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因为活不下去,也不会有人家愿意把家中好好的男孩去势送进宫干伺候人的活——当然,从前还有人贩子拐了孩子之后,把最后没脱手男娃有些卖到采买小太监的宫人手里,却因为从先帝时期起就数次打击人贩子活动,近几十年来这项人来源也越来越少。
“是啊,不能急,要一样一样来。”十六当了这么多年皇帝,自然不是从前十来岁时候那么天真地以为一国之君便是无人敢忤逆的,继位二十多年足够他了解,君臣之间是一种怎样的博弈、君民之间有怎样不可调和的矛盾……他想要做的事有很多,但是一定要慢慢来、尽量用春风化雨的手段,免得引起反弹。
此等事,任重而道远,也许终十六与宝玉一朝一生都无法达成,所以能够继承前一任志愿的储君的教育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
太过沉重的事情终究要交给时间和一大群有能力的人,宝玉从来都不觉得历史是由一两个人物书写的——燎原之火也从星星点点起,宝玉不急,并且也说服十六不要急,为上位者,急躁容易做出不智的决定。
另说回宝玉的胡子,明亲王府还有有个小插曲。
妍春听闻夫君傻呵呵地准备去向二哥哥建议他不要留胡子,顿时就是额角一跳:“我二哥本就面冠如玉,原先没有蓄须的时候常常因为瞧着脸嫩而被攻讦,现在你又要去添什么乱?”
“哎呀你不懂,像二哥哥这样的人,本应该是闲云野鹤文采风流的,然则被俗物缠身,生生耽误了文学创作,岂不是文坛一大损失?我要劝说二哥哥,不要活得太拘泥了,忙完政务之后的闲暇时间也要多多吟诗唱作才是!顺便再同他喝一回酒,没准二哥哥还能作出比之将进酒还要脍炙人口的诗词呢?”水星的小算盘打的啪啪响,一口一个二哥哥喊得可亲热,不过妍春知道这个没胆的,见到二哥哥之后还是会老老实实喊二舅兄,除非喝多了才敢亲亲热热地喊二哥哥。
“上回我侄儿成亲你瞎起哄不去找新郎喝酒,偏偏盯着我二哥哥,然后把自己给灌醉,抱着我二哥哥大腿说仰慕已久之类的胡话的笑话闹得那么大,我也就不说你了,现在非年非节的,再被下人抬着回来醉醺醺睡三天,可别和我睡一个屋,我也不再帮你打掩护。”妍春都要气乐了:【这个傻子,我单听萌哥儿说,先头他和我成亲那天就想往二哥哥那里凑,不过被吃酒的宾客绊住了,没能成功,果然等到萌哥儿成亲的时候——我说他怎么那么殷勤积极呢,感情还想要和二哥哥探讨诗词歌赋!这二愣子连一个茴香豆的茴字都要琢磨好几种写法,真是痴得不得了。不过痴的人也挺好,好哄,比原先哄亲妈还要容易,在家的时候亲妈毕竟是长辈,有时候说急了,还委委屈屈地掉眼泪,现在这个愣子挺好,白天晓之以理,晚上动之以情,夫妻生活十分和谐!】
果然,水星忽然想起了二舅兄非常人可比的海量,顿时又有点儿踟蹰了,末了,他遗憾地感慨了一句:“那就等正月里吧。”那时候二哥哥放假啦啦啦,可以一醉方休啦啦啦,可以促膝长谈啦啦啦,可以秉烛夜谈啦啦啦!
然则,不用等次年正月,当年秋天的时候,贾萌和冒氏的第一个孩子便出生了,水星兴奋地搓搓手,就等着荣国府的满月酒、百日酒。
妍春盘算着洗三和满月要送的礼,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我今个儿回娘家一趟行不?”
水星大喜:“真哒?我陪你去!”
