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自己院子用了点点心,又吩咐钱嬷嬷把先前准备好的给兄弟姐妹们的礼物都差人派出去,最后才得闲了里里外外看了看自己的院子——术业有专攻,便宜爹在造房子一事上的专业性还是毋庸置疑的!敞亮、舒适更胜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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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嬷嬷办事,宝玉放心,反正等到晚上去老祖宗院子吃晚饭的时候,几个姐妹貌似都对收到的伴手礼很满意。
就是有一点意外的事儿,本该说好的一大家子一块儿吃顿饭的,但是贾赦临时说有应酬,来不了了,叫贾母的脸黑了一黑,而贾琏夫妇便一直在赔小心——看来分家之后的贾赦确实是翅膀硬了呢。
第二天一大早,宝玉就出门去了花田庄子。
老孙头还是那般模样,呼呼喝喝,冬日里也把徒子徒孙们指挥得滴溜转,见到了宝二爷,激动得把手往棉袄上搓了又搓:“我听说啦,宝二爷是昨天到的,就想着您今天指定要过来瞧瞧的。您放心,今年咱们庄子上一切都好。”
边说边带着宝玉往里走,然后指点着这一块今年种了啥,明年打算种啥,哪种花颜色更好,什么时节的盆栽卖得俏等等……
宝玉其实不是很专业,但是还是微笑着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说了好半响,老孙头一拍大腿:“瞧我,说了半天话,竟然忘了正事儿。两个多月前,大老爷带着朋友来赏花哩,小老儿看那几个人恐怕也是来头不小的。”哼,还采走了园子里好些金丝菊,外头十两二十两银子一盆抢着有人要,大老爷倒是在宝二爷的院子里慷他人之慨,真真不要脸!要不是回头琏二爷就悄悄摸摸地把钱送来了,小老儿非得叫人送条子去大太太那里——哪有大伯去侄儿家里连吃带拿的道理?像个长辈的样子么?
宝玉顿了顿脚步,细细问了当时随着贾赦一起来花田庄子的人长相。
老孙头是个眼尖记性好的,时隔两个多月,还比划着描述出来人的相貌特征。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因为来人也没什么胎记、黑痣之类的显眼特征,一时间,宝玉无法将“年纪三十出头,身高七尺有余,相貌堂堂”的描述与京城中浩浩荡荡千百号达官显贵、有背景的人联系起来。
出了花田庄子,宝玉中午在得意居与贾琏吃了一顿饭,昨个儿不方便说的话,倒是今天都敞开了说了。
贾琏也提及了自己老爷做的不靠谱事儿,很是惭愧。
宝玉摇摇头表示不在意:“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大伯不过是邀友人去小坐,也算是看得起我那简陋的花田庄子。”
贾琏却是讪讪笑了一下:“这事儿吧,哎……毕竟是我老子,我也不好阻拦,总之是哥哥对不住你。”
“瞧琏二哥说的,一些菊花,才几个钱?明年再开了,叫大伯尽管去挑就是了。听说大伯近来在京中人缘颇好,可不知当时带去庄子的是哪家人,竟然都不叫琏二哥你作陪?”
宝玉说到了点子上,贾琏是心里有苦说不出,只好支支吾吾说:“许是觉得我年纪轻,去了瞧着碍眼吧。不说这个了,宝玉,你现在可是咱们兄弟几个里头升得最快的了啊,人生得意事,就差美娇娘了……”
贾琏岔开话题打哈哈,就是不方便说了。
宝玉也不会继续追问,只是笑着说:“我什么时候娶美娇娘是不知道,不过我又听说了,琏二哥近来春风得意、彩旗飘飘,惬意得很哟?只是不知道腊月里的葡萄架子倒了,酸不酸?”
