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也点点头:“幸好幸好,幸好殿下与你投缘……也是当初我们宝玉心善才结下的善缘。那么最近这些日子,你出门也得小心着点?”
“这倒不必担心,毕竟陛下还……又因为要过年了,京城里戒严着,等闲不会有人动手。”倒是要担心,正月里回江苏,恐怕有人会迫不及待。
宝玉顿时生出了一种错觉,自己大约现在就是一个香饽饽?
…………………………
“宝玉到底是不是香饽饽”这个命题暂时还不需要去论证,然后小富人家眼里的香饽饽:稍微有些命硬,但是没关系,有相貌、有出身的柳湘莲、冷面二郎柳湘莲,要定亲啦!
宝玉一脸懵逼:才回京住家里两天,我到底错过了什么?
让我们把时间轴往前调一点:入京那天,众人分道扬镳,最后陪着甄士隐去城北育婴堂的,是家里没啥人、也没啥事的柳湘莲。
柳湘莲好歹也是京城人士,地头还是认识的,熟门熟路地就到了育婴堂附近。因为这两人的组合太过奇怪,一个垂垂老矣的书生打扮、一个年轻力壮的富贵扮相……从前也说过,育婴堂一带几乎很少有陌生男子过来,故而,两人靠近之后就被人围观了,再往前走一段,就遇到了巡逻的衙役,衙役过来询问了一番,并没有因为柳湘莲是正五品的云骑尉而特殊优待,还是细细地问清楚了,所来何事、要寻何人、准备几时离开等等。
当然,虽没有特意放水优待,但是也没有特意为难,尤其领头的衙役听说云骑尉大人是领着这位举人老爷来寻女儿的,又看甄士隐激动的神情不似作伪,还特意安慰了几句这位老丈。
有衙役指了路,说这时间负责育婴堂的胡嬷嬷应当是在正堂云云,柳湘莲携已经有些紧张得说不出话的甄士隐谢过了这几人,并说,如果真是确认了这样的好事一桩,回头定是要请诸位喝一杯的。
一路被老老少少不同年龄段的女人围观,柳湘莲觉得自己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好不容易挨过这一段路,寻到了胡嬷嬷。
柳湘莲还未开口禀明来意,就见身边的甄士隐两眼发直、两眼发直地盯着胡嬷嬷身后的十七八岁的少女……柳湘莲不着痕迹地往前走了一小步,然后扯了扯甄士隐的袖子:没瞧见那少女都被瞧得不好意思往后躲了?没瞧见掌事的胡嬷嬷眼神都不善了?
被柳湘莲柳大人拉扯过了袖子之后,甄士隐才回过神来,然后连连调整自己的面部神情,好叫自己显得更加慈眉善目一点。
莲儿姑娘先前被这位老人家看得有些发憷,已经退到胡嬷嬷身后了,然后又悄悄探出一点点细细打量来人,年轻的男子相貌堂堂、剑眉星目,英俊得不得了,莲儿不好意思多瞧,便花时打量了那个神情异常的老丈。一看之下,倒是生出几分莫名的感觉,遂忍不住再看几眼、再看几眼……
感受到女儿(应该说疑似女儿的少女)打量的目光,甄士隐除了调整面部神情之外,还站直了身子,想要显得自己伟岸一些,好叫女儿想起来,三四岁的时候,抱着她玩耍、举高高的人正是自己呀!
“二位来此,有何贵干?”胡嬷嬷是惯例的冷淡脸、冷淡嗓。
柳湘莲本想叫甄士隐自己说清楚来意的,但是眼见甄先生强自镇定的样子,还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就是亲爹啊,真好。
在江苏主持盐场事宜一年多,柳湘莲原本几分纨绔的萎靡样子尽是没有了,现在站出去,不只是卖相拿的出手,开口说话也是有一有二的,他对着胡嬷嬷介绍了二人的身份,着重介绍了甄士隐的籍贯、来历(并未直接说是来寻女儿的),又叫甄先生拿出吴郡王的引荐信等等。
终于胡嬷嬷三两下看完了信,不再用防备登徒子的眼神看着他俩了:“请,这边说话。”
柳湘莲轻轻摸了一下鼻子:咿?我不是完成任务了么?算了算了,看甄先生如今口齿不伶俐的样子,我还是好人做到底吧。
坐定,胡嬷嬷吩咐眉心一点胭脂记的少女去沏茶。
便是在这个空档,她问到:“甄先生说要寻的女儿,眉心有一点胭脂记,但是这样的记号太显眼了,安不知是不是有心人看见过莲儿的脸,然后记下相貌特征设的局呢?”毕竟莲儿的相貌上佳,这几年来求娶的人还是挺多的。
于是甄士隐连连点头:“嬷嬷您考虑得周全。除了胭脂记之外,我家英莲小时贪玩,摔破过手肘,当时大夫说,若不细细养着,恐怕会留疤……此事发生没多久,英莲就被那拐子拐走了……”
胡嬷嬷在心里点了点头:对上一个,莲儿的右边胳膊肘上确实有疤。
“还有,我女儿生出来的时候,身上有个莲花胎记,遂我夫人给她取小名叫英莲。”甄士隐这时候没说胎记的位置在哪里,因毕竟是少女身上的记号,又有柳湘莲这样的大男人在呢。
然后,就听得门外犹犹豫豫地一个女声:“您……说的英莲是谁?”
