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过度劳累,疾病缠身之下还要处理生意上的事,一面又顾及燕国,在姬无朝死的那天,少主就有些不太对劲,后来在太和殿竟然直接病倒了。在那之后我才知道,姬无朝的尸体就在里面,少主莫不是沾染上了什么晦气?”陈耿说道。
宋悦嘴角抽了抽。
什么晦气……这小子会不会说话了!姬无朝在你们眼里就那么不受待见吗!
然而陈耿并未察觉她黑如锅底的脸色,经她一提,又因为担心司空少主的病情,不自觉地开始深想:“我曾听过‘心病还须心药医’,少主是受了姬无朝的惊吓才昏迷不醒的,那是不是需要安抚少主……”
“……”你们少主心理没那么脆弱,真的。
宋悦算是体会到了什么才叫关心则乱。不过,听他说的那句“心病还须心药医”,她觉得倒有几分道理。
司空彦对她的忠诚度是百分之百,她自杀的时候,他虽然在车里,但帘子是打开的。
会不会是因为……她?
如果换做是她——
自己打心里百分百效忠的君王,若是以身殉国、为江山而亡,她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想到这里,宋悦面色微微一僵,大脑空白了一阵。回过神来时,她已不顾陈耿的阻拦,撩起帘子闯进了隔帘之内。
水汽氤氲的地方,司空彦赤着上身,大半个身子沉入药水之中,轻轻歪头靠着木桶,仿佛陷入了沉睡,安静而美好。
跟在她身后百般阻拦的陈耿一踏进这里,脚步就不由得轻了许多,就连话语声也轻得几乎不可闻,不仅有点害怕少主被一个大胆的姑娘看光,更害怕这位姑娘脸红惊叫着跑出去:“姑娘,姑娘!那是沐浴的地方,少主正在泡药浴,这幅样子不太方便……”
和他所想的不同,宋姑娘此时正站在少主身后,面上淡然无波,并未大胆好奇地向浴池里望,也不捂着眼睛大喊大叫,只伸出一只手在少主的脑后几个穴位按了按,似乎在寻思什么。
陈耿立马噤了声。
“在医者面前,只有病人,没有性别。”宋悦仔细拨弄着,试探司空彦的脉息,“我或许有办法……你先退出去,不要让人打扰我。”
“可……”这有点不太妥当吧……
“你也不行。”宋悦故作轻松,“我的针法不太准,若是被你们一吓,或许扎错了地方也说不定……有些死穴和经脉要络隔得太近了,要是一个手抖……”
陈耿立马快步走了出去,还替她扯下了帘子,顺带掩上了门。
宋悦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附在司空彦耳朵边,悄悄耳语了一句:“燕国还没亡呢,你这就撑不住了?”
他的心病应该是燕国了。看到燕帝死去,燕国衰亡,这个不可逆转的局面让他气血攻心,一气之下就……
可是,等了许久,司空彦身体依然不动,满室一片死寂。
猜错了?
不是燕国的问题?
宋悦想了想,又凑到他耳边:“你要是这么倒下去了,之前所做出的的一系列努力,砸的银子,就全都白费了!”
司空彦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安静得让她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营养液功效了。
但是,现在营养液的透皮吸收,已经在逐步调养他的身体,他却迟迟不醒来,很大可能是心病。
宋悦又想起了钱江和陈耿的话。
难道真和他们说的一样,是因为她?
她沉下心,放松了嗓子,换了自己的真实声音,轻声在他耳边不自信地试探着叫了一句:“司空彦?”
话音未落,司空彦的眼皮跳了一下。
宋悦心下一惊,猛地按住他的双肩,几乎是在他耳边喊的,声音大了些:“司空彦!朕需要你!”
原本沉睡而毫无反应的男人,小指无意识地勾动了一下。恍然间,宋悦差点以为是他漂浮在水中的发丝沉浮间给人的幻觉。
“司空彦?”她轻声呢喃。
男人低垂着的脑袋依旧靠在木桶的桶壁上,背对着她,是以,用下巴枕靠着他的肩膀、盯着药水中漂浮的发丝的宋悦并未察觉——男人已无声无息地、缓缓掀开了一双凤眸。
第195章 暗中吃醋
司空彦细密的眼帘沾着水雾凝成的珠光,无神的双眸逐渐打开。
迷惘、混沌。当他的意识几乎被周遭的黑暗所淹没,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将他从深渊地狱中拉了回来。
纵使身体已经不能动弹,纵使酸痛难忍,让他就想浑浑噩噩地这么坠入黑暗,再也不要醒来,但听到她焦急的呼唤,他恍然记起,自己不能死。
她需要他,所以他不能死。
“宋悦……”司空彦掀开双眸,刚感觉身体能动,甚至还未看清自己所处的房间,便下意识伸手,揽住身后那个曾唤他姓名之人。
宋悦身形微微一僵,清了清嗓子:“公子醒了?”
