽到了李暄的膝盖上。
桑桑的睫毛很长,像是一把浓密的小扇子,落在眼睑处。
李暄把搭在桑桑身上的毛毯朝着上面拢了拢。
过了一会儿,李暄食指无意识的摩挲着,太子的事情,李偌的事情,朝堂的事情,一桩桩压在他心头。
不过,他低头看了眼桑桑恬静的睡容,心里猛地生出无数的力量。
看了半响,李暄又低了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陈汝景则看着这一幕,无声地笑了。
三天以后,他们到了京城。
桑桑一进京城,就发现了有些不一样,但具体来说,桑桑也说不出所以然,可就是有一种诡异的感觉,觉得不一样。
桑桑掀开帘子,京城依旧很热闹,熙熙攘攘的街道,鳞次栉比的店铺,似乎并没什么变化。
桑桑一路看过去,快到苏家的时候,她放下帘子,脑子飞快地闪过某点东西。
“暄表哥,你发现了吗?”桑桑望着李暄,问道。
李暄掀开帘子看了一眼,随即搁下了帘子,“京城安静了。”
就是安静,街道上的人没有少太多,桑桑刚刚掀开帘子看,因为触觉的直观性,桑桑就忽视听觉。
街上人虽很多,但是大家声音却小了,往常经过这些街道,必然是人声鼎沸,如今虽然也算的上热闹,但却没有往日的喧哗。
大家的讨价还价也不如以往那么大嗓门,都不约而同压低声音。
蹙了下眉头,桑桑想到病重的太子,“暄表哥,会和太子有关吗。”
李暄闻言,握紧桑桑的手,“不要操心这么多,你不是说暄表哥最能干吗?”想了一下,他又说,“等会儿我送你去苏府。”
李暄虽很想把桑桑带回王府,但也知道,桑桑如今是未嫁之声,此时把她带回王府,又没有好的借口,桑桑的名声会非常不好。于是只能把她送回她二叔家。
要分开的时候,李暄叮嘱,“好好休息,我明天来看你。”
桑桑闻言,点了点头,又嘱咐李暄,“注意安全。”
苏赵氏在青州雨停后,又见桑桑一家人无碍,便回到京城,并不知桑桑后来失踪,又被李暄搭救一事。
但这并不妨碍苏赵氏看见桑桑和陈汝景便非常开心,陈汝景本来打算在翰林院附近租房,他如今要常住京城,苏赵氏家中有未出阁的女儿,自然不好长期住在苏府。
只不过苏赵氏盛情相邀,陈汝景便和她说定,等过几日在翰林院附近找到合适房子,必搬出去。
苏赵氏点头同意了。
安排好桑桑和陈汝景,苏赵氏来到桑桑的院子,虽然看到桑桑很开心,她心底也有几分奇怪,陈汝景这几日就到入翰林的时间,此时来京城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桑桑,她怎么没和苏陈氏一起上路。
等桑桑把缘由大概给苏赵氏讲了,苏赵氏庆幸地摸了摸桑桑的头顶,不停道,“幸好苍天有眼。”又对桑桑说,“世子虽然霸道了些,但终究在乎你,我们女人嫁人,宁可嫁一个看重自己的夫君,以后在后宅里才能如意些。”
桑桑腼腆的笑了笑。
苏赵氏又拍了拍桑桑的手,笑道,“不过我刚刚的话却没有说完,若是两情相悦,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两情相悦……
桑桑不自觉的想到了李暄,然后反应过来,才分开不到一个小时,她已经想了好几次的李暄。
她按捺住心神,决定不想李暄,苏赵氏又和桑桑说了一会儿话后,知桑桑这几日都忙着赶路,风餐露宿,便叮嘱桑桑好好休息。
桑桑点了点头,趴在桌上,明明打算养一会儿神,脑子又飘向李暄。
李暄现在在做什么?
回京
第97章 太子
李暄此时刚到东宫。
太子病重, 所有太医都在东宫内熬着,轮流在床头号脉开药。
药吃了十多日, 太子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他脸上苍白地躺在床上,即使耳聪目明若李暄,也只能偶尔听到一丝微弱的呼吸。
和上次他离开的时候相比,如今的太子,已然是命悬一线, 随时都有离开的可能。
浓浓的苦涩味道萦绕, 李暄听到太医压低的声音, “明歌侍卫,太子的药熬好了。”
李暄立在太子寝殿的白玉石柱旁, 看着明歌动作轻柔微微捏开太子的下巴,一位太医眼疾手快地喂下一勺子药, 随即泰半又都被太子吐了出来。
明歌另外一只手拿着洗的软软的棉帕,熟练地擦拭掉太子嘴边的药汁,又接着和太医配合喂药。
负着手, 李暄瞧了一眼太医首, 示意他出来。
李暄都不用问话, 太医首自然都知道李暄他要问什么,躬身回禀道, “世子爷, 太子殿下如今已是油尽灯枯之相, 下官们无能。”
朝着紧闭的雕花漆红的大门看过去, 李暄淡淡的问,“可想过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太医首想了想,说道,“太子的身体已经心肺衰竭,下官们医术浅薄。”
话毕,李暄看他一眼,又轻声的问,“若是换血,可行否。”
太医首闻言,眼睛亮了一瞬,又立刻归于平静,他摇了摇头,“太子的病在心肺,不在血液。”
天空暗沉下来,初秋的风瑟瑟做响,吹乱一地枯枝落叶。
他沉默一瞬,让太医下去了。
李暄又回头看了内室一眼,明歌依旧和太医配合着,还在给太子喂药。
太子不怎么能吃的下去,一碗药要废掉十之八九,所以药一般都会准备上五六份,喂药也需要一个时辰。
云臻走过来,叹了一口气:“我来的太晚,太子已油尽灯枯,我无能为力。”
李暄看着他,不相信的问:“就真的毫无办法?”
