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宝玉却没有答应他们,反而要上奏京城。
众人皆是不解:【陛下明明已经给您旨意了啊,查明真相之后可便宜行事!您怎么还这么磨蹭呢?行事也为免太小心了吧?】
宝玉看着坐在自己左上首的亲舅舅,和坐在自己下首的四位副将,这五人的脸上倒是一致的渴望神情,他摇了摇头,耐心解释:“鞑靼的阴谋是天花祸害我们大明,同样中了他毒计的还有朵颜三卫,进攻鞑靼最近的路程必须穿过朵颜三卫的草场,若不然就要北上从女真借道或者南下至大宁出兵。”
北上从女真走,人家十有八九是不会同意借道的,毕竟人家不只是担心天花,还担心大明军人进出他们腹地绘下地图以图日后呢;而从大宁发兵,需穿过吉省,辽省,直到直隶,大军行进这一路最起码得半个月功夫,这还是急行军加水泥路,这不是瞎折腾么?
更重要的一点,王子腾和四位副将想到了,说也不敢说——几万大军从黑省直奔直隶,万一领军的人是有二心或者被人攻讦有二心呢?毕竟直隶可是京城所在,大军压境,即便一路的省肯配合,京城百官也不会答应的。
不过重点是:“也许,朵颜三卫那边的情况还行呢?”【那咱们的人就不用担心在穿越朵颜三卫地盘的时候染上天花了。】王子腾说完这句,也觉得自己这是太心急了怎么能问出这么没有水准的问题——朵颜三卫怎么可能没事,要是朵颜三卫能够成功躲避这一场天花之灾,那说明什么?是天保佑他们还是……黑省有人给朵颜三卫提供了种痘良方?
满室寂静了一会儿,然后裴副将第一个站起来道:“将军大人思虑周全,我等惭愧。”嗯,拍马屁,还是资深脑残粉业务最熟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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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飞进京城的折子自然不仅仅是汇报审讯结果和申请出兵这么简单,还有附上黑省的种痘良方以及已经痊愈了的沈千针。
如是一来,京城也可在沈千针的主持下开展种痘了。
当然,第一批种痘的,是牢里的死囚等等,便是为了再以防万一。
其结果自然是喜人的,基本上,大明已经可以骄傲地宣布:天花不再是绝症,而是可以预防的疫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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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先说回冰城,宝玉摆平了急躁的手下、劝说了同样浮躁的吉省将军和舅舅王子腾,然后拿着萌哥儿随圣旨一起来的信去找黛玉:“玉儿,萌哥儿的信……”
踏进将军府后宅主院,宝玉便看到钱嬷嬷和三月等人给自己做杀鸡抹脖子的表情。
然后只见眼眶肿成烂核桃的黛玉一个扭身,背对自己:“表哥还来做什么?亡羊补牢?”
宝玉略不安地摸了一下鼻子:糟、糟糕了……
第399章
是了, 黛玉本就是聪慧多思的性子,从有黑省驻军近来一次次奉表哥手令取药开始,她就觉得不对劲;等到二月来请安的时候, 她稍微问了几句二月婆家的近日日常, 就心头有了五六分的确定;再等到冰城街上开始戒严,那还没来得及扩散就被掐灭的关于天花的流言等等, 足以叫她知道,黑省情势不妙。
黛玉左等右等, 等了大半个月, 只等来二更匆匆忙忙来前院拿了宝玉的换洗衣裳, 而……而她叫钱嬷嬷扣住二更,然后去前院询问当下情况的时候,二更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黛玉便又问京城来与朵颜三卫谈判的官员们(林如海等人)如今在哪儿, 二更一下子就急出一头汗。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定然是凶多吉少了!
