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婆母王氏渐渐开始抖威风起来,李纨突然就开窍了:【我既没有黛玉那样的家世和本事,老祖宗也不在了,太夫人想要收回钥匙和对牌(只要不出大岔子),国公爷是不会出言反对的……】
李纨回了一趟娘家,又听闻已经致仕多年的亲爹夸赞宝玉有大才和大运,嘱咐自己在婆家要好好替出任地方官的夫婿孝敬公婆;然后被亲妈拉到屋内,听老人家美滋滋地和妯娌亲戚炫耀给自己找了一户好人家。末了又等众女眷散去之后,表扬女儿坚守荣国府拿捏住管家权的决定做得真对!都这个年纪了,三个儿子都长成了,咱不怕外头那些妖里妖气的东西折腾花样!
老李家的老头老太一番话,对李纨起了反作用:【……不不不,当年我与夫君成亲,也曾有过画眉之乐,如今却同床异梦,叫人心寒。哪怕是国公爷再嫌弃婆母蠢笨,隔三差五有个小争吵,却也好过前一年,夫君客客气气与我说话。为什么我要抓着管家权利不放,却忽视了身边最近亲的人呢?】
所以,李纨想通了,她觉得自己活了大半辈子(四十几岁?大半辈子?)还没有去过京郊之外的地方,大约是因为在一地呆的久了,心胸也不够开阔了吧。
她想要去岳阳,见见更多的人和更广阔的天地。
当然,最后她的小心思则是:【远的香近的臭,自己去了岳阳,婆母和黛玉朝夕相处,处得怎么样就未可知了。】
…………………………
再说回关于贾瑛的传说。
外头的人不知道,荣国府府里的人还不知道吗?
自前年宝二老爷开始为老祖宗守孝,那文忠郡王府的桢二爷就日日抱着书本册子跑来!后来珠大老爷(当年可是文科殿试的传胪!!!)还把茗三爷都交给宝二老爷带着了,你们说,宝二老爷到底有没有本事?
原先是因为珠大太太暗中压制着不让下人讨论此事(其中宝玉有推助一把),所以年前铁桶一般的荣国府没有任何消息传出去,后来贾茗发了一顿脾气收拾了几个下人,到现如今,府中两房的少爷都考上了,李纨也想通了,这么大的喜事——不必再瞒也根本瞒不住了。
且不论外面有鼻子有眼地传开了:“我二舅的侄子/我表姑的男人/我邻居的儿子在荣国府当差,据他说……”等等等非官方的消息来源开始为贾瑛的文化水平添加佐证。
而比较有力的证据来源与今科状元和榜眼还有进士贾茗,他仨可不是官至尚书加太子太傅的贾瑛(没人敢瞎打听),自然有同年同科或者入翰林之后的上官敢去问他们先前学习过程的究竟。
对此,状元贾萌稳重地说:“家父于治经治典策论诗词方面确实颇有心得。”——小伙子你的语气和神态确实很谦逊,但是你听听你是怎么夸你亲爹的?文科考试考得不就是这四样么?只有当世大儒才敢说精通全部,你就这么夸你爹不怕风太大牛飞上天?
众人想,子不嫌母丑,子也不敢议论父的本事,肯定是夸大了说的。那就去问另两个呗。
水桢从镇国将军变成一从六品的翰林官之后,他也开始放飞自我了,原本一副很低调的样子,现在没了思想包袱,难免就带出了几分原本的直性子:“我二……贾大人的学问功底之深,知识之渊博,乃是我前所未见的。”——小伙子你这么不会说话先是差点不讲规矩叫人家二舅舅而后又是这么吹捧,无视了原先你在宫中念书的夫子们,真的不怕被套麻袋吗?哦,你虽然不是镇国将军了可还是宗室对不对。打量着人不敢落老水家的面子,你再怎么得罪人被记恨也不会被参得株连九族对不?
最后一个三人中堪称小透明的贾茗回答却是最靠谱的,人家直接拿出了他二叔给做了批注的策论本子。
首先贾瑛的一手行书就叫人赞叹不已了。文人都崇信字如其人,原本他们悄摸瞧了贾瑛的流传在外的手书皆是馆阁体,秀润华美,正雅圆融,但是并没有什么特色,说白了,朝中的人几乎人人都能写出那样的水平。
但是贾茗簿子上的字体却不同了,有随意灵动的行楷,还有狂放不羁的行草,虽字体不大,批注不多,但是区区千字,足以展露贾瑛的一手笔墨功夫。
再看其内容,引经据典恰到好处,评判分析无一赘字,针针见血,最后的一段总结甚至写得比本届的状元还要精辟。
单从行文看来,任谁也想不到,这出自一位武状元之手!