甄士隐回头,从椅子上起身,一字一顿地说:“是我可怜的女儿,年方四岁的时候被拐子拐走了,我寻她十三年,不久前才从吴郡王殿下那里得了消息,说……”甄士隐眼眶含泪,哽咽一声,“说我的女儿许是在京城育婴堂,于是我便从淮安赶过来了。”
认亲的时间并没有花很久,因为甄士隐完完全全说对了莲儿身上的记号,而且提供自己全部的户籍等等证明做保,又有十六的引荐信,胡嬷嬷围观了全程,也是很感动。但是这样被拐子拐走之后,家人还能坚持不懈寻找的毕竟是少数,而寻找能够得到一个好结果的,更是少之又少了:“可不知甄先生落脚何处?莲儿毕竟在育婴堂呆久了,还得收拾一下;又因为她是我的左膀右臂,很多工作都需要她,恐怕还要时间和别人交接一下。”
甄士隐被问到了点子上:落脚的地方……这不还没来得及找么……
于是他虽然万般不舍,不想和刚刚相认的女儿分开,但是还是不得不连连点头附和胡嬷嬷的话:“嬷嬷说的有理,我初来京城,还没安顿好,叫英莲跟着我也是奔波,恐怕还需再麻烦嬷嬷一阵子。”
胡嬷嬷点点头:“您客气了,莲儿很能干,我巴不得她多留几天。我看,您也不必往远的地方去,附近有几户人家有空着的房子,您租一个月也是便宜的。”不只是便宜还便宜,比住客栈的开销小多了,胡嬷嬷的眼睛多少毒辣,一眼就看出来甄士隐手头并不宽裕。
这可真是一个好办法了,又能住在女儿附近。
莲儿(此时户籍未改,还是称呼为莲儿)整个人也是懵的状态,小时候只是隐约记得,自己喊爹爹的人不是自己亲爹爹,亲爹应该、应该是宽袍大袖的、蓄着美须的文人,而不是穿着布衣的壮汉,但是偶尔提起这事儿,‘爹爹’都会饿自己一顿,不给饭吃,时间久了,莲儿也记不得了:也许‘爹爹’就是自己的亲爹爹吧,没见后来的弟弟妹妹都没有自己吃得好么?
然后懵里懵懂的,跟着‘爹爹’出门一趟,自己就被送到育婴堂来了,后来才知道,那果然不是自己爹爹,他是拐子,对自己特别好,也不过是因为自己容色出众,日后可以卖一个好价钱罢了。
进了育婴堂,跟着前头的姐姐们,莲儿学了字,虽然不多但是足以让她明白一些事理。当时的掌事眼神猥琐,但是碍于十六殿下偶尔会过来,所以并不敢对自己怎样……不过别人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莲儿某天浆洗衣服回来,发现到了育婴堂之后,给自己递过来第一块饼子的梅儿姐姐不见了。
大家都说梅儿是去享福去了,只有莲儿知道,不是的,梅儿姐姐的志向从来都不是成为什么大官人的小妾,而是想要找到自己的爹娘,然后嫁与家风清白的小户人家做正头娘子的!
失去了梅儿姐姐这个□□,莲儿才发现,原来掌事私下的龌龊不只是‘拉皮条’而已……终于狠心咬咬牙和十六殿下悄悄说了育婴堂的情况——也没有别的法子了,育婴堂的人,等闲是出不去的,因为坏掌事美其名曰要保护育婴堂众人的名节。
幸而殿下信了自己……
等到那个坏掌事被问罪砍头了,胡嬷嬷也来了,莲儿很开心,育婴堂的日子终于好过起来了,梅儿姐姐还托人送来了东西呢……一切都好起来了。
她本就是心思比较单纯的人,当初能够鼓起勇气去找十六皇子求助也是万分不易了,几乎是她截至目前为止做过最‘出格’的事儿了,当时十六皇子信了,并且帮助了自己,莲儿好一阵子的心都是浮着的。
少女/怀/春,遇到一个身份高贵又恰好路见不平、两次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俊美男子,起了一些绮念也是在所难免的。偶尔她也会想,自己的亲生父亲也许是什么达官显贵呢?某日突然找到了自己,将自己认回去,是不是自己就能配得上殿下了呢?然而美梦再美也终究是梦,莲儿没有等到臆想中的做高官的爹,却听闻了是殿下与尚书大人的嫡女定亲了。尚书大人啊,那是多大多大的官儿呢……
莲儿小心翼翼收拾好微微破碎少女心,然后跟在胡嬷嬷身边继续帮忙,忙起来的时候就一点也不会难过了。只是,她再也不会做白日梦,再也不期待某一天,自己的爹爹娘亲相持着来到育婴堂门口,说自己是他们走丢的女儿,现在来接自己回家了。
…………………………
刚刚相认的父女现在相处起来自然不可能一步到位地亲昵。
莲儿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我娘,她还……”在么?毕竟半个多时辰了都没听到爹爹提起关于娘的事情,难道竟然是已经不在人世了么?