【我其实只是想去看看亲妈会不会因为萌哥儿媳妇生了个闺女而要习惯性作妖一下,晌午出门一个时辰就回来,那时候我二哥哥还在东宫呢,又没回府,你这么兴奋干啥?】
当妍春和水星说了这个关键点之后,水星略有些失望,不过又很快打起精神:“没事儿,反正我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最近没有什么灵感,去同岳父大人和芽哥儿聊聊天,也许能有些顿悟呢!”
因为夫君太喜欢自己娘家父亲兄长等等而有一些甜蜜负担但是绝对不敢和密友妯娌等抱怨以免被羡慕嫉妒恨的妍春:【好的,世子爷您高兴就好。】
末了,妍春跟着水星去与婆母报备一声出门的事儿,妍春敢打包票一旁的家翁——堂堂明亲王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是……羡慕?!
【明亲王府这一大家子可真是……好有趣!】妍春再次下结论。
……
妍春回家之后,发现亲妈王氏居然半点都没有要作妖的样子,反而抱着萌哥儿的女儿不撒手,再仔细一看:哦,这侄孙女长得和亲妈确实有几分像!
可以预料到,不久的将来,王氏对萌哥儿女儿应该有贾政对芽哥儿那么好,这大约就是——人都是喜欢最像自己的晚辈的移情作用吧。
虽然说到底这对夫妇其实也是间接最喜欢他们自己。
摊手。
而后,妍春听闻王氏给她怀里的小囡囡介绍自己,忽然浑身一僵硬:【我原来已经是姑祖母了么,好可怕的辈分啊!】
身边的呆子(水星)却还兴奋不已地拿着荷包里的玉佩逗着小婴儿玩:“哦哦哦,叫姑祖父,叫了就把这个送给你。”
妍春:擦汗……
之后,妍春瞅空悄悄与亲妈说了几句私房话,王氏居然一副‘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的样子反过来给妍春传授经验:“老话说的好,隔辈亲!隔辈亲是什么?你看你爹原先对你大哥哥和二哥哥是咋样的?恨不得天天用棍子抽,再看他如今对芽哥儿是咋样的?居然还掏小金库给芽哥儿打工具……这就是隔辈亲!娘和你说,你要多多去林太妃(明亲王的亲妈,得了恩典被接出宫奉养的先皇妃嫔)面前尽孝,把你生的哥儿也抱去,讨人欢喜。你婆婆保准不敢为难你。就像萌哥儿媳妇,多乖巧的人啊,也不和她婆婆一样见天往外跑,我就安慰她,这是先开花后结果,不要着急,要是她婆婆敢给她施压,叫她来找我!”
妍春好险没被吓得打嗝:【我的神,我单知道我二哥哥厉害,却并不知道他能这么厉害,我劝着亲妈十几年都不如他这三四年的洗脑功夫来的彻底!】
王氏画风的转变其实并非一朝一夕,但是因为妍春毕竟已经出嫁了,年初又因为坐月子带孩子等等,回来次数少,才会受到这么大的冲击。
当贾珠和贾环任职满期回京述职的时候都难以置信:【我爹妈真的还是我爹妈?】
哦,还是的,对着芽哥儿十分慈爱和善的贾政转头和荣国府玉字辈三兄弟说话的时候又一口一个逆子了。
不过已过知天命年纪的贾珠现在是完全看开了——老父亲都八十多了,真叫他跳起来打儿子,他也没这个力气。
很难得地,这一年新年,荣国府三房齐聚一堂,其中贾珠和宝玉都是已经做祖父的人了,就是贾环动作慢一点,还需要再等几年。
再加上正月初二外嫁女儿们回娘家带来夫婿和孩子们(和孩子们的孩子们!),府里头开了十桌席面都坐不下。
贾政和王氏给小辈们红包都散出去了好几个盘子,说实话,王氏给红包和金银锞子的时候听着一声声甜甜脆脆的童声、小奶音喊着老太太、老夫人还觉得挺开心,回头算了算银子又有点儿心疼。
这也是十分‘王氏’了,没毛病。
第475章
这年正月,荣国府内乌泱泱的都是人, 小孩子跑来跑去, 身后还跟着一串伺候的下人, 院子里更是热闹非凡。