所以说,起初,宝玉是好心,因为事关天花, 并且得了天花的人是和林如海同个队伍的,为了不让妻子自己吓自己,他决定干脆等疫情警报解除再告诉妻子。但是人算不如天算, 也是因为之后他实在是太忙了,疫情控制住之后,他差二更去和府里通传了情况,只听得二更说当家主母面色淡然地点头表示知道了, 没注意到二更说这话时欲言又止的表情。
等他发现冰城的府里已经很久没给自己送衣服、送点小吃食,或者送几贴解乏的膏药之时,已经是四月下旬了。
【坏了,玉儿一定是生气了。】忙于工作的钢铁直男宝玉原本就不太会哄人,更因为这么多年,和黛玉相处的过程中,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出现这么大的‘危机’,现在头一回遇到这样的情况,他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是好:【反正是我的错我的锅,还是得我赔礼道歉才行。】
幸好同圣旨来的还有萌哥儿亲手写的家书一封,上头详详细细地写了他这几个月的生活学习情况,并且在信中对爹娘表达了十分的想念之情,宝玉看了都心软,想来黛玉看了之后,更加会被勾起慈母之心吧。
宝玉想着:【有萌哥儿的信,玉儿应该可以消消气了吧?】
只可惜隔离圈里头还有几个体质较弱的文官还没康复,林如海虽然从头到尾都没有事,但是他说他身为本次出使的主官,不能在这个紧要关头抛下手下人,所以他坚守隔离圈,每天早上都隔着窗户问一次里头那几个病号昨夜情况如何。所以林如海还不能来冰城见见女儿。
按照老丈人的话说:“你本次用这隔离圈的做法虽然行之有效,但乃是先斩后奏,难免叫人诟病……我知陛下定然不会怪罪于你,可是这朝中文官们若是日后听说,却极有可能觉得你行事霸道,重武轻文,是故今次,免不了老夫从中替你调和一番,你须记得,待到这些人都痊愈之后,要备一份丰厚一些关外土仪,也好给这些老大人和老御医们压压惊。”
宝玉知道老丈人这是为自己好,遂也恭敬应下,不过他心里想的却是:【要不要给这几个病怏怏的下点灵药,让他们药到病除?好让岳父能和我一起回冰城,令玉儿更加高兴一些呢?】
当然,最后因为这笔买卖实在是不划算——云谷子前辈前些年因为收集了不少滚滚的毛发,做出了一个迷你版的大猫熊,如今正到处去找合适的山野精魄,想要炼出一只活的猫熊(猫熊的外壳,里头的芯子是什么就说不好了)以慰相思之苦,所以很是没空上位面交易系统来,目前宝玉的灵丹妙药是用一点少一点,宝玉是打算备着给家里人用的,若是为了躲一顿妻子的小脾气,给这些平素就喜欢对着自己唧唧歪歪的文官用,他还真是舍不得——为了让这次天花之灾能够在最快速度之内被扑灭,他的库房可是少了不少好东西,那都是没处可诉苦,没处可报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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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进将军府后宅主院,宝玉便看到钱嬷嬷和三月等人给自己做杀鸡抹脖子的表情。
然后只见眼眶肿成烂核桃的黛玉一个扭身,背对自己:“表哥还来做什么?亡羊补牢?”