“这是我二叔随手写的批注,并未翻阅任何典籍。”没错,所有引用都是不假思索,信手拈来,贾茗十分骄傲地说,自己二叔可以毫无停顿地背诵四书五经。
再后来,又有明郡王的嫡长子酒后举着箸,击打酒壶背诵了一遍与尔同销万古愁……
唤醒了年纪大一些的人的记忆。
是了,能够重新编撰新军规、军歌、军纪的人,怎么可能胸无点墨?从前他只是别的方面实在太优秀了,所以掩盖住了他在文学方面的本事,如今他不再带兵,转而从文,便多了展示自己本事的机会——也叫不少人感到了绝望。
【现在的武状元都要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吗?】
【以后是不是考文状元的人也得臂上能跑马才行了?不然都不好意思吹自己文武双全!】
【服了服了,在下是服了!】
…………………………
也正是因为如此,别人越发是好奇贾瑛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好好儿地当着纨绔,成了同样纨绔的皇子的长史,结果郡王成为太子成为君王;原本一个日薄西山的荣国府,从他们玉子辈开始站起来,从草字辈开始人才济济啊!而且草字辈中的领头人物贾苒和贾萌一个是他亲手带出来的,一个是他嫡长子。
哦,他还有一个已经确定会名留青史的妻子。
运气真的不是一般的好啊。
好运气的贾瑛目前面临这一点点的小麻烦,他嫡亲妹妹——王氏最小的女儿妍春今年十九,也该嫁人了。
但是因为前一年多是老祖宗的孝期,所以耽误了相看,而目前,贾政和王氏这对做爹娘的,还有一年半的孝需要守,所以给妍春张罗夫家的任务就落在了宝玉这个当哥哥的肩头。
什么?长兄如父?
远在岳阳的贾珠并正在奔赴岳阳路上的李纨表示:【辛苦二弟、二弟妹了。】
第463章
宝玉从心底还是比较感激先皇的那位疑似穿越者的妹妹的,毕竟大明建国之初, 是她和先皇后胡氏不遗余力地为改善女子生活状态而努力, 最突出的贡献莫过于强制规定了女子十五及笄之前可成亲不可圆房。
虽然这一条律法下至穷乡僻壤可能根本就没能成功推行过, 但是有皇室公主郡主的例子摆在前头,在较为繁华的直隶和江南,富贵人家的女儿家, 只要是在二十岁之前出嫁都不会被人说闲话。
去年本是朝廷的选秀之年, 妍春年纪正合适但是却在孝期, 名正言顺地不能参与, 待到后年的下一届选秀她又超龄了, 便在去年就得了宫中恩旨,可除孝之后自行婚配。
王氏对此很是遗憾, 因为妍春没赶上选太子妃那一茬, 可是按年纪来说, 和二皇子也挺配的……呀?她这个念头在脑子一闪而过,又马上否了——还是别嫁皇家了, 元春如今的日子却是几个女儿里头最苦的!咱除了皇家不是还有不少勋贵和高官人家可供选择么!
由此可见, 王氏如今的脑子真的是比从前清醒不少。
妍春今年十八虚岁(注1),应当说正是芳华好年纪, 相看个一年半载的, 敲定人家,便可以准备出嫁事宜,走一走六礼的程序,又是小半年, 差不多恰恰好可以在她二十岁左右出嫁,那时候贾政和王氏这做人亲爹妈的也出了孝期了,荣国府可以摆酒热闹。
这一番打算很不错,唯一比较麻烦的就是还未除孝的王氏不方便带着女儿去参加什么花宴酒宴的。
贾政对此很是无语,他瞧着一直叨叨叨的妻子,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宝玉媳妇不是留在京城?”
王氏无视贾政并不太好的语气。继续叨叨:“你可不知道,宝玉媳妇是多么清高的性子,叫她带着妍春出去交际,我倒是担心人给咱们妍春物色的都是些当年你挑的老大媳妇娘家那样徒有其表的人家!”
贾政听见这话就不乐意了,这辈子,他就是有一颗崇拜读书人的心,怎么地了!叫王氏这婆娘说起来,那么读书人两袖清风不为外界俗物所移志的高贵品格就是穷酸?
“什么叫徒有其表?李家怎么了?老大媳妇正经言情书网,她爹也曾是堂堂国子监祭酒,怎么就徒有其表了?”贾政对李纨这个大儿媳还是挺满意的。
王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那是老爷你不当家不知道这种小户人家出来的人眼皮子有多浅!】
王氏从来没有和丈夫吐槽儿媳的习惯,至多也只是和两个亲生女儿叨叨这些,现在贾政不高兴了,王氏也就是小声咕哝几句:“咱们妍春打小就是娇养大的,嫁去普通人家,整日担心衣食,你舍得我可不舍得。再说了,虽然老祖宗给妍春单留了嫁妆银子,咱们也给妍春准备的厚厚的嫁妆,可是也没道理去救济穷人家吧?”