不过转眼出了正月,贾环带着老婆孩子又走啦,盖是因为云南那边近年来边境有些骚动, 朝中政策便是暂时不调动将领, □□为主, 一旦要是真有战事, 这一批将领在云南广西呆的时间久, 了解当地情况,也不失了先机, 他们的经验到底不是别个刚刚调动过去的可比的。
这其中关窍, 不只是京中朝廷大员们清楚, 在西南边老老实实呆了三年六年甚至九年十二年的文官武将更是心中有数,然则并不是每一位地方官员都不畏死的——宝玉这个兵部尚书还好, 毕竟绝大部分军官都是期盼有仗打, 然后可以博军功升官发财的,所以兵部人事命令下去之后一切如常;文官那边就略尴尬了, 本来去西南的文官就多被当地改土归流之后的土司部落等等给压制, 传达政令很是束手束脚,现在么形势更是不乐观……反正,吏部那边不少想要走关系调任的人都已经把脑筋动到了左右侍郎的头上,至于为何不直接走吏部尚书的路子, 那是因为吏部尚书王策是个铁面无私不逊于御史台台正李晏(字文渊)的人。
因此,王策直接把左右副手骂个狗血淋头。
然则骂了有什么用呢,能把话传到吏部侍郎这里的,必然是家世背景雄厚(这个比较少)或者是下了大力气花了大代价的,这样的人即便不调任走,王策还担心回头真要是边境有摩擦,这些个没胆的头一个就收拾细软跑路了,反而更加坏事。
他虽性子直但也不是不记仇的,既然这几个人想要调任,那就调吧,调去蒙省,地广人稀,冬日苦寒,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哼!
十六最终批复的时候,看明白了王策的小心思,在心中给王尚书点了个赞。
因为此事,其中收了不少好处的卫阁老还想要给王尚书使绊子,然后十六和另两位阁老都没有理会他,这老人家生了几天闷气就病倒了。
卫阁老原想着养几天就好了,却不知人到了这个年纪,是一分一毫都不能有差错,郁结于胸对于七十几的老人家来说也是大病了。
卫阁老不情不愿地上了致仕折子,十六推让了一番之后很痛快地准了,更叫这位心胸本来就不宽广的老大人憋气的是,补了他的缺进内阁的,正是先前半点不给他面子的吏部尚书王策。
……
这是贾环一家子返回西南的原因,至于贾珠,他却打算留任京中了。
于此,他活动一番之后,补了光禄寺少卿的缺,虽依旧是从四品,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现任的光禄寺卿已经六十多了,致仕也就是这一年半年的事儿,贾珠磨炼一下,便可顺理成章成为从三品的光禄寺卿。
别看光禄寺在五寺之中不如大理寺和太常寺威风,但是它主管祭祀、朝会、宴乡酒醴膳羞之事,讲真是个油水十分丰厚的部门,哪怕不贪污受贿呢,光是分例内的查验、试吃、试用等等就月月不停歇,尤其被京中大商户们巴结。
基于此,贾政还在百忙之中抽空给嫡长子上了一回思想教育课,就怕贾珠晚节不保,末了尤其强调了一句:“贾琏和薛蟠那里,你是半点都不能徇私,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贾珠也不费口舌去分辩贾薛搞出来的葡萄酒如今可是京中佳品,不需要自己开后门,早十几年前开始就是光禄寺采购单子必备的。
【反正老爷子高兴就好,身体好就好。】
贾珠会这么想得开,亦是因为前些日子贾政和贾芽研究的‘火车’有了点儿眉目,然后这祖孙二人居然熬夜熬了好几回,那上了年纪的毕竟不比年轻人,二月初的时候贾政病倒一回,可把府里人吓得够呛。
