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嘴八舌的,越说越离谱。贺程程坐在地上,心突突的跳,实在很怕听到这样的话,但是,又有点想知道关戎会怎么回答。
关戎背手站在前面,时不时就瞥一眼贺程程。她盘腿坐着,帽子摘了搁在一边,原本就细软色浅的头发,被阳光照得镀上一层金色。
他又想起方才的一幕,那个叫韩一撑还不是叫韩二撑的居然用手摸了她脑袋,而小丫头不仅没有毛,居然连一点反抗都没有……说好的男女有别呢。
生气吗?不管哪个正常男人看到,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想法吧。可是经历过昨晚的流泪时间,说真的,关戎现在有一点怕贺程程。
大概是生理构造的不同,女生的泪腺总是比男生的要发达。可是贺程程又和其他女孩都不一样,可以很柔顺也可以很倔强。
从小到大,她流泪的次数真的屈指可数,好几次都觉得她快被欺负得哭了,他稍微一哄,她又把头抬起来,朝他嘻嘻笑起来。
大概就是习惯了她的好脾气,习惯了看她隐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所以心里那个作恶多端的兽才被喂得越来越肥。
要不是突然看她哭得那么伤心,关戎真的要以为,贺程程永远都是那个会笑着喊他是“戎戎哥哥”,根本没有烦恼的女孩了。
关戎也再次确认,贺程程这个丫头在感情方面是很愚钝的。无论男女,只要对她表现出照顾的,她就觉得这个人好,从来不会去想这个人会不会别有用心。
贺家一直把她照顾得太好,她的世界是无比纯净的,自然也就不知道这世上的尔虞我诈,不知道男生见到她后,抱有的那些龌龊心思。
他为这种事跟她吵,完全就是对牛弹琴,起不到应有效果不说,说不定还能把小丫头的逆反心理给弄出来,以后再想做什么思想工作,就更难了。
关戎昨晚辗转反侧一整晚,就是把这件事给理顺了。只是没想到想通之后的第一天,就又遇见个对贺程程有意思的。
该说这丫头优秀呢,还是说她太不省心呢。
关戎看着这帮起哄的兔崽子,说:“你们这帮家伙啊,平时训练一个劲喊累,说起这些事来倒是有用不完的力气。”
男生们笑:“人之常情嘛。”
关戎看贺程程的头低得更厉害,脸颊红红的,不准备再继续这个话题,打岔道:“既然大家都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我在这儿要提醒女生们几句。”
“哇,教官化身唐僧二代了。”
朱天龙忍不住笑,用连着哨子的红绳就近抽了个闹得最欢腾的男生:“就你们话多,政治工作是我军的看家本领,都坐下来好好听关政委发话。”
“……”关戎瞥这家伙一眼:“现在虽说世道太平,但还是有些不安定的因素。女生们平时上下课的路上最好要结伴同行,特别是晚上,尽量不要独自外出。”
“如果实在要出去的话,记得做好防备措施,带一些防狼工具啊,时刻保持手机畅通啊。当然了,也可以学一些防身术,实在狭路相逢了,不至于被一下撂倒。”
“关教官教两手呗!”
“就是,光说不练假把式。”
“那行,”关戎说:“教两手。”
他扫视一圈:“有谁想上来对我图谋不轨的?”
众人哄笑,现场的气氛一下被点燃,无数只手举起来,男生们卯足了劲要跟关戎一较高下:“选我,选我,我让你叫破喉咙也没有用!”
女生群里也有不少跃跃欲试的,不过因为普遍好面子,一个看一个,都期待着是不是能不能被教官主动点到。因而小粉信举手的时候,可以说是相当明显了。
朱天龙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替关戎点着小粉信道:“就你上来吧,男生们少起哄啊,把机会让给更需要的女生呗。”
在场的对这位倒追的事情都有所耳闻,非常默契地收回了手,说:“行行行,就让小两口切磋切磋,以后说不定哪天还能用得上。”
调侃的话多了,关戎没工夫理,注意力都在仍旧埋头的贺程程身上。她不想上来吗,昨天还give me five,带着一身美救英雄的气概来着。
关戎轻叹了一身,看着小粉信走到身前,说:“现在开始听我的口令,你来进攻,我做防御,你可以用你想得到的任何方式来挑战我。”
他前一秒刚刚将视线挪开,贺程程后一秒就挑起眼睛看到他脸上。他看着小粉信的样子平和又温柔,他对所有人都很好,只有看见她的时候会凶巴巴。
对于一个没有进行过系统训练的人来说,袭击别人的方式其实十分单一。但是无论是哪一种,总会或多或少有身体接触。
小粉信的那几招花拳绣腿,根本难不住关戎,她的本意也不在于能学会什么,光是能跟他站得这么近,就已经足够让她兴奋了。
他手落在身上的地方,热乎乎的,像是丢了一颗火种,有持续的烧灼感。他身上的气味也是暖融融的,像太阳,强大而干燥。
一个晃神,小粉信忘了及时收脚,被关戎横摆过来的一条腿绊了下:“哎哎!”她重心一下歪了,一头栽了下去。
几乎所有人都紧张地屏住呼吸,关戎却冷静地伸手穿到她腋下,在她即将摔倒在地之前,用力拉了一把,小粉信踉踉跄跄,反倒栽到在了关戎怀里。
就跟偶像剧里的情景一样,男女主哪怕一个在北极,一个在南极,也能穿过地心的距离,竖着横着躺着趴着地抱到一起。
方才静悄悄的操场一下爆发巨大的欢呼,所有人都开始鼓掌起哄:“亲一个!亲一个!”