宝玉略不安地摸了一下鼻子:【糟、糟糕了……看来情况比预估的还要严重些啊,也不知道玉儿这样子,需不需要用眼霜来着。】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娘子,不如先看萌哥儿的来信吧?”早在宝玉进门之时,他就挥手让钱嬷嬷和丫鬟们先退出去了,顺便抱走了芽哥儿,现在屋里只有他们夫妻二人,他可以毫无压力地卖萌卖蠢求原谅。
果然,真是因为这样油腔滑调的表哥和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样子反差实在是太大了,黛玉一个没绷住,原本酝酿了好久的情绪散了一半,不过她伸手接了信之后,看到萌哥儿一笔一划认真写着的:【父亲母亲在上……】先是讲了京城诸位长辈们一切安康,再是介绍自己最近学习生活情况,最后关心远在千里之外的爹娘和弟弟是否一切安好……
黛玉看萌哥儿上书【儿听闻关外有恶疾,幸圣上皇恩浩荡,得天庇佑,未酿恶果,但不能亲再父母膝下侍奉,依然觉得万分羞愧……】分明就是也听说了天花之事。
【就连远在京城的萌哥儿(八岁小儿)都知道了,而表哥,却还瞒着我!】黛玉顿时又想起来自己被蒙在鼓里的这件事了,于是她哼了一声,还是继续看信。
宝玉在黛玉身旁坐下,伸手想要拿着另一半的书信同妻子讨论一下大儿子最近的书法又精进了些等等,但是黛玉并不买账:“臭烘烘的,别靠我这么近。”
宝玉委屈地闻了闻自己的咯吱窝:“没呢,回来之前才换的衣裳,我特意叫二更看了,他说‘爷还是很英俊潇洒的,并没有因为熬夜过多而憔悴’。现在想来,二更这小子大约是骗我的,我一定是芳华不再了,不然玉儿怎么会这么对我……”
半撒娇地说着这些话,宝玉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加油,玉儿的睫毛已经在抖动了,再努力一把,她就会搭理我了。二更,对不住啊,其实你也是纯爷们,不过现在爷我都后院起火了,就委屈你一下,让你做个逢迎拍马的下人好了。】
果然,黛玉虽然依旧不转身,但是没好气地问:“熬夜,熬什么夜?”
宝玉趁此机会把最近的辛劳都说了一遍,当然,血腥暴力部分隐去不提,还特意说了说大发:“这小子,我看是个有前途的,心性不错,也有胆色,我想着等到岳父大人回京的时候,把我的折子带回去,给头一批自愿成为牛痘试验者的人申请奖赏,尤其是大发等人,想来这次的功劳,足以让他们脱籍了。”
黛玉原本侧对宝玉的,结果听宝玉说这段日子的经历,越听越是害怕,忍不住就慢慢转身面对宝玉了,等听到宝玉说,隔离圈内一夜之间有数十人发起高热的时候,忍不住身手紧紧揪住帕子;等听到这其中并无自己父亲的时候,她小小地松了一口气,但是眉心依旧是紧紧蹙着,为其余的人担忧;再听到自己夫君当机立断叫人找出过牛痘的放牛人来问话并且把发痘的牛痘集中起来的时候,她又开始悬起一颗心……总之,饶是宝玉把这段时间的经历缩减过了,在黛玉听来,依旧是那么惊心动魄。她再抬头细细看了表哥:他憔悴了,真的是憔悴了,眼下一片青黑色,可见他最近的睡眠有多差。再往下打量,原本合身的衣裳现在都有些空荡荡的,黛玉忍不住开始心疼。
尤其是听宝玉说,现在已经真相大白,一方面等陛下圣裁,一方面黑省军中还要继续种痘。她就知道——一场大战,终究是避免不了的了。而战事一起,身为一省主将的表哥,一定是最忙碌的人。
“表哥,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是生我自己的气,要是我再能干一点,你就可以放心在前头,而不用还顾虑我的想法了。”黛玉如是说着。
宝玉伸手握住黛玉的手:“可是,身为男人的责任,不就是让一家老小平安喜乐,无忧无虑么?”