【这个宝玉,真是哪里的消息都知道。不就是包了个粉头么,家里的母老虎居然把自己的脸都挠花了,可叫这事儿弄得……】贾琏只觉得宝玉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招招见血,都说到了自己心里苦闷的地方,于是举起酒杯讨饶:“给哥哥留点儿面子哈。”
吃完中饭,回头还要去深度撸毛便宜爹贾政。
讲真,贾政这一年,虽然许纯安走了,但是毕竟先前打下的底子还在,只要他不犯抽抽口吐恶言,基本上和同僚的关系不远不近、不咸不淡地处着,也算好过了;又因为那抽水机一事,工部的老大郑尚书对他关照有加,所以这一年来他也算是顺风顺水。简直就是年少靠老子、年老靠儿子的典型。
你要叫他说出如何办实事,他还是欠缺一点的,毕竟贾政的专业范畴只涵盖了造房子及其周边。所以宝玉对着便宜爹泛泛而谈的:按规矩办事、不可莽撞、不可自满……等等等乏味的老调重弹也是一脸认真受教的样子,可见演技是越发精进了。
一个半时辰过去,说得口干舌燥的贾政方一停下,二儿子就很有眼色地端茶送水来,又开始夸:昨天回来的匆忙,没来得及细看,今儿发现老爷现如今的书房布置的清贵雅致云云——贾政一捻胡须,颇为自得地说:“上回太孙殿下来了,也是如此说的。”语气中的骄矜简直就要满出来。
宝玉夸贾政书房的用意就是为了引出便宜爹的话头,继续说说皇太孙上门的事儿呢。
“可见老爷的品味自然不俗,儿子需要学的地方还多得很呢。”宝玉诚心诚意地拍马,一脸聆听的诚挚模样。
“咳咳,你年纪尚小,不要把过多的精力放到这些事情上来,只要会分辨高下就是了,切不可玩物丧志。就像那一日,太孙殿下说……又说……还问我这田黄石的来历,博古架上的碑文拓本……”
宝玉听得心头一跳,暗生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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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的来说,宝玉回京之后还是有蛮多应酬的,众人都想通过他的口打听一下那个盐田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又有不乏居心叵测的人试图挑拨十六和宝玉之间的关系——无他,众人从前都知道,宝玉是苏北郡王的心腹,但是偏偏盐田法一出,受益最大的却是名不见经传的柳彤、郝大……而贾瑛的升官只是因为苏北郡王被提了爵位,成为吴郡王之后按照惯例才得以升迁的。不禁叫人琢磨里头的深意:听说那柳彤和理国公府是族亲,而理国公柳彪的幼子柳岩正是如今负责吴郡王的安危的侍卫长,这么看来,许是吴郡王身边的的“新欢旧爱”要邀宠,在斗法呢?
咳咳,众人的脑洞也是蛮大的。
宝玉这几天没少听别人在自己耳边替自己打抱不平,他都纳闷了,原先这些三拐七拐的亲戚朋友怎么没冒出来?
好在这样的日子就两天,因为转眼就除夕了,总算有借口不出去应酬,也不必在府里接待人了。别的挑拨的人都可以的当做是耳旁风,只是有一个——不得不说,若是再多来几个像是北静王水溶那样的人,宝玉大约是头都要大了——明里暗里的表示亲昵也就算了,被婉拒之后也不罢休,前个儿还叫人送字联同荷包来了。
字联也就算了,荷包是个什么意思?
贾母等人只当是北静王把宝玉还当做小孩子,送来金子银子打的小锞子呢,宝玉却是晓得的,回头打开荷包一开,内里装着一包烘干的桃花瓣,可不正是桃花浸相思,入骨化缠绵么?