甄士隐干咳一声:“你娘在姑苏老家,咱们这次回去,爹爹就带你去见她,咱们一家团聚。”这其中又有些言语官司,不是一下子能够说清楚的,甄士隐说的有些含糊。
跟在父女二人身后的柳湘莲也干咳一声:“甄先生既已经确认了令嫒,我也算是大功告成了,这便不打扰先生。哦,咱们启程回江苏的日子是正月初八,先生不要忘记了。”
“谢过柳大人,在下记着的。”回程跟着贾大人、柳大人一行走,更加安全快速,毕竟来年走的时候自己不是孤身一人了,若是风餐露宿的,只怕是要委屈了女儿,只好再厚着脸皮蹭一次顺路的船了。
出了育婴堂的巷子,莲儿对这一片还算熟悉,就要带着刚认的爹去找一个可以短租的房子。
柳湘莲的马还在茶寮叫小厮牵着,遂也同行了一段。
巷子口,三人分别,柳湘莲冲甄士隐拱了拱手,甄士隐还礼;而莲儿也福了福身子,柳湘莲随即点头还礼。
见证了一桩父女团聚的好事,冷面二爷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回神就和在茶寮子坐着喝茶的小厮说:“打马,回家。”
才翻身上马呢,就听不远一阵喧闹:“你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耳熟,这不是……甄士隐甄先生的声音么?
然后就是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王法?我舅舅倒是姓王,可不叫王法。”
真是哪儿哪儿的事儿啊。这都发生在眼皮子底下了,柳湘莲也不能不管不顾吧?遂马上掉转马头,哒哒哒地赶过去:“薛公子,别来无恙?”一边说,一边抬起马鞭,在自己的手心点了点。
“柳兄弟?你回来啦?这是……”
柳湘莲冷着脸:“可不敢和薛大官人称兄道弟,甄老爷是我家殿下聘的门客,怎么,薛大官人也认识?”
薛蟠心里头有些吃不准柳湘莲说的是真是假:这么个寒酸老头子,吴郡王殿下的门客?
“啊,宝玉应当比我早一脚,薛大官人若是有疑义,尽管去问他便是了。”
“呵呵呵呵,误会误会。这都是误会。”薛蟠不知道怎么地,就特别怕自己那个表弟,对方不说话静静看着你的时候,背上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麻麻蛋,老子现在也站不起来,不就是想口花花调/戏一下么,怎么这么倒霉又遇到这个柳湘莲了!】薛蟠边退边走,然后一溜烟跑远了。
等到接到消息说有纨绔调戏良家女子的衙役赶来的时候,纷纷都愣住了:这不是刚才说要替举人老爷寻女儿的云骑尉,柳大人?登徒子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手误有bug,贾珠三儿子叫贾茗,贾芽那是宝玉日后的儿子。对没错,贾萌,贾芽,都是好名字。
第86章
荣国府, 绮散斋。
对,没错,宝玉的书房从前院的西边儿挪到了东边,名字还是没有变——因为他觉得原来绮散斋这个名字就很好听, 绝对不是因为他懒得取名字哦!
宝玉失笑:“再然后,你就英雄救美了?”
柳湘莲没理会宝玉的调笑:“我跟你说,你家这门表亲, 真得好好管管了,嚣张跋扈, 回头惹事了,不是王家擦屁股、就是你家擦屁股。”
“恩, 这事儿, 还先谢过你提醒。”宝玉正色谢了柳湘莲,然后继续追问, “所以, 因为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甄先生就看上了你的人品,愿意将女儿托付给你了?”
大致也就差不离吧,柳湘莲没好意思说是等到薛蟠离开之后, 自己再次下马拱手和甄士隐告别, 结果坐骑突然耍脾气, 从自己背后顶了一脑门子,然后……
柳湘莲觉得自己一世英名都要毁了。
能文能武,刀枪棍棒不在话下的冷面二爷柳湘莲居然有一天被自己的坐骑撞倒了, 还在衙役赶来抓登徒子的那个时刻。
柳湘莲当场就愣住了,捏着莲儿的手腕愣住了:“甄先生……这这这……”
甄士隐:“这这这……”
“爷,您要么还是先放开手再说?”随后小跑过来的柳湘莲的小厮弱弱地开口:爷,您才赶跑了一个登徒子,怎么自己就做出这么孟浪的事情呢?
“抱歉,抱歉……”
周围的人发出善意的哄笑:盖是因为他们都看到了前因后果,而京城之地,民风还算开放,不至于说因为刚才那一握之举,就破坏了莲儿姑娘的名节了——当然,成为别人嘴里一阵子的谈资也是没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