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活计是她第一次做,好在没有什么难度,上手也快。
裴敬甫来找她的时候,她正守着药罐,不知在发什么愣, 直到他来到她跟前她才发觉他来了。
赵元善看到是他之后,一时沉默,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的气色比之前的好多了, 身上的飞鱼服也早换成烟灰色的常服,看样子应该是新置的, 手上没有拿佩刀。没有穿飞鱼服拿佩刀的裴敬甫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从容。
裴敬甫见她神色踌躇, 猜想应该还是因为上午陆烬说的那番话。他顿了顿,率先开腔:“陆烬的话……你不要当真。”
“……我知道。”赵元善低着脸,摇着扇子掌控药罐下的火候,心思却有些飘忽。
“知道什么?”
赵元善:“你不是他说的那样的人。”
裴敬甫听罢,沉默片刻:“你别觉得为难就好。”
赵元善几丝疑惑, 看向他:“我为难什么?”
虽然有些难为情,但裴敬甫觉得他还是要跟她彻底说清楚。须臾,他道:“……你的衣裳的确是我脱的, 但我并没有非分之想。”
赵元善脸噌的一红,抿着唇,一言不发。
裴敬甫以为她埋头不说话便是介意此事了,继续解释:“你虽然名义上是北镇抚使的夫人,但我知道分寸,也会护你清白,所以——”他停顿了一下,“你别介意。”
赵元善侧眼:“裴敬甫,你何须要跟我解释这样多?我记得以前你从来都是不屑于解释的。”
裴敬甫回道:“我只是跟你说清事实罢了。”——同时,也是怕她对自己产生误会,认为自己是个下流之人。
赵元善见药煎到了时候,便先将一边的棉布包住药罐,准备将汤药倒到碗里,不过还没等她碰到那又烫又沉的药罐,裴敬甫便已经接过她手里的棉布,“我来吧。”
赵元善站在他身后,看他将那药罐拿起,往碗里倒汤药。
裴敬甫不咸不淡的背对着她说道:“你现在这番模样上不得大街,我方才和陆烬出去置衣,也为你置身了一件,就在房中,你等会换上吧。”
赵元善愣了愣:“你们哪里来的银子去置衣裳?”
“问医馆郎中借的。”裴敬甫说道,“届时丁以柔来了,会还给他。”
赵元善一听丁以柔这个名字,微微蹙眉:“她会来?”
“嗯。她会带六扇门和锦衣卫的人来将百里伤押回去。”
裴敬甫回头,看到赵元善的神色,继续说道:“你不必顾虑她,今后她都不会再对你做什么。”
赵元善也不是怕丁以柔,就是不大喜欢那个女人。
思及此,她想到无为:“那么无为高僧呢?经此一事,含光寺他怎么还能继续待下去?”
“他会跟百里伤一起被押回去。”
“什么?”赵元善不解,“此事全是百里伤借他名义栽赃,与他并无关系,为什么他要跟百里伤一起回去?”
赵元善在别人口中听说过那位鼎鼎大名的江湖剑客李忘笙的过往,说他杀人如麻心狠手辣,被六扇门列为第一要犯,若是被六扇门抓捕归案,定会被处以斩首。
“此事是无为愿意的?”
“是。”
赵元善狐疑的看着他:“那他便是自投罗网了,只是若是被朝廷的人抓住,就不可能再逃得出来了。”
赵元善不知道无为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觉得无为并不是别人说的那样,况且,他还曾在祁山手下救过她。
“他是朝廷要犯,虽然此次案件非他所为,但曾经也有朝廷命官死在他的手上。”裴敬甫打量着她,不动声色的,“赵元善,你什么时候起,会为一个朝廷通缉罪犯着想了?”
“我对你们的事情并不是十分了解,但在我看来,无为不是别人口中那样的人。”
“呵。”裴敬甫突然发出一声冷笑,“在你看来?你认识他又有多久?你见到的,只是皈依佛门的无为,而不是曾经的李忘笙。”
赵元善抿了抿唇,“你们不是朋友么?难道你是因为怕担上包庇朝廷重犯的罪名,所以要他跟你们一起回去?”
