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时候,将军府的人开始着手准备出行回京的行李了,却原来,一眨眼,宝玉已经任职黑省将军三年,今年正是要奉诏回京叙职的年头。
不过因为只是普通叙职,基本上所有黑省人都心知肚明,黑省军务整治正在进行中,万万没有半途换主将的道理,贾将军最起码还要再黑省呆满下一个三年的,所以将军府的人收拾起来的时候很迅速。
宝玉回去,自然是要把黛玉带上的,还有萌哥儿和芽哥儿,说起来,芽哥儿出生都快两年了,京中的长辈都还没见过他(贾环和贾苒除外);至于伺候的人,宝玉则是带上二更和三更,因为一月和紫鹃都有身子了,所以宝玉令一更和四更留在冰城多点时间陪家人;黛玉身边的丫鬟们也不必全部带上,譬如说赤儿等人不是家生子,回京过年和在冰城过年并没有什么区别,故而黛玉就带了三月等人;钱嬷嬷一家子都在冰城,黛玉吩咐赤儿等人后宅若是有什么拿捏不定的事就去找钱嬷嬷;小单管事倒是离家三年了,这次趁着一更留下,他可以走脱回京去见见他爹单大良,顺便,他还打算把留在府里的儿子也带上,明年萌哥儿要上学,身边小厮还没配齐呢。至于说萌哥儿会不会留在府里的族学上学?小单管事自问看了三年,宝二爷是绝对不会同意这么干的。
另外还有要一同回叙职的,有胡将军,虽然是个杂号将军,含金量和贾将军的‘将军’二字不能比,但是他已经是很满意了,毕竟先前守备的职位上,他可是呆了有十多年。
当然,三年前跟着宝玉一起出京的一百护卫也得带部分回去,该探亲的探亲,该解决个人问题的解决个人问题,留在冰城的,便继续守好将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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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回去,和三年前北上时候的景致又是截然不同了。
萌哥儿从小记忆力就特别好,这时候坐在马车里头,居然还对三年前的事情有印象,指着外头的景色,与弟弟分说这是什么山、那条河又叫什么河,像模像样的。
到是叫黛玉身边伺候着的三月暗暗心惊,无他,这萌哥儿说的居然全部都是对的,实在是太聪慧了。
虽然十一月,外头已经起冻了,但是现在水泥路已经通了京城,一路走来,每一段路都有专人打理,马车走在上头,比三年前不知道平稳快速了多少倍;再加上几辆坐人的马车、骡车都是好料子打的,抗风不说,里头大棉被铺了厚厚好几层,人人手里都抱着一个小暖炉;最重要的是,一群人是从北方往南边走,自然是越走越顺畅。
等到了京城北城门的这一天,正是大雪后初晴的好日子。
守城的将士不住地跺跺脚哈几口气,想要身子暖和起来,恰此时看见了遥遥行来的车队,举着黑省驻军的军旗,绣着大大的一个贾字,军旗之后是一匹纯白骏马,通体无一丝杂毛,在大雪之后几乎要和雪景融为一体,要不是上头坐着一位身披猩红色披风的武将十分惹眼,还真叫人一下子没瞧见这一匹好马。等到一行人越走越近,那披风在北风中扬起又落下,和着猎猎作响的军旗一个节奏,军旗下是一位气质比玉更清冽动人的青年男子,新上来守城的士兵都有看呆了的,被旁边的老人捅了一下才回神。自有认识这‘人间绝色’的老兵,悄悄给傻瓜似的新兵蛋子显摆:【这一位是三年未归京的荣国府二爷、京中女眷们娇滴滴称一句宝郎、现任黑省将军的贾将军是也!】
荣国府的人早在十天前就开始在北城门候着了,等的是宝二爷,谁敢偷懒?就是下头的小子们叫小林管事去旁边茶楼坐着暖和暖和,小林管事也就只坐了五六天,等到后来几天,再如何也不肯去茶楼了:【开什么玩笑,宝二爷一行人回来,对荣国府来说,可是比天还大的事儿,算算就是这几天了,自己还敢去茶楼坐着?要是宝二爷到的时候小子们眼拙没瞧见呢?要是小子们牵马的时候粗手笨脚惊了主子呢?要是……小子们太机灵,露了脸,那自己被抢了功劳该咋办呢?】