她意识到司空彦醒来,立马换了种更低沉的声音,在司空彦怔愣的片刻,拿出了后半瓶营养液,掰开他无力的手臂,捏着他的下巴就把营养液往他嘴里灌:“吃了这些药,公子便能暂缓病情……只是这药水无法根治,公子平日里还需好生养护好自己。”
司空彦从未遇见过她这般大胆的女人,因为整个身体还处于虚弱状态,刚才抬起手臂揽住她已到了他的极限,此时她掰开他的下巴强行灌药,他也只能被迫张口喝着。只是,他没再反抗。
虽然没回头看,虽然她的声音不像在黑暗中拯救他的那般轻柔,但他总有种熟悉的感觉。
甚至,他享受这时的平静美好。
就像上次喝下姬无朝的药剂那般,从白瓷瓶中倒出的液体幽香而沁人心脾,像是能通过食道自发地渗进身体,治愈每一寸衰老与损伤的血肉,只有真正亲身喝下的才能体会到其中的妙处。
姬无朝,也就是宋悦。她曾用一模一样的药液为他续命。那么,他身后的女人又是谁?
女人对待他的时候带着几分怜惜,确认他吞咽的动作,细致而缓慢地倒入药液,不让一滴呛入肺中,直到一瓶药全都被他喝下,才捏碎了那只白瓷瓶。
“你……是谁?”他感觉四肢百骸的力量在缓慢恢复,便试探性地动了动身体,艰难地转头,想去看那女人的脸。
他记得宋悦在城楼上向他们的喊话,那一刻,她已成为了他所真正信仰的帝王,可下一秒,她平静淡然地将刀尖刺入腹中,他的信仰也随着她的死而颤抖着四分五裂。
宋悦不是已经死了么……
那声叫喊,难道是他在鬼门关口听到的幻觉?
“我……没有名字。”宋悦停顿了一下,垂眸道。
殿门轻巧地关闭,当司空彦瘫软许久的病体靠着桶壁缓缓支起,试图一窥那人容颜时,他只看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仿佛是不死心,还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宋悦?”
那人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对这个名字十分陌生,就这样飞快地消失在了他的视野。
“少主?少主!”陈耿听见里面少主虚弱的声音,也顾不得在屋檐下疾走的宋悦,连忙冲了进去,扶着司空彦站起,“少主您觉得怎么样了?别动,我扶您走!”
“刚才、刚才那人。”司空彦一手搭在陈耿的肩上,以此站稳了身子,思绪却全停留在刚才的女人身上,“她是谁?你见没见过她的正脸?她……”
“少主,您的身体……”
“告诉我!”司空彦的声音沉了几分。
陈耿鲜少见到一向温润的少主用这般语气,如此严肃地与他说话,心头一紧,回想起宋悦匆匆穿过回廊的样子:“她……她就是玄虚阁的人,相貌平平常常,很陌生,少主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刚才我喝下的、还有那木桶中放的药,都是她送来的?”
司空彦很清楚,就算是神医也不会制作这种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神奇药水,他唯一接触过与之相同的药便是宋悦亲自配置的,但同时他也不敢肯定世上是否还有人拥有这类药水的配方。
心中既满怀期待,又害怕着事实真相打破他最后一丝幻想。
“她曾是玄虚阁主安插在姬无朝身边的卧底,偷学了姬无朝的配方技艺。昨日特地来养心殿配药,说她曾欠少主一个人情,又仔细交代了我如何配置药浴……对了,她的脸或许也不是真的,今日换了副打扮,要不是声音如常,我都险些没认出来。”陈耿思索片刻,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被少主这么一提醒,他还真察觉到了些许异样。那个高人从头至尾都没告诉过他身份,他仅凭着玄虚阁的制服才先入为主地将她归类于玄司北的属下,但,今日她易容成送衣服的宫女,乔装改扮得如此熟练,想来要弄到一身玄虚阁的制服也并非难事。
“去追。”司空彦似乎也想到了这层可能,脸色一变。
当陈耿反应过来,追上前去,一片摇曳的树影中,早已消失了她的踪迹。
司空彦伫立片刻,忽然甩脱了陈耿的搀扶,向太和殿而去,陈耿察觉了少主意图,连忙阻拦:“少主是想去质问玄虚阁主?可您身体才刚刚恢复……”
“让开!”