【咿,这水溶还真是个撩妹高手,怎么文艺煽情怎么来。可惜自己实在是不好这一口。】遂宝玉把荷包随手一丢,放到抽屉最角落去了。
腊月二十九,宁国府那边开了宗祠,着人打扫,收拾供器,请神主,又打扫上房,以备悬供遗真影像,是忙忙碌碌地准备祭祖事宜。
除夕当日一大早,在城外道观寻仙问道的贾敬终于舍得回到红尘中来了,他领着同辈的贾赦、贾政,后又跟着贾珍等玉字辈的贾珠、贾琏、宝玉等人(皆是有品级在身的),骑马入内城;贾母则领着女眷中有诰封者尤氏、邢氏、王氏,皆按品级着朝服,坐轿进宫朝贺,行礼领宴毕回来,两处人便到宁国府暖阁下马/下轿。
宁国府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并内塞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两边阶下一色朱红大高照,点的两条金龙一般。诸子弟有未随入朝者,皆在宁府门前排班伺侯,然后引入宗祠——两年前,宝玉就在这里站了十多年。
祭祖仪式开始,只见贾府人分昭穆排班立定:
贾敬主祭,贾赦陪祭,贾珍献爵,
贾珠贾琏献帛,宝玉捧香,贾蓉、贾兰、贾苒展拜毯,守焚池。
诸多礼节毕了,贾敬、贾赦等便忙退出,至荣府专候与贾母行礼。
一来二去,好歹算是全了一年一次的祭祖之礼。
再然后便是正月里,族亲姻亲等等你来我往。因为大房二房分了家,所以邢氏与王氏是天天忙着请人吃年酒,荣国府东边西边的厅上院内皆是戏酒,亲友络绎不绝,一连忙了五六日才完了。
这五六日里有贾赦请贾母等,次日贾珍又请,贾母皆去随便领了半日;也有凤姐设宴、李纨邀尤氏等人来吃年酒等等。这其中,因为贾敬素不茹酒,也不去请他,于后十七日祖祀已完,他便仍出城去修养。
不过东府、西府众人都习以为常了,敬大老爷能够在腊月二十九赶回来,一早去朝贺、又能够坚持完祭祖仪式、还记得去给荣府的老祖宗问安,已经是再难得不过的了,殊不知,一年也就这时候见到他的时间最长。
反正,惜春都快不记得自己老爷长什么样子了。
第77章
正月里么, 无非就是走走亲戚。
宝玉还没娶妻生子呢,便是跟在贾政身后做做样子,不过因为他辈分大,倒是族里的人好多比他年纪大都得喊他一声宝二叔, 譬如贾芸、贾蘅等人。
没错,从前族学的贾芸、贾蘅、贾芷三人如今可算是宝玉彻彻底底的脑残粉,被家人领着来给老太太、大老爷、二老爷拜年请安——不过是随大流一起磕个头的事儿, 磕完头,说一轱辘的吉祥话, 又拿到了长辈们打赏来的银锞子。
因贾芸和贾蘅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了,剩下的贾芷距离生员也只差临门一脚, 倒是不像从前那样被管束得很严了。这几人的老子娘听说儿子要特特去给江苏回来的宝二爷拜个年, 哪里还有不依的,反正前些年他们这几个儿子都是这样子的流程, 总得给宝玉拜完年才算了的——总归自己儿子能和嫡枝搞好关系, 也是好事。贾芸等的父母才不管从前宝玉胭脂二郎或者怎么样的名声呢, 反正他们只晓得,宝二爷有钱有势,是自己等旁支拍马也赶不上的就是了, 于是又老调重弹, 叫儿子要恭敬有礼等等。
禁不住念叨, 几个小子们纷纷支吾着应下,眼见就到了宝二叔的院子附近,恨不得飞也似地跑了。
宝玉听闻贾芸等人来访, 也没有很吃惊,毕竟这几个大侄子是年年都来的。
今年他们送来一副大鹏展翅图,是他们三个人合力画的,虽然不值钱,但是也算有心。更何况这三人家中也不是特别宽裕,装裱的钱估计都攒了好久。
宝玉从来都不是以礼物的价钱来定义价值的,千金他爱,鹅毛也爱,端看送礼的人有没有走心。