云臻摇头。
李暄听罢敛容,朝皇上李旦的御书房而去。
东宫到御书房有些距离,他腿长,步子大,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就到了。
御书房空荡荡的,李旦坐在最上面,李暄行完礼之后,李旦让他起身,和蔼的看着他,“暄儿,这次的差事办的不错。”
御书房不知道点了什么香,不是龙涎的味道,味道有些柔美,带点刀圭的感觉,李暄朝着碧玉麒麟钮云耳香炉看去,淡色的烟雾袅袅,结而不散。
“都是臣应该做的。”说完,李暄收回落在香炉上的目光,看向李旦,“皇上,如今李偌等人已经关入刑部大牢,可要?”
李旦的手僵了一下,他从龙座上起身,慢慢的走到李暄的旁边,在李暄冷静的视线里,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的看着他,“刚刚去看过太子了吗?”
李暄点头。
李旦嘴角轻轻扯了扯,明黄衣服的颜色遮不住他满身心酸,“暄儿,我杀了太多的兄弟侄儿,如今先留住李偌一条命。”
留住?
李暄的眉头皱了皱。
他又听见李旦的声音,慈祥而不容拒绝,“这些日子你在外面也辛苦,回去好好休息几日。”
李暄抬眸,李旦的和蔼的看着他,他心底却蓦地闪过一丝诡异之感,低头思忖了下,到底没有说什么其他的话,告退离开。
离开的时候,李暄余光瞧见站在李旦身边穿着褐色衣服李太监,蹙了下眉。
走出殿外,李暄叫来门口一个小太监。
他几个拇指摩挲了下,状似不经意的问,“二胡子,原来的御前总管陈公公怎么今日没看见他?”
二胡子没成想李暄能记得他一个小太监的名字,小心翼翼的回答,“前些日子染了风寒,总不见得好,就移出去了。”
闻言,李暄扭过脖子,朝御书房看了看,“如今可是这个李公公在贴身伺候。”
二胡子应是,又对李暄说,“李公公虽然贴身伺候的时间不长,却深得皇上看中。”
李暄表示知道了,敛眉朝宫外走去。
这个李公公爬的够快,上次见他,还是和二胡子一样的小太监,如今却变成了陛下身边人。
回到王府,李暄得知燕王还没有回来,他先去沐浴更衣。
穿好衣服出来,看见正厅里的陆柔,李暄叫了声娘。
快小两月没有看到李暄了,陆柔细细的打量他一翻,叠声道,“瘦了瘦了。”
又说,“暄儿,你吃苦了。”
李暄并不觉得自己吃苦,不过这段日子以来,他的确经历了一些事情,桑桑的事情,李偌的事情,乃至自己大病一场,看着确实要比离开京城的时候,消瘦不少。
他看向陆柔,自己命垂一线的事情,他叮嘱过所有侍卫,包括李娴,不要告诉陆柔。
虽然他对陆柔还没太多的母子之情,但陆柔待他的感情,却是一腔慈母之心。
陪着陆柔说了一会儿话,听到小厮禀告燕王回来了,李暄向陆柔告辞,去了书房。
燕王没有陆柔那么多的愁肠,见李暄人好生生的立在自己面前,所有的担心也都放下。
李暄看着他,淡声问道,“父王,最近你可有感觉到朝堂有什么不对之事。”话罢,李暄见燕王皱眉深思了一会儿,最后摇头。
他想到自己这个父亲对带兵打仗颇有见略,于朝堂之事却不爱动脑子,便直接问,“您可有觉得皇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这下燕王叹了老大一口气,他摇摇头,“太子病重,皇兄他有些奇怪也是正常。”他看着李暄 ,追忆道,“太子是王兄抱在膝盖上,亲自养大的如今,唉。”
李暄拧了下眉,他又望向燕王,“想要造反的李偌已被关入天牢,但我看皇上的意思,似乎想轻轻放过。”
燕王思索片刻后道, “可能是因太子,皇兄可能想为太子积福。”
李暄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之色。
看李旦往些年做过的事情,他不算暴戾,但是也绝不是心慈手软之辈。
难道真是因为太子之故,所以皇上仁慈了?
“父王,你要注意皇上。”
“暄儿,你这是何意。” 燕王震惊道。
李暄道:“如今太子病重,我担心皇上忧虑过重,影响身体。”
燕王闻言,叠声道,“你说的对,你说的对。”
“要是有什么异常之举,父王记得告诉我。”李暄道。
燕王点头。
又和燕王说了几句,李暄走了出去,他按了按眉心,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推开窗,桑桑听到蝉鸣燕啼,时辰有些晚了,桑桑让丫鬟去休息,她一点都不困。
苏赵氏给她安排的房间还是原来那一间,她手横在支棱窗前,廊下蜿蜒曲折的红色灯笼随风摇曳,像是穿了红裙子跳舞的歌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