“少主,求您了。”陈耿长跪在地,恳切说道。
司空彦在原处站了不知道多久,最终还是轻轻点了一下头,冷静下后,面无表情地命令道:“派人去查。”
“是。”
……
宋悦心想,她已经把白瓷瓶毁尸灭迹了,配置药水的过程除了陈耿也没人知道,看来她是真的神不知鬼不觉的做了件大事。
她本想直接回去,但又估摸着玄司北在御书房——她不太放心他一人处理政务,便又转身往御书房走去。
不想,玄司北竟然不在里面。听暗卫们说,似乎出去了好一会儿,但没人知道他的具体行踪。
宋悦心下有些奇怪,却也没在意。按照这几天玄司北的忙碌程度,肯定要来御书房处理政务的,她想参与稳固朝政,只要在这里等着,应该能等到他。
宫女们已经把她和钱江、沈青城等人划上了等号,把她当成了相国面前的大红人,见她端着点心踏进御书房,也没人阻拦,只当是相国大人默认的。
宋悦把茶水搁置在桌案上,趁着御书房中只她一人,便蹑手蹑脚地来到他的位置,随意在桌上翻了翻,一目十行地查阅着近期朝堂上的内容。
和她想的一样,挺乱的。各方势力失衡,玄司北的意图似乎也不是很明朗,许多人还在观望,不敢盲目站队。
她瞥见一张别致的纸,和奏章显得有些不同,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竟见到“赵皇”二字,便立刻把它抽出,浏览一番。
赵皇依照约定放了莫清秋和飞羽,与之相应的,玄司北也卖给了他们一部分粮食,打发他们回了赵国。继续往下看——赵国对燕国态度无缘由好转,竟然主动退了兵!
宋悦苦思冥想也不知道为什么赵皇会这么做,在燕国的时候,他曾明确表现出对玄司北的不喜,而且还大言不惭地想带走她的尸体……他不是和燕国有仇么,竟然一点粮食就打发了,不可思议。
而如今魏国没有了赵国的依衬,势头也不如从前。不过魏国使臣依旧不死心,没让人撤兵,盘踞在燕都伺机而动。
再往下,文里隐约还提到了姬晔的消息,正当她仔细辨认那显得有几分潦草的字迹时,门口的光影忽然暗了几分。
宋悦心下一沉,抬头就见玄司北冷着一张精致的脸孔,浑身上下都带着逼人寒气,缓慢而从容地从门口走了进来。
她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把纸张往奏章里一塞,有点紧张:“尊主!”
没了武功,就连耳力都不如从前……以前他的脚步虽然无声无息,但隔着这么近的距离,一点点细微的变化她都能察觉的。
他看到了吧?
今日的玄司北看上去比平常还要对她爱答不理,似乎是被谁惹生了气,一言不发地重重坐下。
宋悦:???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他竟然没追究她私自翻看奏章的大罪!
似乎是察觉到宋悦躲在一边偷乐,玄司北面色变得更冷了,目光瞥见桌上的一盘小点心上,才缓和了几分:“方才在做什么?”
宋悦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敢情他一个心情不好,就和她来个秋后算账?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喂!
“属下……属下只是……”刚刚放下防备就被冷不丁地这样一问,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到什么像样的借口。
玄司北却面色如常,垂眸看着几乎复原的桌案,眸光深了深:“对朝政之事感兴趣?”
宋悦:“不,只是……”不要把敏感的问题说得这么平常好吗!
“如若感兴趣的话……”不知有意无意,他若无其事地翻了翻奏章,从中拿出了她方才乱塞的纸张,“不如替我分忧?”
第196章 假装谈国事
……替他分忧?
宋悦看着玄司北手里那张薄薄的纸张,吞咽了一下。
那张纸中,可能含有飞羽和莫清秋目前的信息,包括魏国后续的动向,甚至可能包含皇叔的行踪。如此诱惑,真的很难让人拒绝。
好想看……
但是,这种机密要事,他一个做主子的,为何要参考她的意见?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玄司北心思莫测,搞不好会是引她上套的陷阱。
“既然无意,那就退下吧。”玄司北落在她面上的目光冰冷移开,淡淡走向烛台,将手中的纸张递向跳动的火焰。
眼见那张脆弱的纸即将被火苗吞噬,宋悦连忙扑了上去,猛然从他手中抢走:“属下自然乐意为尊主分忧!”
玄司北以手支颐,正淡淡打量着她:“如今时局复杂纷乱,光以一人决策难免会有疏漏,我想听听不同人的意见。你心里有什么话,直说便可。”