关戎将小粉信拉得站稳后,立马跟往后退了一步。她红着脸说了一句谢谢,关戎睨过眼,冷冷回道:“没事。”随即将视线转去某处。
贺程程已经将帽子戴了起来,预备去卫生间,卞香香抓着她怕来不及,她两只手招了招红通通的耳朵,低声说:“可我就是很想去。”
第20章
贺程程为了去找首长, 根本没来得及吃什么,此刻当然没有一丁点尿意, 可这并不能阻止她有一颗要去女厕所的心。
尽管站在里面, 叹气看着四面暗色的瓷砖,她都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是这么愚蠢。
是生气吗,她不知道, 关戎只是履行职责, 教给现场女生一点防身技能,按理说无可厚非, 她应该跟其他人一样专心听讲。
可是看到他抱小粉信的时候,心脏不知道怎么就突然瑟缩了一下,痛得差点没喘过气来。
贺程程一直知道,她跟关戎的婚约并不能作数, 那只是一个久远不算正式的笑话,无聊的大人之间说了玩的事。
她从懂事之后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跟关戎都是彼此自由的 ,她不属于他,他对她也没有什么责任。
如果不是他一再提起,她甚至都快忘记这件事, 以后见到了, 玩得来就在一起玩一玩, 玩不来也不会勉强。
可关戎一次又一次似是而非的态度给贺程程预设了一种情境, 她的期待值像是吃过九块钱的梦龙, 已经很难回到以前吃五毛钱一支赤豆棒冰的程度了。
卞香香说, 那就是喜欢,那为什么他的喜欢会这么……贺程程一遍遍想着他收下小粉信,收下早餐和金嗓子喉宝,他的喜欢为什么这么廉价?
还是就像人们说的花花公子一样,见一个喜欢一个,对谁都好,其实对谁都不好。他就是那样的人吧,仗着自己长得好看一点,就为所欲为。
他是真的为所欲为,知道考上军校那天,他跑到她的班上来找她。念高一的贺程程正准备考前冲刺呢,被他不由分说地带走了。
贺程程第一次打架,第一次跟朋友们冲突……第一次翘课,很多的第一次都是在关戎的怂恿和间接怂恿下完成的。
他带她去离家最近的夜市买了一堆炸年糕炸里脊,名其名曰是给她开荤,其实她每次咬完第一口后,都是他接着咬掉剩下的无数口。
他还要了一瓶啤酒,学着大人的样子,牙齿一咬开了瓶盖。他皮肤白,喝酒后会红,还没灌下去几口,整张脸像是被煮了。
他说他很快就要走,以后一年只能回来两次,去到部队,可能两三年不回家都是常态。他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笑着说:“你这样胆小,肯定不敢出远门吧。”
贺程程爸爸相对稳定,不像他,来本市之前随着爸爸搬过好几个地方。可是她只是想了一想就摇头,说:“不是的,我也想一个新的地方。”
“那你要不要考虑来首都,我可以罩你啊。”
“首都很好啊,我还是很小的时候去过一回呢。”
现在回想起来,只比她大两岁的关戎根本像是个教唆犯,而她轻易就中了他的激将法,义无反顾地选择了遥远的城市,接受了不喜欢的专业。
从这个角度来说,是不是证明了她一直都很喜欢关戎,也很把他当一回事儿呢?