【这不是,幸好今天就没去茶楼么!】
“来了来了,宝二爷他们到了!”在众多百姓围观之下,荣国府的小子们昂首挺胸,倍感自豪:【看见没有,这一队人马都精神的车队是咱们荣国府的,是咱们荣国府宝二爷回来了!】
守城门的将士半点不为难宝玉一行人,但是也很尽职地核验了车队的身份,宝玉对此半点不耐烦都没有,反而与胡将军说笑:“我看城门现在这样的规矩就很好!”胡将军原先正是北城门的守备,见此,很欣慰地点了点头:【嗯,我的老部下给我在我的现上峰面前长脸了。】
入城之后,宝玉便瞧见了刚刚赶来的初一,初一笑着同宝玉拱手并传达了十六的意思:“陛下让两位将军先回府休息,午后再入宫。”
此二人口念谢恩,不过胡将军知道,自己这一定是沾了贾将军的光啊!
至此,荣国府的小林管事终于可以带着小子们上前来,簇拥着宝二爷一行人回府去了!
第381章
宝玉身为荣国府老祖宗的宝贝孙孙(虽然前几年因为萌哥儿出生这个身份有点岌岌可危), 一走就是三年,今年得知圣上召宝玉回来叙职,整个荣国府从刚入冬开始就没闲下来。
尤其是宝玉他们院子, 下人们本就是欢天喜地的准备着各处洒扫, 还要时不时被老祖宗关心一下屋子有没有定期通风、被太太念叨几遍院子里的下人不可偷懒、被珠大奶奶询问院子是否还缺用度,上好的银霜炭有没有归置好等等。当然, 下人们每一次被询问都是开心的,毕竟自己的主子要回来了可是天大的好事, 最直接点就是今年给院子里下人的红包一定比前两年厚了啊!
更不要提府里的几位爷们, 也是隔三差五就来关心一下宝二爷院子里东西齐不齐, 弄得李纨前一阵子的时候忍不住对大儿子贾兰抱怨:“我晓得你爹从来都是对你宝二叔‘长兄如父’的,他不放心,天天来烦我也就算了, 你……你二弟这是凑什么热闹?打量他成了武举人了就以为自己是个大爷了?还想对我指点后宅的事情呢?”
其实,李纨原本是想吐槽贾环的,贾环虽然没有上门来烦自己,但是时不时叫人给宝玉院子送东西的举动可瞒不了人,前几天是什么木马、昨天是羊嘎拉……
【真是显摆他与宝玉亲近么?】李纨差点要脱口而出的时候及时收住了嘴, 好在贾苒这些天也确实是往后宅跑得勤快, 贾兰没怀疑亲娘原本真正想要抱怨的对象。
既如此, 贾兰点点头说:“我会去同苒哥儿说的。”
与贾苒疯狂崇拜宝二叔不同, 贾兰虽然也觉得宝二叔厉害, 可是未尝没有觉得‘宝二叔的厉害仅限于在武艺方面,要是论起诗词歌赋策论就不是他擅长的’这种想法, 故而他是真觉得要是亲娘因为弟弟这样子‘胳膊肘往外拐’的态度伤了心,那么自己很应该是去将他揪回正途上来的。
李纨听了之后觉得很窝心:【还是兰哥儿好啊,从小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就和自己最亲,只是这婚事一直悬而未决,叫人担心。哎,要是考中举人的是兰哥儿就好了,这样子给他说亲事,也能再往上找找。偏偏是苒哥儿运气好啊,你说,苒哥儿年纪这么小,即便晚三年中举也来得及,要是这能举人的功名能让该多好啊。】
此时的李纨选择性地忘记了年初的时候二儿子去了关外之后,她在心里嘀咕着要是苒哥儿此去一趟没有半点长进,自己该如何说服老祖宗和自己丈夫,不要让苒哥儿去耽误宝玉干正事(不要被宝玉耽误年纪)了。
想到这里,李纨便开始盘算:【今年过年的时候,是不是让宝玉带着兰哥儿一起出去走动走动?虽然宝玉从前交往的人三教九流都有,但是不可否认,自己这个小叔子在交际方面比他哥哥强一些,很是认识一些权贵(武将)、清贵(林家亲友圈)人家。多见见些人家,叫人知道兰哥儿的上进和优秀,这对于兰哥儿挑媳妇,也是有好处的。】
贾兰答应得太快,叫李纨一下子没能够阻拦,于是从十一月初起,年少得志中了武举人的贾苒就陷入了水深火热的生活之中:“哥,我的亲哥,你要不去教茗哥儿吧(李纨第三子,年十一)。”