黛玉终究是没忍住,回握了宝玉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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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又过了六七天,隔离圈里头剩下的几位也痊愈了——虽然落下了麻点,可是好歹有命在啊。
以冒炎章为首的,得过天花的人无一不是带着逃出生天的心情从隔离圈里头出来的。出大门的时候,自有火盆和柚子叶给诸位去晦气,并由黑省西驻军引着这些吃了大苦头的大人们去附近被征用的小村落里洗个热水澡。
差不多同一时间,第二批种了牛痘的人也基本脱痂了,两批一共近六百人,无一人有性命危险。
五月初,第一批由出过天花痊愈的人和种过牛痘的人组成的黑省先锋军全副武装地进入朵颜三卫的草场范围查探情况——情况很不妙,昔日水草丰美的朵颜三卫中福余卫的领地,竟是死寂一片。
第400章
不不不, 也不能说是死寂一片,因为那些平素有人驱赶驯养的家畜们此刻都找不到自己的主人了,但是长期被圈养的本能和一些依旧兢兢业业在工作的牧羊犬们, 使得这些大家伙们白天跑出去吃草觅食, 晚上又老老实实地回到圈里睡觉——当然,其中也有因为被野兽猎食或者走失走散的一小部分, 不过这些对于家畜们的原基数来说,不值一提。
李百户作为得了天花又成功痊愈, 只是留下一些麻点的人, 无疑是百分百不会再感染天花的(这一点, 从古时医书就有明文写;民间也都知这个常识),他又是出天花和种牛痘人中职位最高的,便当仁不让地是这一支队伍的带队人。
“你们几个, 悄悄潜进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不要太深入,查探一二,确认一下福余卫的人是不是也得了天花即可。至于咱们, 先隐蔽起来……”李百户其实心里头已经有了结论的,但是头一次带兵出来,还深入福余卫草场了, 怎么着也得小心谨慎一些。所以他先点的四人,皆是出过天花的,也是原先他手下最机灵的。
大发略不安地伸手拉扯了一下有些憋闷的口罩,然后竖起耳朵准备听听百户大人对自己等人有什么安排。
却得的是原地伪装潜伏的命令。
…………………………
等待的时间最叫人焦心, 幸好现在还是五月初,这一群大明士兵们就算从头到脚都裹得严严实实的,身上还披着草编的伪装也还算熬得过去,就是……不远处那只黑色背脊、黑色尾巴、白色肚皮、白色四肢、头像包公脸谱的犬,一边心不在焉地驱赶着羊群中贪玩、想要掉队的小羊羔,一边用虎视眈眈的眼神盯着这一片和普通草地不一样的区域,那眼神,可通人性了,仿佛在说:【我盯着你们呢!】
大发心说:【幸好这只狗把羊群往别的方向赶了,不然这么一大群羊群跑过来,把咱们的伪装给啃完了不说,这羊蹄子踩在身上,咱们是跑还是不跑呢?虽然百户大人说,作为军人,就要有军人的样子,为了保证任务的完成,就算是烈焰焚身也不能够有丝毫动摇——不过我才从五月初一从辅兵变成正兵,我我我……真的能做得好么?】
许是因为天高地阔,气候宜人,暖洋洋的太阳晒着人背上也暖烘烘的,而不远处那一群悠然自得地吃草的羊儿和那一只机灵抖擞的犬都让大发生出有前所未见的新鲜感——毕竟,在他有限的十几年生活中,从前大半的大半见的都是海天一色,是下海捞贝,是一身盐巴湿漉漉地踏着嶙峋的礁石,寻找一口两口的吃的;而不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要不是正在执行任务,大发真的想抱两只小羊羔回家——最好是一公一母,这样子就可以养大了下崽子,一对变一群,家里有肉吃,还有羊奶喝——羊奶的滋味可真好啊,大发回想起在隔离圈里头的日子,除了发痘有些难看,别的也没什么了,没开始之前,大家私下传得说进去之后有多么危险,其实根本就不是这样的。至少大发觉得,在隔离圈里头,每天有肉有蛋有奶有米面,简直比过年还要幸福,虽然隔离着单独住一个小间,身上难受的时候是真的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这样的情况很少很少,因为外头的军医和医务兵们很细心,时时刻刻观察种痘人的情况,然后像大发这种进辅兵已经一年多的人,年纪又轻,已经认识不少字了,便有免费的字帖和笔墨等等,让他们临大字解闷(虽然这在城里那些贪玩不学好的孩子们看来,这根本就不是解闷而是上刑,但是对于军中的人来说,识字,是考文科或者武科的必要条件,只有日后考了文科武科,才能脱了军籍,是天大的好事),大发没想到太长远,那时候的他还是罪民籍贯,他想的,就是多看多学,争取早日脱了罪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