贺程程看着镜子自我安慰,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年画宝宝呢,但在知道年画宝宝只是个金玉其外的家伙后,她猛地摇摇头,决定以后不要再受他迷惑了。
贺程程绕了无数个弯,花了一连串脑洞,用了一万种方法,终于在走出卫生间后,说服自己以后不再理会关戎。
然后在见到关戎的时候,莫名其妙又想到他几年前说的那句话:“那你要不要考虑来首都,我可以罩你啊。”
就只是为了这样的一句话,她毅然背上行囊,远离温室,甚至一个人,在慢慢吞吞的绿皮车上坐了一整晚。
她从没想过把这些话告诉他。
以后……也不会再告诉他了。
只是鼻子很酸,眼睛很痛。
贺程程的异样,关戎是看在眼里的。他心里着急,但行动如实反映着他直男的人设……除了欺负和使劲欺负,他好像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法子,能跟她交流。
而贺程程拒绝他的交流,她很努力很认真地让自己做到最好,队伍标齐时踩最快的步子,踢正步时绷最直的脚尖。他就是再想找碴,也找不出破绽。
给她发短信是最后的办法,可她要么跟同学聊天,要么很投入地跟隔壁拉歌,自始至终让他一人自说自话,丝毫没有要拿出手机跟他打嘴仗的意思。
更要命的是,关戎完全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他错了吗,他到底做什么了,是她自己脾气大吧,动不动就给他脸色看。
关少爷从小就是众星捧月的人物,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
关戎成功被自己的想法激怒了,早早吹哨喊停拉歌。其他教官见他中止休息,也接连吹哨:“都快点起来,立正!”
贺程程原本将头在枕在膝盖上,被卞香香的一番话逗得强颜欢笑,陡然被刺耳的哨声吓了一跳,连忙拍拍手上的塑胶粒站起来。
这一下站得太猛,脑子里像是有“嗡”的一声,顷刻间眼前落了无数的雪花片。她还没反应过来,听到卞香香在旁边狂喊她名字。
“程程!”
好吵哦。
下一秒。
队伍里有人栽倒在地。
关戎那一瞬间大脑几乎是停滞的,所有动作仿佛是日复一日的肌肉记忆,等他恢复过来的时候,贺程程已经躺在自己怀里了。
她一张脸煞白,嘴唇青紫——怎么会有人的脸色变得这么快,方才关戎偷瞄的时候,她还因为天气炎热,在两颊上聚拢驼红。
卞香香扑过来说:“一定是中暑了,天气这么热,她身体又不好。而且这两天都没怎么吃饭,换谁谁不倒啊!”
副班导周群也冲了过来,一边搓手一边母鸡下蛋似的来回走:“没吃饱啊,那肯定是低血糖,在地上坐了那么久,又是突然站起来。”
“中暑啦。”
“低血糖。”
“是中暑!”
“你们都给我闭嘴!”关戎一张脸黑着,浑身都是戾气。又是穿着军装,那份威仪庄重在绿色迷彩的衬托下,呈指数级放大。
周群跟卞香香果然都闭了嘴,只是心里纳闷,他们都是好意啊。
关戎才不管是不是好意,一心想着要把贺程程送医。公主抱是头一次试,可没想到她轻飘飘的像羽毛,随便一拎就起来了,心里的不安更严重。
朱天龙跑过来,说:“你掐个人中啊。”
如约收到死亡之瞪一枚。
关戎说:“你帮我带一下,我送她去看校医。”
于是,操场上几乎所有人都看到靠门这边,一位穿作训服的教官,抱着一位身材娇小的女生,大步流星地往外跑。
小粉信也是其中一员,伸头眼巴巴地看了好一会儿,扭头回来跟身边同学笑了笑:“就说关教官人特别好的,就是心眼太好太容易相信人。”
卞香香在旁白过去一眼,挺不服气的:“你什么意思啊,说我们程程装晕啊。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把关教官当个宝。”
关教官:某些人说话注意点,小心以后被打脸。
贺程程没什么大问题,中途颠了两下就被颠醒了。方才惨白的面色也缓了过来,两颊嘴唇渐渐红润起来。
贺程程用了一点时间才反应过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她并起两手推了推眼镜,看到关戎刀削的下颔和修长的颈线。
关戎垂眼看着她,说:“醒了?怎么回事儿啊你,体质这么差,操场上那么多人都好好的,就你一起来就晕。”
贺程程扁扁嘴:“你放我下来。”
关戎说:“没空等你慢慢走,马上就到校医院。”
贺程程别扭:“我不去看医生。”
关戎反倒是被提醒的样子:“也是,你们这垃圾学校,能有什么好医生,我直接带你去看我们军医,他可是——”
“你放我下来!”贺程程黑着脸,声音陡高。
关戎怔了下,脚步都停了,一脸惊讶地看她。
贺程程仍旧道:“你放我下来!”
贺程程平日里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偶尔撒起娇来,小奶音软糯得像是他们家乡新蒸出来的糯米团,又软又粘牙,甜得让人眯起眼。
小白兔偶尔一次发火,居然带出了狮子吼,已经习惯了和风细雨的关戎当然很意外,何况她表情还是这么严肃而气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