不过贾兰要是能被贾苒说动,也就不是贾兰了。
所以当这一天,贾苒依旧一个头两个大地在描摹字帖的时候,听闻外头人说:“宝二爷回来了!”之后,乐得把毛笔一丢,大叫一声:“我去迎迎宝二叔!”
这是正礼儿,贾兰没有制止的理由,因为他也得起身出门去迎接,所以眼睁睁看着二弟飞也似的出了书房的门。
跑出书房的贾苒站在院子门外等他亲大哥,即便是外头的空气冷冽,也让他舒坦些,他不无委屈地想着:【自己也不是真的一点也不爱读书,而是任凭谁被逼着天天抄来超抄去就是四书五经,也是乏味,毕竟我更熟武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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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苒等人小辈飞速地赶到荣国府大门口去迎宝玉,而荣庆堂内的老祖宗,要不是王氏等人再三拦着,并且也担心传出去对宝玉的影响不好,老人家恐怕也要在大门处站着了。
饶是如此,王氏、李纨等人也拦不住老祖宗在二门候着不停地向外张望。
当宝玉一家四口进了二门之后,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含泪望着自己,嘴唇哆嗦着,手也哆嗦着。
【一别三年,老祖宗又苍老了些……】宝玉上前一大步就说:“怎能叫老祖宗在二门处候着孙儿呢?这么冷的天,您啊,就应该在暖烘烘的花厅,等着我带玉儿、萌哥儿、芽哥儿来拜见您的呀。”语气轻柔,像是在哄小孩子。
老小老小,已经八十七的老祖宗确实需要宝玉好好哄哄。
“我哪里等得住?我哪里还等得住!”老祖宗推开搀着自己的王氏和邢氏,一把拉住宝玉的手,“瘦了,瘦了。玉儿呢?快来来来。”
说着,老祖宗又用另一只手拉过黛玉,上下打量,含泪说着:“好啊,回来就好。”
一旁的王氏不小心和妯娌邢氏对上了眼,然后两人又飞快地转开眼珠子。
于是王氏原本觉得老祖宗偏心黛玉的心思顿时就成了:【偏心偏得好,总归黛玉也是我宝玉的妻!哼,气不死那个扒着咱们二房的二皮脸。】
邢氏则想的是:【宝玉从小就伶俐,要么我去走一走黛玉的路子,让黛玉劝劝老祖宗,把花想容的分红重新与我吧?】
这对妯娌也算是天生绝配了,彼此看不顺眼,却没办法干掉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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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哥儿对这个白发老祖宗还有印象,蹬蹬蹬地上前来,顺手还拉着弟弟,快两周岁的芽哥儿走路已经很稳当了,奶嬷嬷只是稍微在一旁候着点便行。萌哥儿着急带弟弟来见老祖宗,却没想到,芽哥儿这个实心眼的,只记得这一路爹爹和娘亲对自己说:“见到老祖宗要磕头问好。”于是也不管还在寒风凛冽的室外,噗通一下就跪下团手行礼了,嫩生生地喊:“芽哥儿给老祖宗请安。”
也亏得芽哥儿裤子厚,不然在青砖地上这么来一下,膝盖指定要乌青。
老祖宗正泪眼汪汪呢,抱着孙子和外孙女心肝肉儿地叫,原还没想起另有两块心肝肉重孙子,突然被冲出来的落地小团子给吓了一跳,老人家眼神不太好,没看清芽哥儿是自己跪下的,还当是人多手杂,伺候的人不经心。
老祖宗马上收起眼泪,转头对着萌哥儿身边的奶嬷嬷喷火:“怎么照看哥儿的?这都让哥儿给摔了?哦哦,这就是芽哥儿了吧,来来来,到老祖宗这里来,老祖宗心疼心疼……”
可不得心疼么?从出生到现在就一眼也没见过的重孙子,才一见面就是小重孙摔倒在地的小可怜样子!