“亡命天涯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裴敬甫看着她,“你不明白一个了无牵挂无欲无求的人,苟且偷生,已经不是他活着的意义。”
赵元善突然说不出话来。
了无牵挂,无欲无求,曾几何时她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有过那样的感受,活着的每一刻都是在苟且偷生,毫无意义。
她知道无为会皈依佛门是因为一个女子,此案件的背后牵涉的是江湖恩怨,但更多的她并不清楚。不过此案到这里已经了结,旁的也再无其他意义。
她突然有点想母亲了。母亲若是知道她被人“抓走”,定会着急。
赵元善只想快些回去,看看母亲和哥哥妹妹。
赵元善回之前裴敬甫养伤的那间房,榻上果然有一个包袱。
打开包袱,里面是一件梨花白的对襟披风,中衣和下裙,衣襟上绣着淡橙色花纹样式,整体看起来很是素雅。
赵元善平时不怎么喜欢穿这种大袖披风,颜色平时也偏好鲜艳一点,像这种素雅的颜色她几乎没有穿过。
不过虽然她喜欢鲜艳的颜色,但对素雅之色也并不排斥。
将衣裳全部拿出来,准备到里面那一间关上门去换。后来正式准备换的时候,才发现放在最下面的一件新的素色裹胸。
赵元善压根就没有想过裴敬甫会再给她买这个。
她身上那件昨夜在身上浸了大半天的水,早就想换掉了,她本来是想等回京师再说的,只是没想到裴敬甫给她买衣裳买的这样快。
甚至还一应俱全。
身上的衣物浸了水又沾血的,的确是没法继续穿了。即便裴敬甫不清楚她裹胸的尺寸买的不合身她也只能将就了。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这回的裹胸居然正好合身。
赵元善心里顿时五味杂陈,她觉得这衣裳大概不是裴敬甫买的。
裴敬甫之前第一回 给她买衣裳的时候,都是按照她平日里喜好的样式和颜色买的,这回却不一样——只是,虽然心里头是这么想,但她还是想不出除了裴敬甫,谁会给她买衣裳。
那裴敬甫怎么会知道她贴身衣物的大小?总不能真如陆烬说的那样,自己中毒的时候,裴敬甫真的占了自己的便宜了吧!
裴敬甫的为人赵元善还是了解的,虽然他做人阴险了一点,但他的确不是那等趁人之危的下流之人。
胡思乱想之际,外面便有人敲了两下门,接着响起的便是裴敬甫的声音:“赵元善,你在不在?”
赵元善拉高声音回了一句:“我在。”
然后外面便没有声音了。
赵元善狐疑的朝紧闭的门那里看了几眼,将衣裳全部换下,穿好。再简单的梳了一下头发,然后开门出去。
一开门,就看到裴敬甫站在门边,似乎在等她。
裴敬甫看到她的时候,目光微微在她身上停顿了一下。
被他这么看着,赵元善有点不自在,“你……有事找我?”
“陆烬说你还未吃过饭,医馆对面正好有个馄饨铺子,正好可以去吃点。”——陆烬跟他说了,她一直在照顾自己,没有吃过一口饭。
忙活这么大半天,赵元善也的确饿了,欣然答应。
陆烬早就早馄饨铺子里等着了,见他们过来,嚷嚷了一句:“我说你们两口子也真是能磨叽半天的,该不会干什么好事了吧?!”
刚才因为忙着商讨百里伤和这件案子的事情,错过了午饭,出去置衣裳的时候也怕三途门的其他人会追过来,所以就匆匆的赶回来了,陆烬算是被饿了大半天了。
经过这么几回,赵元善早就习惯陆烬口不择言了。
陆烬打量了一眼赵元善,眼前一亮:“嘿——还真别说,你穿这身衣裳还是挺好看的,咱们裴大人在给女人买衣裳这件事情上面,的确真是有一套。”
裴敬甫和赵元善都坐在一边默不作声。
陆烬见他们不说,觉得无趣,也不说了。
果腹之后,陆烬回到医馆内,才开始给身上的伤口换药。
之前裴敬甫昏迷的时候,陆烬背他那一段,身上的伤裂扯开了一点,虽然差不多好了一半,但还是得换药。
三人里,无为受的只是内伤,而他跟裴敬甫都是皮肉上的伤,一搞不好就容易感染,好的更慢。陆烬这几日被这满身的伤拖得心力交瘁,只盼着能赶快好起来。
不过陆烬在给自己上药的时候,手够不着背上的伤口,正想出去找医馆郎中或者伙计帮忙的时候,一出门,恰好看到赵元善。
他没多想,叫住赵元善,拿着药瓶子:“赵家大娘子,你过来帮我上一下药,我这后面够不着。”
赵元善见他正在换药,也没有多想,便过去帮他。
二人进屋,赵元善帮他上好背上的药,陆烬便帮自己缠纱布。
赵元善见他缠的别扭又奇怪,只好帮他。
“你说要是阿霖妹子在就好了,我也不敢劳烦你。”
赵元善帮他缠了一圈,好奇的问了句:“上个药罢了,有什么不敢的?”