哪怕是王氏呢,第一个想到的也是自己可千万别当了寡妇而不是说俩儿子没了爹得守孝三年——这也表明了贾政这些年做人还不算太失败,虽然老是和王氏吹胡子瞪眼的,但是少年夫妻老来伴,这一对年轻时候感情非常一般般的夫妇,到如今反而有特殊相处方式起来。当是时,贾政的两个姨娘老实的和鹌鹑一般跟着王氏给贾政侍疾,端水送药十分尽心——当然,她们已经当鹌鹑好多年了。
那几天的贾政看着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老妻,喘了口气道:“行啦行啦,我还没死呢。”
“呸呸呸,说什么胡话,我看以后再不许你去弄什么火车水车的了,一把年纪,还当自己是年轻人?前院伺候的下人也都该打杀,您要熬夜他们也就由着您胡闹?还有芽哥儿……”王氏叨叨叨个没完,一副要追究责任到底的样子。
火都烧到芽哥儿身上了,一旁听着的黛玉还没来得及给自家小儿子请罪,半躺着的贾政先不依了:“瞎说什么?我要熬夜,你看是下人敢拦还是芽哥儿敢说我?”
王氏一甩帕子嚎起来:“可听听,这威风的样子,竟然还把好心当驴肝肺了!”
贾政面色一下子就红润起来了:“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不可理喻……”等等等,大约是因为王氏在小辈面前这么怼他,叫他觉得没面子了。
因为贾政不想最喜欢的乖孙被责罚,所以前院伺候他的下人们也逃过一劫,虽然活罪难逃,依旧被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都训斥了一遍并罚了银子和罚跪,但是好歹差事还是保住了,没有被发卖出去,此后这群人眼珠儿不敢错地盯着老太爷,就怕他老人家再任性起来,错过饭点和觉点,伤了身子。
然贾政的身子底子终究还挺不错,此番折腾之后,又因为家中人倍加小心,所以整个寿昌二十四年,后头大半年,咱们这位荣国公连咳嗽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
生老病死,却总是难免,年初的时候贾政差点没倒下,到了年尾的时候,缠绵病榻快一年的卫阁老终于还是病逝了。说起来原本三位阁老之中,蔡阁老最年长,卫阁老次之,林如海稍小几岁,如今却是中间的这位最先走。
蔡阁老同卫阁老大半辈子的同僚了,平时对这个老伙计有再多看不习惯的地方,也都人死灯灭不再计较了,反而因为同样有些感怀人至暮年,日薄西山,有心无力的悲怆之情,在腊月的时候也递了致仕的折子。
像是约好了一般,不出几日,林如海也有了致仕的意思。
按蔡阁老和林阁老的年纪,陛下同他们也就是走一走三请三让的流程,年后再补充阁臣进去,可就是全部年富力强的新一代了。
所以,说起来,十六是再厚道不过的帝王了,即便卫阁老后来倚老卖老十分之惹人厌,十六也看在他于政务方面确实有圆融可取的地方而容忍了他,并且让他有个善终。
远在蒙省的卫若愚因此而更加感恩陛下仁德,他是卫府中脑子最清楚的那一个,也是最有能力的那一个,他打算在守孝期间好好地约束府中子弟,使其上进,想来日后卫家也未必不能像今日的荣国府一般,再复辉煌。
主意是再好不过的,然而他的兄长卫若慜是心胸狭隘之人,身为卫府嫡长子,他觉得亲弟弟这样的提议和举措是想要挑战身为当家人的他的权威。
一时间,守孝的卫府也不那么清净,卫若愚就算一开始有心忍让兄长,也不能忍太多回对方的昏招和不上台面的伎俩,终于开始反击。
……
“卫若愚是个不错的,可惜他兄长脑子不清楚,平白叫外人看了笑话去。”林如海执黑子,一面慢悠悠地布阵,一面对女婿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