萌哥儿忍不住想要捂脸:【这真不是我亲弟弟吧?我记得我小时候没这么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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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数来,这个世界的宝玉和原著中的宝玉有太多太多的不同,其中最直接的表现就是这儿的宝玉有过太多次的出门与归来,每一次的出行都承载着家人们的祝福,每一次的归来,迎接他的是以老祖宗为首的一众女眷欢喜的眼泪。
这是牵绊,是负担,但是也是温情。
当然,等到黄昏之后,荣国府另外两位男主人回来,气氛也就没有这么软绵绵而温情脉脉了。
是了,贾政比他二儿子早一个月回来,修了四年的黄河河堤,贾政的变化也是很大的,从原先那个有些天真迂腐的书呆子变成了政治素养基本合格、专业方面堪称精通、尤其擅长建造房屋修河堤下水道等等的工部右侍郎。外出四年,贾政黑了瘦了,也精神了,那是一种从内而外透出来的精神气,就连眼神都和从前不一样了,变得锐利起来。这样子的贾政还是让宝玉觉得挺欣喜(慰?)的。
夜晚家宴的时候,因为府里子孙繁盛,所以一桌都坐不下了,开了两桌,不过都是自家人,也没搞什么屏风,男的一边、女眷一边热热闹闹地吃饭吃酒。
男人这边,贾赦依旧是告病没出现,贾政坐上首,宝玉要起身与便宜爹斟酒,贾政持杯,稳稳地接下,并在碰杯之后饮尽,伸手拍了拍宝玉的肩膀:“吾子勉矣,以待未几之光。”
宝玉笑着应答:“谨遵教诲。”
端一副父慈子孝,可是谁又能知道,从原先‘仿若隔世仇人’到如今这样寻常人家的父子亲密,宝玉有多么不容易?
【当然,过程不重要,结果是不需要动那些不好的手段,基本掰正了便宜爹,这便足够了。】
宝玉重新落座之后,再就是同辈之间碰杯、以及草字辈的小辈们来给宝玉敬酒了,其中贾环举杯的时候,悄悄与宝玉说:“二哥哥,你也被老爷吓了一跳吧?这简直就是换了一个人啊。”
“促狭,我看你还是回京之后课业少了。”宝玉二话没说先饮罢了,于是自知失言的贾环也举杯只喝酒,不论长辈是非了。
席面上,萌哥儿和芽哥儿可是女眷们关注的重点,原本萌哥儿是坐在男人们这一桌的,但是因为芽哥儿年纪小,在女眷那边被转手抱来抱去,萌哥儿这个当哥哥的看着眼神已经开始蒙圈的芽哥儿有些心疼,所以跑过去给弟弟解围了。
因为这对兄弟实在是太有趣了,萌哥儿从小文静聪慧,谁知道芽哥儿是个十分实心眼的小娃娃,问什么答什么,给什么吃什么。
这样一对性格反差巨大的兄弟,偏偏哥哥又爱照顾弟弟,弟弟也亲近哥哥,再加上结合了宝玉和黛玉相貌优点,真真是粉雕玉琢,叫人怎么都爱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