陆烬压低了声音,撇嘴:“你男人小心眼儿。”
赵元善淡淡说道:“跟他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们不是两口子吗?”
“……”赵元善顿了顿,“我跟他不是。”
陆烬早已跟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也都清楚,所以没必要再遮掩什么。
陆烬本来还想说什么,本来话都到嘴边了,但瞥到突然出现在门口的裴敬甫的时候,立马生生的噎了回去。
赵元善同时看到了裴敬甫,但并没有什么意识。
只是觉得他的表情有点奇怪。
裴敬甫走进来,还什么都没说,陆烬就解释:“那什么,就换个药而已……”
裴敬甫并没有表露什么,而是坐在一边,看着他们。
赵元善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回头继续替陆烬包。
这种时候陆烬根本不可能还让赵元善继续帮他包扎,虽然姓裴那小子看起来平静,谁知道心里憋着什么?
虽然裴敬甫寡言少语的,跟赵家大娘子之间关系模糊不清,但同为男人,他是看的出来这小子对人家赵大娘子那点心思的。
不然会主动给人家挑衣裳?
他认识裴敬甫这两年,还从来没有见过他乐意跟哪个女人这么接触的。
“不用了,还是我自己来吧。”陆烬干笑一声。
“快好了。”赵元善认真的替他包扎,没有管别的。
陆烬咽了口口水,心虚的看了裴敬甫一眼,裴敬甫依然神色如常的看着他们。
陆烬觉得此刻气氛平静而又有点尴尬,只好开腔:“我说裴敬甫,你这么看着我们干什么?我是换药的时候正好碰到你女人,所以才帮忙让她换一下,要不你帮我换?”
陆烬也只是随口说说,裴敬甫替他换药,想想都觉得奇怪。
其实赵元善帮陆烬换药并没有什么,裴敬甫也明白,他也没有什么不高兴,就是有点不痛快而已。
陆烬换好药穿好衣裳,一刻也不多待,立马走人。
徒留赵元善跟裴敬甫。
赵元善越来越不敢跟裴敬甫独处,只要一独处,她就容易慌神。
于是收了陆烬换下来的东西,准备出去。
“赵元善。”裴敬甫突然叫住她。
赵元善回头,“什么?”
裴敬甫来到她跟前,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赵元善问:“你有话要说?”
裴敬甫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说道:“没什么。”
然后绕开她离开。
赵元善看出裴敬甫其实是有话想跟她说,但最终并没有。
他想跟她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善善想错了,人家早就悄咪的比过了。
今日还有一章。
是不是没人看了?
第六十章
半个时辰后, 丁以柔与六扇门的捕头孟必良,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何松以及新任南镇抚使庄澜带人到达凤阳镇。
百里伤和无为双双被押走,由刑部和锦衣卫司一同审理。
陆烬一直看不顺眼庄澜,自己南镇抚使的位置被他火速顶替之后,更加入不了眼了。
庄澜见到陆烬倒还是作出一副客客气气的模样:“看到陆大人性命无虞,庄某倍感万幸。”
陆烬扯了扯嘴角,没跟他搭话。
别说裴敬甫跟庄澜不和,就以前在南镇抚司,他看这小子也是阴阳怪气的, 在指挥使面前拍得一手的好马屁。
丁以柔知道裴敬甫受了伤,来之前特意带了上好的金疮药过来。到这里以后,她就没有离开过裴敬甫半步。
陆烬还对赵元善戏谑了一句:“丁以柔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要是她想嫁与裴敬甫为妾,那就是她舅舅一句话的事情, 你还不跟过去看着你男人?”
赵元善听罢,云淡风轻的回道:“若是他愿意纳那丁以柔为妾, 我也没什么好阻拦的。”
嘴上这样说,但她心里其实并不怎么痛快。
陆烬看她无所谓的神情,以为她是认真的。
姓裴的走的是什么桃花运,一个是锦衣卫指挥使的外甥女,一个是太师嫡千金, 怎么一下子全都跟他了呢?
这种好运怎么他就没有?
六扇门和锦衣卫的到达医馆之后,便暂时守了这里。六扇门锦衣卫之间谈论公事,赵元善便远远看着, 目光随那里面的裴敬甫和丁以柔二人移动。
丁以柔眼里对裴敬甫的倾慕,从来都不加掩饰。
甚至也不在乎她这个名正言顺的镇抚使夫人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