当初在族学不过是顺势推了这三人一把,主要目的还是整顿族学风气,但是这三人能够抓住机会,也懂得知恩图报,就是很好的苗子了。在古代生活这么多年,宝玉深知一个家族枝繁叶茂才是长久之道,强干弱枝——或者说,宁国府、荣国府最近这两代,连强干弱枝都算不上,顶多算是靠着余荫过活的藤萝,是没有前景的。
这三人想要出人头地最快的法子就是继续科举,宝玉也是乐见其成的,鼓励了他们几句,虽然说得不过是翻来覆去那些话,但是听起来却诚挚无比,更有宝玉给他们从江苏带来了那边的一些文集,这在古代这样信息流通慢的地方,也算是相当宝贵的东西了。
忽悠完了三个半大小子,宝玉看着铺在桌子上的大鹏展翅图:展翅么?不,自己现在还差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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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宝玉初八就要启程离京了,正月初六,贾母便在大花厅上命邢氏和王氏摆几席酒,定一班小戏,满挂各色佳灯,带领荣宁二府各子侄孙男孙媳等办一场家宴,宁国府那边的女眷来得最最晚,尤氏带着儿媳秦氏,进来就没口子地给贾母赔罪,直说临了有事耽搁了云云。
那秦氏一身大红洒金夹袄,领口袖口镶着一圈灰兔毛,头上戴着累丝红宝朝阳五凤步摇,耳上挂着赤金爪镶东珠耳坠子,压裙的是五彩同心宫绦结,打着一块乳白色双蝠戏稻暖玉……见到的人莫不是夸好颜色。
贾母笑着说:“无事,本应当是元宵后请你们吃酒的,但是宝玉不日就要启程离京了,如今这个日子,想必你那里也忙。很不必如此。”
荣国府开的虽是家宴,但是毕竟如今姑娘小子们都大了,很不好混作一处,故而用屏风隔开了男女——主要是宝玉的提议,贾母本还想一起热闹的,后来想到二丫头三月里要出门子了,玉儿等人也确实不比小时候了,还是分开置席更合适,遂点头直说宝玉周道。
其实哪里又是宝玉想得周道,只是别人想到了,都不敢去同贾母说,免得败坏了老祖宗的兴致。
这边荣庆堂共摆了十来席。每一席旁边设一几,几上设炉瓶三事,焚着御赐百合宫香;有各色小盆景,俱是新鲜花卉——不用说,就是宝玉花田庄子友情赞助的;上好的香茗、各色的点心果子任取——宝玉一看,这竟好似自助餐一般,当然,只是自助取茶取点心,席面还是妥妥的中式。
厅内几桌,是女眷,除了荣国府大房婆媳两邢是和王熙凤、二房婆媳两王氏和李纨、宁国府的婆媳两尤氏和秦氏,族亲中的女眷如贾芸的娘和妹妹、贾蘅的奶奶和娘等等,还有王氏之姐薛姨妈母女、三春、黛玉、湘云等;另外年纪小的苒哥儿、大姐儿、巧姐儿也都在室内,具是担心外头风凉小孩子吃不住。
廊上几席,便是男人们的天下了,贾赦、贾政、贾珍、贾珠、贾琏、宝玉、贾环、贾蓉、贾芹、贾芸、贾芷、贾蘅、贾菱、贾菖等,哦,还有个小大人似的兰哥儿,也要到这一边来,过了年才十岁的他文绉绉地说着什么“七岁不同席”,也是逗趣。
另有三人,需要特别说明,一是那呆霸王薛蟠,他母亲和妹妹坐在里头,他自然是坐在外头的;二是已经和迎春定下亲事的孙绍祖,虽有些不合规矩,但是贾赦邀来的,也就无人多话了;还有一个乃是家中父母具不在世的柳湘莲,因得封官身,腊月里和宝玉一道回京祭拜父母,今儿应宝玉的邀来了,因他乃是新封的正五品云骑尉,又是因功封赏,一时间倒是抢了不少风头。薛蟠眼见那柳湘莲眉目如画、顾盼风流,心头痒痒得很,奈何小薛已经不争气许久,延医请药、求神拜佛皆是不能立起来,更甚者,思及□□就会□□作痛,连用道具取乐的法子都不能了,竟然是生生吃了两年多的素,竟不知肉味几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