【只有蠢死的女人才会用嫁妆去养活夫家呢。】
“俗!真俗!俗不可耐!”贾政甩甩袖子走了。
王氏半点也不着急:【走就走了,反正是孝期里,他走也只能走到书房去。无所谓!】
早二十年,她可不敢有这样和自家夫君怼起来的底气,如今还不是因为她的子女俱是有出息的?只要不再犯当年马道婆那个那么严重的错,国公夫人之位王氏是稳稳的,什么赵氏周氏的,这些年都老实得和鹌鹑一样!
…………………………
然则再不愿意,王氏也不能带着孝就替女儿张罗婚事,便只能对着黛玉殷切叮嘱,一定要给宝玉他最疼爱的妹妹找一个好人家。
当然,王氏的亲女儿和记在名下的女儿——元春与探春两个,都没能逃开被亲妈/嫡母嘱咐无数遍替小妹留意好夫家人选的洗脑攻击。
但是元春与探春,一个寡居多年不交际,一个身份有限接触高门大户少,最终这事儿最靠谱的人选还是黛玉。
若只是因为王氏,黛玉是怎么都不愿接这个烫手差事的,不过她和妍春却是难得地投缘,平素也多亏得这唯一还未出阁的小姑子多加从中调和,才叫她和婆母王氏之间的关系逐渐和缓的,所以这个差事,她最终还是心甘情愿地应下,并且找妍春好好聊了聊。
宝玉于此也费心不少,还同黛玉商量,是不是也该替大儿子相看起来了。
贾芽偷偷与贾萌说:“哥哥,你与五姑姑同年哩,有没有意中人?我好叫娘亲去观察观察上门提亲!”语气中不乏促狭之意思。
但是他大哥终究是他大哥,贾萌半点没有被调侃的自觉,反而一本正经地说:“你不琢磨你的木牛流马了?改当官媒啦?”
“那不是木牛流马,那是火车!火车!”
以水流之力推动的灌溉工具叫水车,于是从去年起,贾政由着贾芽给他们研究的以火燃烧之力推动运作的器具叫火车。爷孙二人在荣国府前头的偏院里倒腾,就连伺候的下人都觉得两位主子是在异想天开,贾芽被刺激得次数多了,说起这个就像是逆鳞,一点就炸,再三强调研究物的名称。
“哦,那你的燃料选择选好了?燃烧损耗终于算好了?有闲心来管你大哥我的事?”
贾芽蔫哒哒地说:“还……还没有……”
“我原是不看好你折腾的东西,但是爹却说你的创意大有可为,所以还百忙之中抽空教你墨家窍门,你要是不能专心干出点什么来,就不要如此浪费爹的时间,你要知道,朝中的事情已经够多了,现如今,爹没有一天是子时之前熄灯睡觉的。”贾萌正是因为听爹爹夸过弟弟这方面有天分,才更加鞭策他(这也是他们兄弟二人前些年远离父母留在京中养/成的相处模式),免得他总是分心做事半途而废。
贾芽被哥哥严厉的样子吓到了,他原只是想和哥哥开个玩笑而已的,怎么就变成自己被数落一通了呢?
许是察觉到自己语气有些过,贾萌伸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我先静一静。”
虽然看明白了弟弟的眼神中有些担忧,但是贾萌却只能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勉强一笑,表示自己没事,不用担心。
…………………………
宝玉是后来才知道‘萌萌教弟’的事儿,听完小儿子小心翼翼重复的这番话,并且再三强调‘我这绝对不是和您告哥哥的状啊’之后,宝玉觉得大儿子的情绪最近有些不太好。
遂在休沐日喊了两个儿子一起出城跑马。
宝玉的坐骑依旧是也只能是长风,这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跟随宝玉二十六年,也已经有二十七岁了,是十足的老年马(注2)。
但是由于宝玉照顾精心,长风的体态与精力丝毫不逊于贾萌、贾芽的、不足十岁的坐骑。
贾芽毕竟年纪还小,得了放风的机会就撒欢地跑,不一会儿便跑远了,有一更和阿九等人看着,宝玉倒是也不担心。
“有什么想说的?”明明是宝玉组织俩儿子出来踏青的,但是此刻却是他问贾萌这话。
贾萌楞了楞,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爹……”
“是不是进了官场、入了翰林院,发现和你想的不一样,所以一时间难以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了?”
贾萌抬头,他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爹爹的眼睛。
“你还记得大发吗?”宝玉转头问到。
【当然记得,那是我当年在黑省交到的朋友,也是我第一次知道人和人之间的距离不单单是客观的距离,还有被主观划分出的距离——谓之阶层。】贾萌用力点点头:“记得,就是已经失去联系好些年了。”
“他现在过得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前文改了一下,妍春是十八不是十九
因为宝玉二十岁,妍春中秋出生,同年十月十三贾萌出生
今年宝玉三十七,妍春虚岁就是十八
注2:马的平均年龄30-35,最多可活60多年——来自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